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引言:

《清明上河圖》是北宋畫家張擇端的作品,雖然只是描繪了北宋都城汴河虹橋一帶的場景,卻堪稱中國古代城市都市畫的經典之作。如果再加上北宋遺老孟元老寫的《東京夢華錄》,開封的繁榮與開放一覽無餘。但北宋開封城的奠基者,實際上是五代後周的世宗柴榮。由此也引起我們的聯想,從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

變化1:坊市制度的鬆弛

唐朝,是史家津津樂道的中國城市發展的黃金時期,雄偉的長安城內外三重城牆,面積84平方公里,相當於今天西安城城牆面積的九倍還多。宮殿、官署都被圍在宮城和皇城的高牆之中,坊區排列縱橫有序,被南北十四條大街和東西十一條大街分割成棋盤狀,市區則被固定在東西兩區,有牆隔斷,與坊區分開。

唐朝長安城是三重城,第一重城是宮城,是皇帝居住和辦公的地方,另有太子的東宮還有掖庭宮,也就是後宮;第二重城是皇城,皇城就是中央官署所在地;第三重城是外郭城,上面說的84平方公里的面積就是整個三重城的面積。外郭城中的坊區是居住區,市區為商業區,規定一切商業活動都在市區進行。

嚴格的坊市制度還體現在城市的管理方面,城門、坊門、市門的開啟和關閉都有統一規定。早上,宮城南門承天門的鼓敲響後,其他的街鼓也依次敲響,城門、坊門、市門都依次開啟,開始了一天的工作與生活。傍晚,承天門的鼓敲響後,其他街鼓又依次敲響,各個門又都依次關閉。夜晚實行全城宵禁,金吾衛負責巡邏。在空間上和時間上,坊市制都很嚴密,這是統治者理想的管理模式。但隨著商品經濟和城市的發展,外來人口的增加,人口流動的頻繁,封閉性的管理逐漸不能適應城市和社會發展的需要,坊市制在達到高峰後,也必然走向衰落。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生活在唐後期的詩人王建所寫《夜看揚州市》:“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如今不似時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和張祜(hù)的《縱遊淮南》:“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兩首詩,已經透露了不少資訊。與坊市制有關的,就是揚州夜市和十里商業長街。詩人生活的年代離唐朝的滅亡還有半個世紀左右,坊市制度已經鬆弛,但還沒有廢止。我們知道,按規定,晚上城門、坊門、市門都要關,還規定商業店鋪只能開設在市區,普通居民住宅、商鋪都不能對街開門,特例是三品以上官貴和官署寺廟才允許對街開門。

揚州作為南方城市發展的最典型代表,有繁盛非凡的夜市,有開放的十里商業長街,顯然已經突破坊市制度的禁令。即便是制度本應最森嚴的長安城,唐後期也有種種不守規矩的舉動,如晚上街鼓敲響後,有很多居民還在街上行走、遊逛,坊門並沒有及時關閉。再如,一些繁華地區的坊,也有商業性的酒店茶肆等,並且通宵營業,“晝夜喧譁”,甚至蓋過當時長安東西兩市。

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簡唯一傳世的作品長篇傳奇《李娃傳》,就描述了東西兩市的商家在長安的最主要街道——朱雀大街上舉辦聲樂比賽的盛況,其目的當然是為商業競爭。可以說,對坊市制的鬆弛和突破至少在唐後期已經開始,尤其是南方經濟和商業比較發達和繁榮的城市。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變化2:開封城的改造

後周世宗柴榮對開封的改造,則從高層上開啟了制度方面的變革。後周取代後漢後,仍然定都開封。五代時期,政治中心已經東移。作為後周東京的汴州,原有的城市規模、坊市結構已不能適應都城發展的需要,最高統治者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周世宗柴榮顯德二年(955年)四月的詔書中說:“東京華夷輻輳,水陸會通,時向隆平,日增繁盛,而都城因舊,制度未恢,諸衛軍營,或多窄狹,百司公署,無處興修,加以坊市之中,邸店有限,工商外至,絡繹無窮,僦賃之資,增添不定,貧乏之戶,公辦實多”。

也就是說,原有的舊城已經無法容納需要安置作為都城所必須設定的百司官廨、軍隊營房、官民住宅,而且大量以從事工商業為主的外來人口和流動人口,加劇了包括住房和租房在內的空間的供需矛盾。改造和擴建都城,已迫在眉睫。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周世宗柴榮對汴州城的改造,重點在擴建。擴建後的汴州為三重城,第一重是以原唐宣武軍節度使治所為皇城,是皇帝理政和皇帝以及後宮居住之所;第二重是原唐汴州州城,周圍約20裡有餘,即裡城;第三重是新建的外城,或稱新城、羅城,周圍40多里,比原州城擴大了約四倍,還拓展街坊,種植樹木。周世宗對開封城的擴建和改造有幾點非常重要:

一是城市佈局重心的變化:由唐長安城的中軸北靠轉變為中心與重心合一。周世宗擴建後的開封城也是三重城佈局,但依次由內而外,宮城位於外郭城的中心稍偏北。這個變化,奠定了此後一直到明清時期北京城的都城佈局。我們今天看到的北京城,紫禁城(也就是今天的故宮博物院)作為“大內”,位於全城的中心,而唐朝的長安的“大內”宮城是中軸線靠北的佈局。

二是外城擴建時只是預先規劃出道路、街巷、官署、軍營、倉庫等,立標識,其他空地任百姓營造。其中的“任民營造”很關鍵,而且我們沒有看到對市場的規定,表明嚴格的坊市制度至少在制度上已經被打破,雖然此前很可能早就沒有嚴格實行了,但在空間上的正式打破應該以周世宗的這個規定為起始。整個城市就活起來了。

長安的第二重城是中央官署集中所在的區域,開封城的第二重城,雖然主要官署也集中於此,但民宅、商鋪、寺院都混雜在一起了。除宮城相對封閉,裡城和外城雖然有新舊之分,但官署、民宅和商業店鋪,已不像唐長安和洛陽那樣有嚴格的區域,往往混雜。如著名的大相國寺就在裡城的東南,而且是全國性的批發零售市場。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變化3:大相國寺成了市場

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描寫大相國寺的繁華:大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萬姓交易,大三門上皆是飛禽貓犬之類,珍禽奇獸,無所不有。第三門皆動用什物,庭中設彩幙、露屋、義鋪,賣蒲合、簟席、屏幃、洗漱、鞍轡、弓劍、時果、臘脯之類。近佛殿,孟家道冠王道人蜜煎,趙文秀筆及潘谷墨。佔定兩廊,皆諸寺師姑賣繡作、領抹、花朵、珠翠頭面,生色銷金花樣幞頭帽子、特髻冠子、絛線之類。殿後資聖門前,皆書籍、玩好、圖畫及諸路罷任官員土物香藥之類。後廊皆日者貨術傳神之類。

可見大相國寺廟會的空前盛況,到這裡來做買賣的不但有大小商賈、普通市民,而且還有小手工業者、官吏、寺觀的道士、尼姑等等。廟會期間,大相國寺人山人海。宋人王栐《燕翼貽謀錄》卷二描述大相國寺,僅“中庭兩弊”就“可容萬人,凡商旅交易,皆萃於此。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趨京師以貨物求售轉售他物者,必由於此。”。空間裡“任民營造”,沒有對市場的限制,全城都是大市場,臨街設店,全民經商,大相國寺這個具有皇家寺院性質的大寺院,成為全國最重要的商品批發零售集散地。

史書上記載北宋開封的主要道路只有30米寬,還經常被臨街店鋪的“侵街”行為所蠶食,即經營活動和設施侵佔街道的空間,皇帝出行的儀仗隊都要壓縮規模、收攏隊形,否則會有普通百姓混在其中,有失威嚴。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變化4:京城內民居可以起閣樓

由唐入宋,都市的發展不僅是平面空間的拓展,立體空間的擴充套件也不應忽視。周世宗還有一個重要舉措,往往被忽略,就是“許京城民居起樓閣”,正是適應了都市立體空間擴充套件的需要。

北宋僧人文瑩撰寫的筆記《玉壺清話》,記載了周世宗顯德年間,派遣大將周景(威)疏浚汴河,以利將江南的物資運到京城。周景比較有經營頭腦,想到了如果汴河一疏通,通航無阻,一定會有江淮一帶的鉅商往京城運貨運糧,大量貨物運抵開封,儲存就會成為大問題,於是周景就向周世宗建議,下令讓京城百姓沿汴河栽種榆樹柳樹,建造臺榭,以使京城更為壯麗。

周世宗當然同意了,於是,早有考慮的周景率先應詔,在流入開封的汴河的重要之處,臨河建造了十三間樓,也有記載說是建了十二間樓。汴河疏浚通航後,周景利用所蓋的樓為商人運貨的儲存之處,每年的收入以萬計。周世宗曾經在樓正施工時路過,得知是周景所為,很高興,還賜酒犒賞。

從《清明上河圖》看,由唐到宋,城市的結構面貌發生了什麼變化?

《玉壺清話》的作者認為周世宗只知道周景蓋樓為響應號召,沒有想到他的目的是用作經營以求獲利。周景蓋樓今天看來是平常之舉,當時可是意義非凡。

一是周景所建的樓群,“踞汴流中要”,直接面向水道建商業用房,突破了京城(坊市制度)不得臨街造舍的規定,平面空間的拓展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二是皇帝正式認可民宅商用起樓,此後,樓的逐漸普及,使都市的吸納力在有限的平面空間內進一步得到立體拓展;

三是周氏起樓的地理位置極為關鍵,是位於舊宋門附近的汴河岸邊,舊宋門是城內四條主要“御道”的樞紐處,西向與裡城“中心市區”——州橋連線,東去直通外城新宋門,還可透過汴河出東水門,東水門又稱揚州門,淮浙鉅商正是由此道運糧入京。由此,佔盡商機無限,才有“歲入數萬計”的豐厚收益。北宋時“十三間樓子”即周景所建之樓群,仍是京城名樓,一直到北宋末年尚存。

後周汴州城,酒樓(肆)茶樓(肆)已經很普遍,周景起樓獲得周世宗首肯和讚許正是在擴建外城,以適應都城建制的需要和外來人口日益增多的大背景下。周景起樓主要是用來經營邸店。他所建的邸店建在繁華地區和交通要道,由起樓而向立體拓展,成為突破坊市制度的一個關鍵性事件。周世宗修建外城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用來解決“工商外至,絡繹無窮”的外來經商務工者及流動人口,非不知周景所為,即使“巨樓”剛建成時不清楚,事後也不會“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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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宋太祖趙匡胤時下詔開封府不得禁止夜市,終於從法律制度上終止了坊市制規定的商業經營活動的時間限制,與周世宗的“任民營造”形成首尾呼應之勢,把坊市制推下了歷史舞臺。此後,坊的名稱還在使用,但只是城內居民小區的稱謂和區位標誌,也可能一些小區還會有牆和柵欄等設施,但已經不再實行封閉式的管理了。

空間和時間的突破,使得坊市制最終走向街市制,才有了我們看到的《清明上河圖》上臨街林立的店鋪,街市、橋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橋下川流不息的商船,達官貴人、販夫走卒,世間百態。

如果《東京夢華錄》描繪的不是夢境,而是真實場景的話,在我們面前展現的北宋東京開封府,就如同《清明上河圖》的畫面一樣,臨街店鋪林立,街市、橋市、瓦市、廟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一到夜晚,又是一番風景,少男少女從外城的南薰門一路南行,一路走一路吃,可以不重樣地吃到裡城的朱雀門。東區的馬行街,各種燒烤攤煙霧繚繞,油香四溢,夏季肆虐的蚊蟲,都消失了蹤跡,因此有“馬行街無蚊”的記載。再回看一下《清明上河圖》的畫面,文與圖相映成輝,五代的經營、重建和開拓也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本文參考:《東京夢華錄》、《玉壺清話》、《宋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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