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〡葉木喊山
七月十二，是龍川古鎮的大集市。
這天，跛郎中正在醫館給幾個遠道而來的病人看病，門口突然停下了一輛馬車，馬車上緩緩下來了一個老頭子，被兩個家人攙扶了進來。
老頭子一坐在醫館裡，也不顧跛郎中還忙著，就開始給跛郎中訴苦：哎呀，林大夫啊，你快瞧瞧我啊，我最近這段時間渾身疼，就像有螞蟻在骨頭裡爬一樣，不知道是怎麼了。
老頭子說完，就坐在醫館的板凳上叫苦連天，身邊的兩個家人小心翼翼地看護著他。
跛郎中抬頭一看，這老頭子，是白馬鎮的富戶，劉老太爺。
劉老太爺鑽營了一輩子，縣城最大最好的飯館，客棧，都是他家開的。近些年，他還把生意擴大到了省城。
據說，他和縣裡省裡的一些官員交情不淺，別人盤不下的地方，他能盤下來，別人做不成的生意，他能做得了。
跛郎中知道像劉老太爺這樣的人，養尊處優慣了，要是不趕緊招呼，就容易得罪人，他對夥計說：給劉太爺搬一把舒服一點的椅子來，沏茶。
夥計應了一聲，趕緊就去辦了。
劉老太爺搖頭擺腦說：茶就不喝了，林大夫您趕緊先給我看看，快快開點藥，我這病犯起來，真的難受得不得了。
跛郎中微笑著點點頭，但是他手上一點不亂，還是把眼前病人的脈搏舌苔都檢查了一遍，然後開了藥方，交給阿呆給抓藥。
劉老太爺顯然有點焦躁，不時拿眼睛瞪視跛郎中，跛郎中只當沒看見。
直到他把正在看的病人都安頓好了，這才轉身走到劉老太爺身邊說：老爺子，您是什麼地方不舒服呢？
劉老太爺哼哼唧唧說：犯病的時候渾身疼，胳膊疼，腿也疼……
跛郎中把了把劉老爺子的脈搏，又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睛，發現他積食不化，口氣腐濁，內火上升，顯然是補得太過了，吃的太好了。
像劉老爺子這把年紀的人，如果不節制口腹之慾的話，身體就不大能承受，容易出問題。
跛郎中問劉老太爺說：老爺子，您這樣多久了？
劉老太爺想了想說：去年就時不時會犯病，不過不太嚴重，我也沒有在意，今年突然加重了，我跑遍了省城縣城的醫館，他媽的，那些大夫，都是飯桶，吃了他們開的藥，不僅病沒有好，反而更嚴重了。
跛郎中又問他說：大夫開了哪些藥呢？您可記得？
劉老太爺說：記得記得，盡是些蟲草人參，還……嘿嘿，還用了些虎鞭鹿茸，錢是花了不少，病卻沒有看好。
跛郎中暗自嘆了口氣，他心想：唉，看來這些大夫是把劉老爺子當成大主顧在照料，有什麼好東西都給他用上，但是這麼補，不把人補壞了！
劉老太爺看跛郎中在出神，接著說：那些大夫說我年紀大了，氣虛，要補一補，不是我誇口，我家裡，有縣裡一流的廚子伺候著，平時吃的喝的那都挺好，什麼稀罕吃什麼，一年吃掉的金子都不少，怎麼可能會氣虛呢？
跛郎中聽了這話，心裡不由一動。
他剛剛在給劉老太爺把脈的時候，從他的脈象感覺到他似乎有點輕微中毒的跡象，這會一聽他說自己吃了不少金子，心裡就有點底了。
他問劉老太爺說：您吃金子？金子卻如何能吃呢？
劉老太爺捋了捋鬍子說：我家裡的這個大廚，那可是從上海來的，手藝沒的說。他以前在上海的大飯店裡當廚子，那邊的大飯店，都把金子做成金箔，和山珍海味一起烹製，吃下之後啊，能夠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跛郎中聽了這話，忍不住調侃說：聽過古人吞金自殺，卻從沒有聽過金子能吃，您老吃金子的時候，不硌牙嗎？
劉老爺不悅說：大塊的金子吞下去，腸子都要墜破了，自然不行，但是做成極薄極細的金箔，和魚翅鮑魚海參燕窩一起精心烹製，那是美味無比，怎麼會硌牙呢？
跛郎中不想再和他爭辯，就順著他說：看來您家的大廚啊，手藝實在不一般，您現在這個病，我等會還要仔細檢查一番，麻煩您到內室去，脫掉上衣。
劉老太爺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內室，在家人的伺候下把上身的袍子給脫了，跛郎中看了看，摸了摸，心中就有數了。
他對劉老太爺說：老爺子，您這病，不難治，不過我給您開的藥啊，有點不太好吃，您要是能按照我的藥方子吃藥，我保你一個月下來，病徹底就好了。
劉老太爺說：只要能治好病，您開什麼藥，我都吃。
跛郎中說：您這個病的病根啊，有兩個。第一個，你平日好東西吃的太多，又用了不少大補的藥材，內火太旺，所以總是口氣腐濁，心緒焦躁。
劉老太爺點點頭說：是，是。
跛郎中又說：這第二個病根，就是您吃的金子。聽您說，這幾年您吃了不少金子，這金子是富貴的東西啊，不光人喜歡，有些蟲兒也喜歡。你體內有了金子之後呢，就會把一種名字叫做“噬金蟲”的蟲子吸引到體內去，這種蟲子呀，追著您體內的金子到處爬，所以您才會感覺到渾身疼痛，就像螞蟻在啃噬一樣。
劉老太爺大驚失色說：啊，原來如此，難怪我全身關節總是感覺有東西在蠕動。
跛郎中說：這噬金蟲，最怕一種東西，只要您用這種東西煮水喝，每天喝一次，喝上一段時間，就能把它祛除。
劉老太爺湊過腦袋問跛郎中說：什麼東西呢？
跛郎中說：懶婆娘用了三年以上的裹腳布，而且這裹腳布啊，洗的次數越少越好，越髒越臭越好。
劉太爺一聽這話，表情相當尷尬，他起身說：這……這這，這可是什麼藥啊？
跛郎中說：你按我說的，節制飲食，清淡一些，不要大魚大肉大吃大喝了，金子呢，也不能再吃了。如果你用了我這個藥方子，一個月後全身還是疼，你來把我的招牌砸了吧！
劉老太爺猶豫了一會，最後咬牙說：好，好，林大夫不怕自己的招牌被砸了，我還有什麼擔心的，我這就回去，按照您說的辦……哎呦，疼……
劉老太爺說完，就在家人的攙扶下哼哼唧唧的走了。
看他們的馬車駛出街道，阿呆忍不住湊到跛郎中身邊說：林大夫，您今天給這老頭子開的藥，我之前可從聽說過啊。
跛郎中笑笑說：這劉老爺子，做生意是很精明，但是別的方面，卻是個冤大頭，他那上海來的廚子啊，肯定是個騙子，金子怎麼能吃呢？這傢伙把劉老爺給的金子拿去做菜，肯定會摻雜一些其它的東西，把部分金子換掉，劉老爺子就是因為吃這些東西，中了毒，再加上他平時大補過猛，所以內火上升，所以渾身痛癢難忍。
阿呆不解說：金子裡能摻雜什麼東西呢？
跛郎中說：那可多了去了，一些有毒的礦物丹砂，都是能熔鍊在金子裡面的。
阿呆說：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老頭子，卻要給他開一個這樣的藥方子呢？
跛郎中哈哈大笑說：這老頭子非常固執，我要是直接告訴他，他八成不會信，再說，他平日為富不仁，對鄉親們甚是倨傲，我替他看病，捉弄一下他，也無不可。
阿呆聽了，也哈哈大笑。
話說劉老爺子回家之後啊，費盡心思弄了幾條又臭又髒的裹腳布，煮了水之後，他強忍著喝了半碗，當天就上吐下瀉了好幾次。
劉老太爺惜命，想著活得久就能多享受，所以跛郎中不讓他大魚大肉大吃大喝，他都照辦了，每日只吃些清淡的蔬果，用金子烹飪的菜餚，也不敢吃了。
過了大半個月，劉老太爺又來到跛郎中醫館，跛郎中看他精神了不少，清瘦了許多。
老爺子一進醫館的門，就握住跛郎中的手說：林大夫啊，您真是神醫，我按照您的藥方子，每日堅持煮水喝，把肚子裡那些噬金蟲都排出來了，大便裡呀，有不少金燦燦的渣滓。
跛郎中心想：那可是你滯留在腸胃裡的金箔啊。
劉老爺子又說：您看我，現在人雖然清瘦了些，但是感覺輕鬆不少，身上也不疼了，也不癢了，哎呀，真想不到，人參鹿茸都治不好的病，你這一味奇藥，就輕輕鬆鬆給治好了。
跛郎中強忍住笑問他說：你家那廚子，還在不？
劉老爺子搖搖頭說：自我不吃金子烹飪的菜開始，沒過幾天他就辭工走了，他說英雄無用武之地啊……哎，你問這個幹什麼？
跛郎中說：好奇問問。
劉老爺子坐下來正色說：林大夫，我這次來，除了感謝你，還有個話兒想問問，我最近高價收購了不少鄉下婆娘的裹腳布，有些裹腳布啊，是老太太的，足足有十多年了，又破又爛又臭又髒，可謂極品啊，我現在病雖然好了，但是我還想讓自己的身子骨更硬朗一點，麻煩您給我指點一下，我以後啊，多長時間喝一次裹腳布煮的水合適呀？
跛郎中抿緊嘴巴一聲不吭，生怕自己笑出來。而在後堂切藥的阿呆，早就忍不住，把剛喝的一口水噴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