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〡葉木喊山
過去鑽山打獵啊，從來都是一件苦差事，一件冒險的事兒。
老獵人黑爺告訴我，要是他家裡的土地足夠多，靠種莊稼能養活一家子人，能供得起柴米油鹽醬醋茶，說什麼他也不願意鑽到老林子裡去受那個罪。
在山裡追尋獵物，披荊斬棘、爬冰臥雪自不必說，很有可能辛辛苦苦忙活七八天，出山的時候卻一無所獲。
深秋或初冬時節，獵人打獵的時候露宿在山裡，滴水成冰，寒風刺骨，還得提防猛獸偷襲或搶奪獵物。
總之一句話，打獵啊，絕對不比種地的輕鬆。
黑爺說，有一年深秋，他進小隴山打獵，忙活四五天，終於小有收穫。這天下午，他鑽出林子上了出山的小路，打算連夜出山。
誰知走到半山腰的時候，他發現山崖坍塌，把原本靠近山崖的一段山路給阻斷了。再往前走，都是幾十米高的深淵，根本就過不去。
黑爺沒辦法，只能折返回山上，他打算繞過山樑，從山後找路回村。
小隴山的後山，和茫茫的秦嶺餘脈連線在一起，原始森林綿延不斷，跨越陝西、甘肅兩省，黑爺雖然常年鑽山打獵，但兩條腿能跋涉的地方，畢竟有限，所以很多地方，他也不熟悉。
這天，黑爺繞過山樑來到後山的時候，天已經麻黑了，後山的路他不是很熟悉，夜間趕路諸多危險，所以他就四處打量，想尋找個地方先湊合一晚上。
山路彎彎繞繞，穿過一片茂密的紅松林，黑爺突然發現，暮色中有幾間建築影影綽綽佇立在前方。
他心裡很高興，趕緊走上去一看，只見這是一處已經荒廢的古廟，古廟的木門緊閉著，一把銅鎖掛在門上，卻並沒有鎖起來。
黑爺覺得把獵物帶入廟中，似乎不妥，就找了一棵紅松，用繩子把獵物掛在紅松上，懸在半空。
他蹚過齊膝深的荒草，又來到廟門口，伸手輕輕推開了那兩扇木門。
木門吱呀一聲，灰塵四濺，上面的蛛網也被扯斷了，幾隻蜘蛛匆匆忙忙逃上了屋簷。
黑爺進門之後，伸手掏出洋火擦著，藉著火光，他發現這座古廟從外面乍一看似乎荒廢已久，但是廟中的燭臺上還有蠟燭，供桌上也有些供品的殘渣，看來這地方偶爾還是有人來的。
黑爺點著蠟燭，燭光跳躍，照亮了廟中的壁畫和塑像，他仔細觀察了一會，壁畫很精美，描繪的大都是一些佛家故事。
塑像是個乾瘦的佛爺，他再三端詳，卻始終無法和腦海裡熟悉的神佛對上號。
黑爺又舉著燭火去廟宇後面看了看，那裡的兩間小屋已經斜斜歪歪，快要倒塌了，應該是當年看廟的和尚居住的地方。
他跋涉一天，也累了，關上廟門，又弄了些乾草鋪在窗下，躺在上面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恍惚中，黑爺聽到廟外窸窸窣窣，似乎還有野獸低嚎的聲音。
他一咕嚕翻身起來，朝窗外看去，藉著月光，他發現有兩三隻野狼，正在懸掛著獵物的紅松樹下奔躥跳躍，看樣子是想要取食獵物。
黑爺把槍從視窗伸出去，瞄了一陣子，猶豫良久，還是忍住沒開槍。這裡是佛家廟宇，黑爺不想開槍殺生。
他看那幾只狼雖然對樹上的獵物垂涎欲滴，但是始終卻夠不到，也就懶得理它們，又翻身躺了下來。
那三隻野狼鍥而不捨，在松樹下蹦來蹦去，不時還發出淒厲的嚎叫，吵得黑爺睡不踏實，他忍不住又起身，把槍從窗子裡伸出去，槍口斜著朝天開了一槍。
槍聲響徹夜空，迴盪在深山裡，那幾只野狼聽到槍聲，一溜煙就鑽進林子消失了，窗外的空地上，又恢復了平靜。
黑爺疲憊倒地，把槍抱在懷裡，就又睡著了。這一覺，他睡得非常香甜，鼾聲如雷。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黑爺突然聞到一股檀香味兒，這股味道清幽撲鼻，讓他精神一震，睡意全消。
黑爺睜眼一看，只見他睡覺前熄滅的燭火又重新燃了起來，廟宇裡亮亮堂堂，四周那些礙眼的破爛蛛網和老鼠屎全都不見了，看著乾淨整潔了不少。
讓黑爺吃了一驚的是，供桌旁邊的一把椅子上，竟然端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老和尚雙目含笑，正盯著他看。
黑爺以為是廟宇的主人回來了，慌忙起身行禮說：打擾師傅了，我是個過路的獵人，今晚實在出不了山了，就冒昧進廟來休息一晚上，明天一早就起身。
老和尚還禮說：施主客氣了，這檀香寺，是佛家的，過路之人，都可以藉以棲身，不需要給我打招呼啊。
黑爺疑惑說：傍晚我進廟的時候，到處是灰塵和蜘蛛網，我還以為這個廟已經荒廢了，心裡暗暗惋惜，沒想到還有師傅在這修行呢，敢問師傅如何稱呼啊？
老和尚嘆口氣說：貧僧法號明遠，唉，這個廟宇雖未荒廢，但是卻被妖物佔據，距離荒廢，也是不遠了！
黑爺一聽老和尚這番話，更吃驚了。
他走南闖北鑽山進洞，什麼猛獸怪物、山妖樹魅都見識過一些，聽老和尚說妖物，也並不奇怪，他奇怪的是，這廟宇中乾乾淨淨，他睡了一宿，除了廟外野狼尋食，並無蹊蹺，老和尚說妖物佔據了廟宇，卻是什麼意思呢？
黑爺看明遠和尚一臉嚴肅悲苦，不像是開玩笑，就追問說：師傅，是什麼妖物在廟宇裡作祟呢？我睡了這大半晚上，什麼都沒有啊。
明遠說：我觀你前世，是克魔童子，今生又狩獵多年，身上肅殺之氣很濃，妖邪不敢近身。再說，佔據廟宇的妖物，是一隻蛤蟆，它現在蟄伏在地下，要等到陽春三月了，才會出來作祟。
黑爺說：師傅是佛家的人，既然有妖邪在作祟，應該以佛法驅除，為什麼要苦苦忍耐，讓廟宇荒廢呢？
明遠又嘆了一口氣說：貧僧就是一個守廟的老人，手無縛雞之力，也曾多次勸告那妖邪，讓它專心修行，不要再佔據佛廟盜取香火，但是它兇狠頑劣，不肯聽從，我是毫無辦法啊！
黑爺說：現在廟宇都荒了，香火稀疏，那妖邪為何還不離開呢？
明遠搖搖頭說：唉，廟裡之前香火旺盛，周邊的鄉民甚至會跋涉百里進山來燒香拜佛。後來啊，這妖邪侵入廟宇，不斷作祟，有晚歸的鄉民受到驚嚇，傳言說廟中有鬼，這廟，漸漸就荒廢了。
黑爺又說：既然沒人燒香了，這妖邪就該離去啊，為什麼它還是盤踞在這裡不願意離開呢？
明遠說：那妖邪最重要的目的，並不是盜取香火，而是躲避天劫。俗話說得好，樹下好乘涼，這廟宇雖然小，但是雷劫火劫百劫不侵，是那妖邪最好的庇護所，所以它一直不願意離去。
黑爺看看窗外，微光漸漏。他急著出山，就對老和尚說：師傅，你看我能幫上你什麼呢？只要我能做到的，我絕不推辭。
明遠和尚面露喜色說：如果施主願意幫忙，那就最好不過了。翻過年的三月，那妖邪會從地上下來，藏身在佛像腹中。你要是直接和它鬥，不見得能取勝，你只需湊到下暴雨打雷的時候，將佛像背到廟外，放在空曠的地方，就可以了！
黑爺說：這簡單，就是花個功夫而已，師傅放心，我一定記得。
明遠作揖連聲說：謝謝施主，謝謝施主！
黑爺說：莊稼人出點力氣而已，師傅太客氣了。
明遠和尚搖搖頭說：不，你是克魔童子，這佛像啊，非得你背才行，旁人是背不動的，要是強行搬離，說不定還會被那妖邪害了性命。
明遠和尚說完，又作揖謝了黑爺，就起身朝廟外走去，黑爺還想問他什麼，起身去追，卻一下子醒了過來。
窗外已經大亮了，屋子裡照樣蛛網遍佈，供桌上的燭臺，也是熄滅的，不過那股檀香味兒，卻依舊在空氣中瀰漫著。
黑爺一時分辨不清剛才和那老和尚明遠的對話，到底是在夢中，還是在醒時。
他輕輕推開門，外面荒草萋萋，一片頹敗，昨晚掛在樹上的獵物，照樣好端端吊著，只是樹下的雜草，被盤踞多時的狼踐踏倒了一片。
黑爺小心翼翼又把廟門關好，就揹著獵物出山了。
他心裡翻來覆去想著老和尚的話：翻過年的三月……你只需湊到下暴雨打雷的時候，將佛像背到廟外……
黑爺走到山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這天正好是逢集，他碰到幾個山民出山趕集，就順口打聽了一下，知不知道山裡有個檀香寺。
一個年級較大的山民告訴黑爺，檀香寺以前小有名氣，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廟裡總是鬧鬼，嚇壞了一些進山燒香的香客，漸漸地，就沒有人去了。
黑爺又問他們，知不知道廟裡有個明遠和尚。
山民回答說：當然知道，那老和尚可是個好人啊，不過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就葬在廟後。
黑爺一聽這話，恍然醒悟。看來昨晚他做的夢，是夢，卻也是真。
老和尚去世多年，佛魂依舊守在古廟中，不忍看到妖邪霸佔佛門淨地，所以求助與他。
只是黑爺沒有想到，這隻藏身佛像的蛤蟆妖，其實並沒有老和尚所說的那麼好對付。黑爺為了把它驅逐出檀香寺，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差點賠上性命。
這後面的故事，咱們明天接著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