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寒冰散文|零距離接觸

​郝寒冰散文|零距離接觸

作者郝寒冰

上世紀80年代初,我曾在銀北地區一所公社中學任教。初來乍到,比較孤獨,一到星期天(那時週六不休息)閒得無聊,就喜歡到附近的村莊裡散步,看曠野裡的裊裊炊煙,聞空氣中的那股子柴火味。

某次走到一個村莊,遠遠的就眊見一個廢籃球場上好多人拉著牲口排著隊,好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被好奇心所驅使,走了過去,一問才知是公社獸醫站來人給騸驢。那陣子,正趕上改革開放之初,在農村已經悄悄地開始了土地承包,大集體把牲口也都分給了各家各戶圈養,農民的積極性高漲,牲口也給舔喜氣,許多家都下了駒,真是人歡馬叫、六畜興旺。

正好我的一個學生小孫和他爹老孫拉著一頭老驢也在其中,經娃娃介紹,老爹熱情地和我打了招呼,恭維了兩句。我覺得這是難得的體驗鄉土文化生活的好機會,能為我今後寫小說提供直觀的素材,就下定決心看到底。於是就和大傢伙諞了起來,對騸牲口的前因後果瞭解了個八九不離十。

春季,萬物甦醒,牲口們也蠢蠢欲動,不安分起來。每逢這時,便要將大批上年出生的小驢以及被淘汰的種驢閹割。農村從來都是牲口的樂園,但人是它的主人,牲口得服從主人的安排。人養牲口是為了幹活,希望所有的牛馬驢騾都壯壯實實,為人服務,所以有意識的育良種,每年下的小牲口多了,只有那些一出生就看著有發展前途的小傢伙留下1、2頭,作為未來的種子,重點培養,其餘的一律騸掉。另外,還得不斷淘汰更新,一般來說,一頭種公驢最多也就稱王稱霸3年左右,年輕的一接班,它就得挨刀。

我說這未免也有點太殘忍了吧。老農民笑道:殘忍?和那些一出生就被閹割的同類相比,它就是皇帝,知足吧!

十幾頭驢傻不愣登地排隊等著挨刀,悲哀的是它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非但不逃跑或者搗亂,反而保持著冷靜的面容,有的還挺開心的吃著地上的草。我觀察了一番,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所有的驢竟然都是雙眼皮,長睫毛,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一個單眼皮。

我忽然發現兩頭年輕的小騾子怎麼也混進革命隊伍裡來了?這就日了怪了,眾所周知,騾子是雜交物種,天生的“老絕戶”,根本就不具備繁殖的功能,也來湊什麼熱鬧?莫不是趕上WG,它也趁機渾水摸魚、造反成功了嗎?

我的疑惑把農民笑慘了,他們告訴我說:啊,罷看你是個大學生,可你是“狗咬暖氣——不懂管子!”所有的公騾子都得被騸,躲不過這一刀。

為啥?就因為它太日能了!

老孫對我說,按照科學家的說法,騾子的染色體不對勁兒,下不了崽,但不等於公騾子沒有那方面的功能和念想,假如“傢俱”完好,到了時間照幹不勿。這就違背了人的意志。人之所以有意識地讓馬和驢雜交下騾子,目地就是為了創造出比驢更有氣力、比馬更有耐力的物種,讓它為人服務。公騾子如若不閹割的話,一是脾氣暴躁,人無法駕馭;二來一到開春,同樣驢氣亂翻、興風作浪。所以只有把它騸掉,一來沒脾氣了,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就跟老棉羊似的;二來斷了騷根,沒了花心,才能長得膘肥體壯,好乾農活。

​郝寒冰散文|零距離接觸

原來如此,真是不聽不知道,一聽開了眼,不來基層,哪裡能聽到這般樸實生動的語言?真是長了知識,看來農民農村農業的學問大著哪。別看這個老孫其貌不揚,沒想到卻是“牛吃草帽子——一肚子圈圈!”

說話間,獸醫來了,40多歲,留著中分,戴著石頭鏡子,嘴裡叼著半截子煙,一看就是個老油子,後面跟著幾個幫手推著加重腳踏車,馱著工具什麼的。

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和獸醫打招呼,這傢伙也是個見面熟,誰他都能叫上名字來,開上兩句玩笑,可見群眾基礎極好。走到老孫面前,誇張地說道:“你們爺倆都來了,看是騸誰哪?”掏出刀子就在娃娃的襠裡比劃了兩下,說著哈哈大笑起來,把我也逗笑了·····

說話間,好戲就開場了,程式是這樣的——

幾個棒小夥子將驢就地扳倒,按住驢的三條腿,掀開朝天的那條後腿,獸醫一把將陰囊抓在手裡,噴點酒精消毒,爾後用手術刀在上面輕輕劃上兩下,用力一捏,一左一右兩隻白花花、恰似荷包蛋大小的睪丸便裸露出來,用皮搭繩在頂端扎死,再用剪子一鉸,“叭嗒”一聲,睪丸便與身體徹底分離,掉在了地上,再往刀口上灑點消炎粉,手術就算告成。整個過程就這麼簡單,連十分鐘都用不了,也流不了多少血。

至於牲口疼不疼,只有天知道,雖然從頭到尾一聲不吭,但整個手術過程中你能強烈地感受到毛驢渾身抽搐不止,每分每秒都在忍受著煎熬,使人不禁引發了惻隱之心。

所有的小驢小騾子都傻不拉幾的不知為何要挨這一刀,手術完了還傻傻地望著獸醫,有的還用舌頭舔地上的血水。

只有老孫家拉來的這頭老叫驢知道是怎麼回事,表示不服,當場提出強烈抗議,又喊又叫不說,被按倒後還四蹄亂蹬,時不時地昂起頭來企圖咬人,被獸醫在嘴上踹了兩腳之後方才窩住。

等一刀下去之後,就地又“滋~缸”、“滋~缸”地嚎叫起來,一聲高的一聲低,緊一拍的慢半拍,彷彿是在破口大罵:“掌刀的,你這個下三濫,也不和我商量,隨隨便便就剝奪了我享樂和繁衍後代的權力,無恥啊!你不得好死!”要不是被幾個壯漢死死按住四條腿的話,估計早彈跳起來把獸醫踢到溝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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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手術完成,老驢站將起來,看見地下血呼流啷的兩個蛋後,又悲憤地叫了起來,如歌如泣,像是在痛說革命家史。獸醫二話沒說朝溝壕裡甩手就是一鞭子,下手之狠,讓老驢疼的不住打哆嗦,就地歇菜了。

獸醫得意洋洋地解釋說:不能讓它亂叫喚,否則傷口就會不停地往外滲血,招來蒼蠅和牛牤虰,刀口長不好,增加痛苦。

獸醫幹完了,就地坐下抽菸喝茶,助手開始收費,一刀一塊錢,雖然不多,但也有三五十塊,彼此都挺滿意的。

之後,把滿地的肉蛋歸籠了一下,誰家要就拿走,剩下的獸醫全打了包。老孫要了兩副,讓兒子拿回了家。

最後的工序是拉著驢遛彎,在刀口基本癒合前絕對不能叫它臥倒,一旦感染引起敗血症,九死只有一生!

遛驢其實沒有什麼學問,牽著韁繩順著走就是了,慢慢地,不要急。我閒著也是個閒著,跟著老孫一起遛,沿著惠農渠壩一直往北走。

老孫早有準備,挎包裡帶著幾個箜饃饃和一甁子釅茶,和我邊吃邊聊,海闊天空、古今中外,諞的一塌糊塗——敢情他50年代就在黃渠橋中學念過高中,怪不得懂得那麼多。

四五月份地溫高,到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老孫說好了,再走就到內蒙了,回家。這時再看老驢的刀口,不知道多會兒已經結疤了。老孫高興地說:正是個煙裹子!

回到家,把驢拉回圈裡,先飲點水,再喂點黃豆之類的精飼料,無論是老驢小驢都高興得什麼似的,早把痛苦忘得一乾二淨。

因為今天諞的痛快,老孫非常開心,一定要留我吃飯,並且讓老婆炒了兩個菜,還搞了一點酒。我回到學校也錯過了飯點,所以也就不客氣了,坐下就吃。

老孫的婆姨賊兮兮地遞過一盤肉,齊齊的切成片,熱氣騰騰,拌著醬油醋大蒜沾著吃。

老孫笑嘻嘻的說:“這是煮熟的‘龍蛋’,可是個好東西了,吃甚補甚”。我一懵,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天上的龍、地下的驢”,就地把人膈應的翻腸倒胃,差點吐了。

老孫說,一直以來我們就有吃這玩意兒的習俗,這就是肉嘛,罷想那麼複雜。來 唦來唦,今天也就趕上是你,別人我還捨不得哪!

在他的再三忽悠下,我鼓起勇氣嚐了一片,很精道,和豬的口條差不多。又一想,吃一片和吃十片沒有本質區分,既然破了戒,已經是個已經了,來—孢!

老孫高興的說,郝老師,你有知識,書教的好,口也潑,不裝洋蒜,對阿們莊戶人家實誠,來,我敬你一杯!

……

後來,我又去了一趟孫同學家,被閹割的老驢已經完全康復,暴躁的稟性蕩然不復存在,極其馴服地套車拉磨,而且毫無怨言,以至我都覺得人類多少有些對不住它······

2021、11、11 銀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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