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過無數大腦,她自己卻開始發瘋……

藥明康德內容團隊編輯

研究過無數大腦,她自己卻開始發瘋……

Courtesy of Barbara Lipska

芭芭拉·利普斯卡(Barbara Lipska)是美國國家精神衛生研究所(NIMH)下屬“人類大腦收集中心”的負責人。當有罹患精神分裂症、雙相情感障礙、抑鬱症、或是其它精神疾病的患者去世後,她的團隊會和當地醫院進行合作,收集這些患者的大腦用於研究。

對於腦科學工作者,每一個大腦都是理解精神疾病的線索。

在實驗室,芭芭拉手持解剖刀,將大腦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然後分析其中的分子生物學和遺傳學特徵。她的老闆說

芭芭拉做事果敢,動作極快,一個人就能完成三、四個人的活

。“我的專長是精神分裂症。我檢查患者的大腦,他們的症狀是如此嚴重,以至於最終自我終結生命,”芭芭拉說,“我對工作充滿激情,但直到我自己的大腦出現問題,我才真正意識到它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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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André Motta/brasil2016。gov。br, CC BY 3。0 , via Wikimedia Commons

2015年1月,芭芭拉決定實現一個自己多年以來的夢想——參加鐵人三項挑戰賽。這位波蘭移民一旦認準目標,就從不半途而廢。她在40多歲時才開始跑步,60多歲時辦公室的牆上已經掛滿了獎狀;

每天,她都騎行腳踏車上下班,來回要60多公里

。相比之下,游泳成了她的弱項,因此她決定在冬天好好做一下突擊訓練,提高自己的技巧。

在1月底的一場游泳訓練課後,剛剛爬出泳池的芭芭拉感到一陣頭暈。“肯定是訓練過度或者能量不足了”,她暗自想到。在開車上班的路上,芭芭拉隱約覺得一絲不對勁。她感覺到自己的車開得搖搖晃晃,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芭芭拉來到辦公室坐定,伸出右手去開電腦,然後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我的右手不見了”

,她回憶道。大為震撼的她來回擺動她的手,發現只要手處於特定的位置,就會從她的視野中消失,彷彿是被齊腕切斷,被黑洞吞噬一樣。

作為一名癌症倖存者,芭芭拉曾在2009年戰勝了乳腺癌,並在2012年挺過了黑色素瘤。

她很快意識到,最符合邏輯的解釋是自己的腦子裡長瘤了。她立刻壓下了這個想法,假裝無事發生,然後前往參加下一個會議。

當她的同事們在分析比較精神分裂症患者額葉皮層分子組成的異同時,芭芭拉卻完全無法集中精力。一方面,同事們的臉不斷在她眼前消失;另一方面,腦瘤的可能性讓她驚恐萬分,佔據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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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騰訊雲圖庫

當天的核磁共振成像結果無情地證實了芭芭拉的猜測。影象上,

一顆正在出血的腦瘤如葡萄乾大小,卡在了初級視覺皮層的兩個腦回間

。除此之外,她的大腦裡還有兩處其它的腫瘤。醫生的診斷是轉移性黑色素瘤,這對芭芭拉而言像是死亡判決。

“我曾經是一位科學家、一位鐵人三項運動員、一位妻子、一位母親、一位祖母。然後有一天我的手消失了,這一切也都結束了。”

醫生們很快為芭芭拉進行了手術。在手術檯上,外科醫生熟練地在她的頭骨上鑽孔,找到隱藏在皮層皺褶裡的腫瘤,小心摘除,再放回那部分被挖去的頭骨。手術很成功。幾小時後,當芭芭拉睜開雙眼,她的第一反應是自己還能看見,沒有失明——手術並沒有破壞她視覺皮層的其它部分。她伸出自己的手上下挪動,無論挪到哪裡,她的手都沒有消失。

但芭芭拉知道,手術只是權益之計。三月中旬,就在做完腦部手術的一個半月後,

一系列核磁共振成像顯示她的多個腦區裡出現了新的病變。雖然從成像結果上看難以確認,但它們極有可能是腫瘤。留給她的時間,看起來已經不多了。

芭芭拉對轉移性黑色素瘤並不陌生,她的第一任丈夫就死於黑色素瘤。在上世紀80年代的波蘭,無論是資訊還是醫療技術,都沒有如今那麼發達。黑色素瘤是毫無疑問的不治之症。儘管她的丈夫挺過了手術和化療,但黑色素瘤還是轉移到了他的大腦,並在1985年奪去了他的生命。對於芭芭拉來說,

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30年,但第一任丈夫的死亡陰影依舊籠罩在她的身邊。而黑色素瘤,也好像是她一生中揮之不去的詛咒。

儘管存活的機率很低,但芭芭拉和家人們還是在尋找最後的希望。芭芭拉之外,她的兒子是一名神經科學家,女兒是醫師,妹妹在腫瘤放射科工作,丈夫則是一位數學家。他們在學術期刊上不斷了解最新的研究,並拜訪了一位又一位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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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騰訊雲圖庫

針對芭芭拉大腦中多處病變,定向放療會是治療腫瘤的最佳選擇。這種療法會讓高劑量的輻射集中在單個腫瘤上,進行摧毀。此外,

對於黑色素瘤,當時突破性的治療方案是免疫療法,也就是調動人體自身的免疫細胞攻擊腫瘤

。三年後,這項技術也斬獲了當年的諾貝爾獎。除去放療和免疫療法,還有一些靶向藥物可供使用。

醫生們決定用上所有的法子:放療、免疫療法、靶向治療。“如果所有這些方法都用了,那我們就是竭盡所能了。”醫生鼓勵芭芭拉說道。

在放療摧毀掉腦中存在的腫瘤之後,芭芭拉加入了一項免疫療法的臨床試驗。當臨床試驗過半,芭芭拉還感覺一切良好,似乎隨著一滴滴的靜脈注射,免疫療法都在解放T細胞大軍,對腫瘤發起攻擊。

然後突然,她的大腦失控了。

芭芭拉事後回憶,當時並沒有發覺自己的行為上有哪些異常。一方面,這些變化總是緩慢出現,沒有讓她一轉眼變成另一個人;另一方面,要判斷自己是否出現異常,是屬於大腦的高階認知能力。而控制這一能力的腦區,也同樣失控了。

而在家人眼裡,他們曾經熟悉的妻子、母親、祖母變了。

果敢、高效等優點在失控中被無限放大,變成了難以讓人忍受的缺點

。原本芭芭拉最愛和自己的孩子與妹妹通電話,現在她會在電話聊到一半時突然結束通話,因為大腦告訴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家人做的一切都讓她感到心煩,而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當面指出,到處抱怨。“我正在成為最糟糕版本的自己。”芭芭拉這樣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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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騰訊雲圖庫

隨後,則是妄想和失憶

。當為他們家做了20年白蟻檢查工作的工人出現在門口,芭芭拉卻一點都認不出他來,還認為這名“陌生人”只是找藉口進入她家,然後想趁機毒死她的全家;某天下班後,她突然想不起來自己把車停在哪裡。找到汽車後,她又找不到安全帶在哪兒。

更誇張的是,她連自己住了幾十年的家都找不到了

;某天晚餐當她吃完披薩,就開始抱怨披薩都是塑膠做的,一切都是披薩店要毒死她的陰謀。當她的丈夫好心指出這只是妄想時,芭芭拉還對丈夫發火,質疑他為什麼還要替披薩店說話……

芭芭拉在幾個月前還是一名如此出色的科學家。實在很難想象,現在的她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芭芭拉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在她的大腦裡,腫瘤和腫瘤帶來的腫脹正讓她的額葉皮層失去功能。正是大腦的這一部分讓人們學會自省。諷刺的是,人們需要自己的額葉皮層,才能意識到自己正在失去它。

芭芭拉的家人們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這不是得病後簡單的壞脾氣,而可能反映了來自大腦的問題。但芭芭拉自我感覺良好,對“去醫院做檢查”的建議深感不滿。最終,她和家人一邊爭執一邊到了醫院,內心總覺得丈夫和女兒大驚小怪。

核磁共振的結果很快出來了。她的腫瘤醫生來到隔間,面露悲傷的神色。“核磁共振成像顯示你的大腦出現了新腫瘤。真的很抱歉,免疫療法沒有起效。”醫生還說,芭芭拉的大腦出現了腫脹和嚴重的發炎,需要立即住院。

整間病房裡,芭芭拉反而成了最鎮定的人。她的鎮定並不是因為勇敢,而是因為大腦失去了基本的判斷力,而固執地相信自己腦中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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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騰訊雲圖庫

芭芭拉告訴醫生,大腦發炎是免疫療法帶來的結果。發炎越嚴重,說明免疫系統工作得越勤快。假以時日,她的身體一定會恢復健康。

她甚至替醫生和家人們難過,覺得他們怎麼連那麼簡單的事情都理解不了。

但大腦的掃描結果不會說謊。

在參加臨床試驗時,芭芭拉的腦子裡只有3個腫瘤。現在,她的腦子裡有18個

。她的女兒後來和她說,她的大腦看起來就像是一塊葡萄乾麵包。隨著腫脹的增加,她的大腦會承受越來越大的壓力。最後,芭芭拉會陷入昏迷,然後死去。

醫生們最後能做的,就是用類固醇消除芭芭拉大腦的腫脹,然後用放療殺死可見的腫瘤。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為了再延長几個月的生命,直到下一批腫瘤長出來。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那般,

醫生們決定給她使用一種治療黑色素瘤的組合療法。它只針對BRAF基因出現某種突變的患者——這個基因恰是刺激細胞不斷生長的元兇

對芭芭拉的腫瘤進行分析後,醫生髮現她的BRAF基因雖然也有突變,但突變卻屬於另外一種型別,沒有人知道它會不會起效。但在現在,醫生也沒有其它的法子了。這是芭芭拉最後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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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 騰訊雲圖庫

然而保險公司拒絕為芭芭拉的治療進行支付。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樣,芭芭拉的基因突變不在這款藥物的治療範圍內。他們沒有理由相信這種藥物會起效。而如果完全要芭芭拉自己承擔,則需要好幾十萬美元。

幸運的是,芭芭拉的醫生給醫藥公司寫去了一封信,對方最終同意以“同情用藥”的名義,免費為芭芭拉提供治療。當然,使用這種未經批准的藥物治療患者,也有一個潛臺詞——

反正她都要死了,既然這種藥物可能有用,為什麼我們不試一試?

這一次,幸運眷顧了芭芭拉。僅僅一個月後,她大腦裡的腫瘤都大大縮小,或是完全消失。如果說芭芭拉還有什麼不滿,那就是作為一名科學家,她不知道最終她的病是怎麼被治好的。她只看到了結果,卻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芭芭拉的大腦很快恢復了清醒,並意識到過去的自己是多麼的荒誕。她身上也留下的疾病的印記。放療和免疫療法在摧毀腫瘤的同時,也會對腦組織帶來一定的損傷。

隨著腦組織壞死,芭芭拉的視神經出現了不可逆的病變,讓她左眼失明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高強度的訓練後,2017年,她站上了鐵人三項挑戰賽的賽場。當她躍入水中,賽場的擴音器為她吶喊助威:

“芭芭拉·利普斯卡,一位多次罹患癌症的倖存者,現在開始遊了!”

參考文獻

[1]The Neuroscientist Who Lost Her Mind, Retrieved August 6, 2021, from https://www。nytimes。com/2016/03/13/opinion/sunday/the-neuroscientist-who-lost-her-mind。html

[2] She made a career out of studying the brain。 Then hers veered off course, Retrieved August 6, 2021, from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lifestyle/magazine/she-made-a-career-out-of-studying-the-brain-then-hers-veered-off-course/2018/08/03/07c0cb56-8b8c-11e8-8aea-86e88ae760d8_story。html[3] 《瘋狂與清醒》,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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