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你可能會感到意外,詩仙李白一生作詩無數,現存詩篇達1000餘首,但他寫的七律詩卻少之又少,清朝趙翼在《甌北詩話》中做過統計,說李白寫古詩多、律詩少,其中五律有70餘首,七律卻是有10首;潘德輿在《李杜詩話》中的統計,七律只有8首;而胡壽芝在《東目館詩集》中的統計就更少了,只有二三首而已。

這些學者的說法不一,可能是他們對七律的標準和統計的方式不一樣,但最多的說法也就10首,按照李白1000多首的現存詩來說,佔比1%不到。

而這不多的七律詩篇中,竟有2首都是李白和崔顥“鬥氣”所作,今天,我們就一起來欣賞其中一首:

《登金陵鳳凰臺》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李白和崔顥鬥氣的原因很簡單,《唐才子傳》中記載了一個故事:當年李白登上黃鶴樓,眺望眼前美景,詩興大發,提起筆來想作詩一首,卻看見了崔顥所題《黃鶴樓》,讀罷李白的詩興受到了打擊,只得悵然若失地寫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人們喜愛對文人佳話進行傳播,為了讓故事更有說服力,往往還會添油加醋一番,比如李白題這兩句,後人覺得味道不夠,還強行在前面添上兩句:“兩拳打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史書中記載李白好遊俠,這又是拳打又是腳踢,倒十分符合李白的性格。

即便是這樣,後人還覺得不夠傳奇,於是又編織出一個“擱筆亭”,說李白當年啊,本來已經拿起筆了,但看到崔顥的《黃鶴樓》後,就把手中筆擱亭中,連連嘆息。

這個故事雖然有些玄乎,但崔顥的《黃鶴樓》確實是千古佳作,宋朝嚴羽著《滄浪詩話》,更是將其評為“唐人七律第一”,難怪詩仙也要為之擱筆。

此後,李白心裡便憋著一股氣,他不服崔顥,一心想要比個高下,於是乎,就有了《登金陵鳳凰臺》這首“鬥氣”之作。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登臨抒情

既然要鬥氣,那在字字句句上都要一爭高下,你看李白這個開頭:“

鳳凰

臺上

鳳凰

遊,

去臺空江自流”,2句詩就提到了3次鳳凰;而崔顥《黃鶴樓》用了4句才出現了3次黃鶴:“昔人已乘

黃鶴

去,此地空餘

黃鶴

樓。

黃鶴

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在數量上李白壓倒了崔顥一頭。

實際上,李白的前兩句,和崔顥的前四句,在內容上是差不多的,都是登臨樓臺後對景抒情。李白在鳳凰臺上,崔顥在黃鶴樓上,他們眼中看到的卻是同一條長江,但心中的感受是不一樣的。

崔顥看到的是仙人駕鶴西去,有飛昇之嘆,但求仙這種事兒都是虛妄,所以黃鶴一去不復返,只留下了空蕩蕩的黃鶴樓;而李白所見呢,則是歷史的滄桑。這裡,我們就不得不提一下鳳凰的傳說故事了。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鳳凰

在中國文化中,鳳凰是一種能帶來祥瑞的神鳥,早在春秋時期,就有蕭史弄玉騎龍跨鳳而去的傳說,這兩位不是別人,正是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的女婿和女兒,他們飛走後,秦穆公思念女兒,就建造了鳳凰臺以寄託。

到了西漢時期,鳳凰更被賦予了浪漫意義,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無論如何也繞不過那一曲《鳳求凰》。

最有趣的是,鳳凰帶來祥瑞還分等級,最低一級的祥瑞就是鳳凰像流星一樣,從天空飛過;高階一點的,鳳凰就需要在天空中翱翔盤旋了;如果鳳凰能在某地停留棲息一會兒,那祥瑞就不得了;棲息一會兒還不夠,終身居住在一地更是祥瑞中的祥瑞,傳說黃帝時期,就有鳳凰長期居住在黃帝身邊,後世帝王誰也不能跟黃帝相比,所以這樣的祥瑞在歷史上也只有一次。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但是到了南朝宋文帝年間,卻有比鳳凰終身居住更大的一次祥瑞——鳳凰來集,就是許多鳳凰和百鳥一起集中出現。

《宋書》記載說,元嘉(宋文帝劉義隆年號)14年,有3只美麗的大鳥降臨在金陵永昌裡,人們認為,那3只大鳥就是傳說中的鳳凰,因此永昌裡也改名叫鳳凰裡。

在劉義隆執政前期,確實稱得上國泰民安,史稱“元嘉之治”,但是後期這位皇帝就有點飄飄然,並在元嘉27年北伐,結果被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打得狼狽而逃,讓國家元氣大傷,南宋辛棄疾在《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寫“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就是諷喻這段歷史。

金陵啊,那是六朝古都,繁華一時,上演過一幕幕興亡悲喜劇,隨著元嘉之治被擊潰,鳳凰來集帶來的祥瑞也消失了,甚至整個六朝繁華都一去不返,只留下鳳凰臺,和臺下滾滾江水向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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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滄桑

金陵雖是六朝古都,但這座城市最輝煌的時期,實屬三國孫吳和東晉兩朝,“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兩句詩也印證了這一點。

吳宮花草是虛指東吳時期宮中的美女,當然也可以實指曾經吳宮繁茂顯然的花木,但不論虛實,如今都繁華不在,宮廷荒蕪;晉代衣冠指什麼就有些爭議了,一說虛指東晉士大夫的風流,一說實指東晉著名文學家、風水家郭璞的衣冠冢。

這郭璞十分了不起,他所作的《遊方詩》冠絕一時,南朝文學批評家鍾嶸著《詩品》曾讚美道:“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就說他憑一己之力,振奮了當時平淡的文風,讓文學得以中興。

郭璞當時深受晉明帝的器重,以至於在他仙去後,晉明帝為他修建了一座豪氣奢華的衣冠冢。

你說這句“晉代衣冠”到底指什麼呢?準確地說,兩種理解都是對的,但是,如果單指郭璞的衣冠冢,不免有些小氣,咱們把目光放開闊一些,把晉代衣冠當成整個名士風流的縮影,格局會更大一些。

李白站在鳳凰臺上,彷彿看到了昔日的繁華,但回到現實,已經是唐朝了,六朝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無論是昔日吳宮、還是名士風流,終成塵埃。

這不光是李白的感嘆,我們在旅遊時,每到一處古蹟,瞭解其歷史背景後,都不免發出同樣的感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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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山二水

陸游《入蜀記》曾寫過:“三山自石頭及鳳凰臺望之,杳杳有無中耳,及過其下,則距金陵才五十餘里”。三山,是三座相連的小山,也在金陵城邊,與鳳凰臺遙遙相望。

李白站在鳳凰臺上極目遠眺,只見遠處的三山若隱若現,彷彿一半都落在了青天之外,陸游那句“杳杳有無中耳”恰是李白這句詩最好的註腳;李白曾在《蜀道難》中寫“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嵋之巔”,而這裡的白鷺洲,又何嘗不是橫絕於長江之中,把江流都一分為二了?

這兩句詩,寫景之壯麗、氣象之宏達,不愧為詩仙之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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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之愁

看完了近處的鳳凰臺,看完了遠處的三山二水,李白把目光投向了更遠的遠方——長安。

只可惜啊,浮雲蔽日,五十里外的三山都已經若隱若現了,又怎能看見千里之外的大唐長安?李白陷入了深深的憂愁。

李白真是因為浮雲蔽日,看不見長安而憂愁嗎?不是的。

這兩句詩中有典,《世說新語》記載了兩個小故事,一是晉明帝還是太子時,父親晉元帝曾問他:“長安離我們近,還是太陽離我們近?”

小太子回道:“當然是太陽更近啦!”

晉元帝繼續問:“為什麼這樣說呢?”

小太子說:“我抬頭就能看見太陽,卻不能看見長安。”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對李白來說,長安是什麼?那是國都,是國家的命脈,是皇帝所在的地方,他看不到長安,實際上是看不到人生的希望,空有一身才華,卻無處施展,為何如此?《世說新語》又載:“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障日月也”——皇帝是國家的太陽,朝中奸佞就是蔽日浮雲,皇帝都被奸佞圍繞,矇蔽了雙眼,又怎能看見自己這一身才華?

報國無門,自然使人愁了。

李白這首時作於何時,尚有爭議,一說是得罪高力士後賜金放還時所作,一說是晚年遭流放遇赦後所作,不管哪種說法是正確的,都是在失意的情況下所作,李白這個結尾,有自身境遇的坎坷,有為君分憂的赤誠,李白的愁,相比崔顥“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那淡淡的鄉愁,是否更勝一籌呢?

因此後人有評語說,李白和崔顥這兩首詩,在氣象上,前六句都是崔顥佔據上風,但李白最後兩句一出,在格局上則壓倒了崔顥。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孰優孰劣

實際上,我們真的沒必要去爭論二者孰優孰劣,李白與崔顥“鬥氣”這是事實,兩首詩不僅在遣詞造句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就連格律上也頗為相同。

嚴格意義上來說,兩首詩都不是純粹的七律,如律詩講究對仗平仄,而這兩首詩的前四句明顯失粘,不合格律,是古律的寫作手法,並且兩人都不斷重複相同的字詞,在律詩上也是大忌。但在立意和造句上,又確實是精品中的精品。

到了後四句,不論對仗還是平仄,都兩人的作品又都嚴格遵照律詩的格律,寫作手法極難駕馭,這也是崔顥《黃鶴樓》備受推崇的原因,李白與之較上勁,也有這個原因在其中,我們也能明顯感受到,李白在格律上,是參照了崔顥的手法。

文章開頭我們說了,李白寫過兩首詩與崔顥“鬥詩”,另一首就是《鸚鵡洲》: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

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

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後世評價說李白這首詩“全效”《黃鶴樓》,不論句式上,還是結構上,都赤裸裸的模仿,但格調卑弱,就不如《黃鶴樓》好了。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小結

說來說去,崔顥能讓詩仙耿耿於懷這麼久,也真是厲害至極了。你可能不知道,年輕時的李白,像極了崔顥,《唐才子傳》記載崔顥年輕時喜歡賭博、喝酒,還十分花心,娶了好幾個老婆,是個不折不扣的渣男,而李白也嗜酒如命,有過好幾段情感經歷。

歷史真實巧妙,讓兩個相似的人,在詩詞上暗暗較勁多年,一直到今日也難以分出伯仲。崔顥的《黃鶴樓》本身難以超越,而李白在較勁的過程中,寫下這篇《登金陵鳳凰臺》,更是打開了後世“金陵懷古”的大門,後來的劉禹錫、王安石等眾多偉大詩人,都走在金陵懷古的大道上,留下了許多千古名篇。

六朝金粉已不再,我們還能在這些詩篇中,緬懷那個富麗輝煌的金陵城。

李白的心結,鬥氣一輩子,《登金陵鳳凰臺》能否超越《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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