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秦漢帝國是中華民族歷史上重要的塑形時期,但對這兩個朝代的印象一般會形成強烈的對比。比如在存續時間秦短漢長,大秦帝國僅立國十五年,而兩漢中間雖有王莽篡漢,但延續超過400多年;在治理方式上大秦帝國依靠嚴刑峻法,漢朝偏向於無為而治休養生息。

如果以王朝斷代史來看秦漢兩朝,就會失去重點,繼而產生問題。實際上,漢朝是秦朝制度的繼承者,

其表現之一就在於分封王侯喪失實權,漸漸淪為象徵性的皇室爵位。

西漢前七十年,分封王侯大致經歷了這樣一個過程,從分封異姓功臣為王到“非劉姓不可封王”,再到劉姓旁支宗室王侯一步步失去兵權、財權和人事權。王侯實權就好像籃子裡的雞蛋,被中央一一收回,最後只剩下富貴。

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任何制度的啟蒙、發芽、興旺和延續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這一點在制度完善上尤為明顯。秦國確立的郡縣制讓他們在戰國末年的角逐中脫穎而出,一統天下。但是秦帝國過度強調戰爭動員能力,這樣的模式在戰後沒有改變,進入一種良性的治理狀態。受夠了戰爭和過度勞役的百姓再也忍受不了這麼重的生存負擔,紛紛揭竿而起,導致一個曾經建立了空前霸業的王朝在一代人都不到的時間裡就土崩瓦解了。

漢朝初創時一個重要的議題就是繼續走分封制還是郡縣制。在這個歷史分野點上,劉邦和他的團隊頭腦都很清醒,認為郡縣制度更加有利於百姓。

漢高祖劉邦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基於本身的見識和親身經歷。

公元前206年,項羽入咸陽,這標誌著反秦大業已經取得成功。

《史記·項羽本紀》中記載:“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

以項羽此時的實力和威望,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決定以反秦的功勞大小來決定利益分配,生生錯過了制定新秩序的歷史機遇。這對於項羽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遺憾。

項羽於是分封十八諸侯,自己為西楚霸王。

項羽的分封在當時有一定的現實性。非眼光卓絕者,難以意識到分封制度的弊端。

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列國分封制在當時有著很牢固的群眾基礎。時人普遍認為,當時的社會混亂和分封制遭到破壞有著直接聯絡。周朝八百年天下,分封制度深入整個社會文化的血液之中。分封制度不僅僅是一整套政治制度,整個社會的教育、禮儀、倫理、儀式和日常生活規範等都是圍繞分封制度設定的,這是一整套長久而堅實的傳統。六國可以灰飛煙滅,但是文化傳承的基礎還在。

當時的人們還難以想象,如此廣袤的土地,如此眾多的人口,沒有靠親緣關係維持和捆綁的分封制度,該如何治理?又有幾個人可以有始皇帝那樣的實力和氣魄能駕馭這樣龐大的帝國?

但現實性並不代表合理性。項羽的分封制度是徹徹底底的失敗。首先是面對利益,各方訴求不一,沒有辦法做到公平合理。一旦認為不公,人心就會散。其次分封十八諸侯後,新的問題正在醞釀。每一個諸侯都有自己的土地、財權和軍隊,又缺乏制約力的隸屬關係,每個人都有能力和本事互相叫板,真是“老問題積累,新問題叢生。”

項羽並沒有洞悉百姓真正的訴求。百姓並不在意封建統治者用何種方式來治理國家,他們厭惡了長期的戰亂、過重的勞役和過高的賦稅,想要的是安穩無憂的勞作生活。他選擇了分封制度,實際上就放棄了治理天下的責任,那麼也就埋下了放棄天下的伏筆。

顯然,分封制度沒有辦法滿足老百姓的真正訴求。

劉邦很快就和西楚霸王爭奪天下。在楚漢爭霸的過程中,劉邦不停地拉攏其他諸侯王,以便擴張實力,減少敵人。

垓下之戰後項羽烏江自刎後,劉邦正式建立漢朝。鑑於楚漢爭霸的情況,劉邦本人對分封制度抱有很強的警惕感。但是在漢朝建立初期,劉邦還是分封了七個王侯。

公元前202年,經過一系列運作,劉邦在齊王(後改封楚王)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趙王張耳、燕王臧荼(後燕王盧綰)、長沙王吳芮和韓王信的聯名推舉下,成為新的天下之主,登基稱帝。

劉邦的帝位是得到天下諸王承認的,但他和這些王侯的關係並不融洽。連蜜月期都沒有過完,劉邦就開始收拾各個王侯。

劉邦的皇帝生涯,有一條主線就是收拾異姓王,讓天下達成“非劉姓不可稱王”的共識。

這是王侯失去實權的第一步。沒有皇室血緣,不得稱王。

第一個反劉邦的人是燕王臧荼。燕王臧荼反叛得太早,隊伍都還沒有拉起來,就被劉邦的大軍打得滿地找牙。不過這兩家人的關係還沒有過去。臧荼的孫女臧兒生有一女王娡,她就是漢武帝的生母。臧家的血液就透過這種神奇的緣分和劉家結合在一起。

第二個被劉邦盯上的人是楚王韓信。劉邦佩服韓信的才能,但對韓信沒有信任。劉邦稱帝后先收掉韓信的兵符,後又藉故把韓信貶為淮陰侯。最後呂后出馬,採用蕭何的計謀,把韓信騙入宮中殺死,滅三族。

韓王信因為與淮陰侯韓信同名,常常被人誤以為是同一個人。所以史書為了避免混淆,稱呼他為韓王信。韓王遭到劉邦猜忌,惴惴不安下投靠匈奴。劉邦遭遇白登之圍,就有他的“功勞”。韓王信最後兵敗被殺。

這裡面最倒黴的人還是梁王彭越。他的下屬告他謀反,被劉邦派人抓了起來。經過審理,朝廷認為梁王彭越“反形已具”。劉邦對他手下留情,不用死刑,而是廢為庶人,流放到蜀地。流放途中他遇到了從長安前往洛陽的呂后。彭越向呂后求情,希望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讓他回到故鄉。呂后答應求情。

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呂后一見到劉邦,立即就說「彭越這樣有能力的人不能留著,必須處死」。彭越求情真沒有找對人,呂后的狠辣也是一絕。求情後梁王彭越的罪名從“反形已具”更改為“叛國罪”,處死滅三族。死後還被剁成肉醬,分送給其他諸侯王。

當英布收到彭越做成的肉醬時,覺察到危險,開始做準備。劉邦此時病重,想派太子劉盈出征,但是呂后極力反對,說:“只有你才對付得了英布。”劉邦只得親自帶兵攻打英布。英布逃到江西番陽,被人所殺。

趙王張耳這一家下場好一點。趙王張耳病逝後,王位傳給了兒子張敖。張敖娶了呂后的親生女兒魯元公主。白登之圍後,劉邦巡視趙國,張敖對劉邦畢恭畢敬,但劉邦這個老岳父態度就很傲慢,這架勢氣得趙王張敖的手下貫高想宰了劉邦。這就被貫高的仇人抓住了把柄,到了長安密告趙王謀反。貫高入獄後,一口咬定此時與趙王張敖無關。加上呂后運作,確認趙王張敖無罪。但王爵被奪,降為宣平侯。

漢初的七個異姓王中,長沙王吳芮在劉邦稱帝不到一年後就病逝了。他家的王位得以留存。一來是因為他去世得巧,劉邦還來不及收拾他,二是他的勢力不大,不足以構成威脅。

古代有一首著名的情詩《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首詩的作者相傳為才女毛蘋,他就是長沙王吳芮的妻子。吳芮和毛蘋兩人感情甚篤,同年而逝,算是成全了兩個人的情緣。這樣看來,吳芮結局算是圓滿。

劉邦收拾完異姓王之後,在病榻前制定了政策

——“

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

。這個政策奠定了封建皇權的基本邏輯

——

皇權是一家一姓的私產,權力必須高度集中於皇權之手。這一邏輯的確定,使得天下距離分封制度越來越遠。

非皇室出身的功臣,在制度上沒有機會染指王爵。

劉邦的歷史地位不僅僅來自於他是西漢王朝的開國之君,也在於他對皇權制度的延續和革新。經過這番清理時人開始堅信,分封諸國的制度並不有利於國家穩定和長治久安。

劉邦“非劉氏不封王”的鐵律,被他的結髮妻子呂后給打破了。呂后掌權期間,大封呂氏親族為王。這僅僅是曇花一現,劉氏宗親在呂后死後,聯合功臣反呂,呂氏全族被滅。

在劉邦剷除異姓王的過程中,可以看出漢初諸侯王的權力很大,他們有兵有錢,還有一個完全忠誠於自己的大臣團隊。比如趙王張敖的相國貫高,見不慣劉邦對待張敖的態度,憤恨不已。後來謀反事敗,嚴刑拷打之下,攬下全部罪責,絕不牽連趙王張敖。漢高祖感其忠義,赦免了貫高。貫高見趙王無事,覺得使命達成,自殺以謝天下。天下震動。

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劉邦意識到分封異姓王的危害,因此親自收拾完了異姓王,留給後世一個更好治理的局面。但限於一家之視野,認為分封宗室是理所當然,卻沒有深度思考過自家人打起自家人,比外人打起來還狠。

呂后死後,漢文帝在一片混亂的局勢中撿到皇帝寶座。漢文帝的帝位來得意外,因此非常倚重劉氏宗親。方式之一就是嚴苛踐行漢高祖劉邦制定的規則——劉姓封王。

這就造成了一個後果,劉姓諸王手上的勢力非常龐大,朝廷的勢力變得非常弱小。有兩個資料最能說明問題。

漢帝國勢力所及的54個郡,有39個郡是受諸王直接管轄,朝廷不能直接管轄。

高峰時期有超過65%的人口屬於地方王國直接管轄。

一個國家最為重要的兩項資源

就是

土地和人口

,卻

都不受政府

控制

,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訊號。

分封勢力對中央政權的危害性主要有:

類似於君主的“家天下繼承製度”。受封者可以把封地按照血緣關係傳給後世子孫,世世代代延續下去。與郡縣制相比,郡縣的官員由中央任命,有任職期間,不能世襲。

分封勢力的權力過大。受封者在自己的封地內對軍權、財權和人事有著絕對的控制權,他們僅僅需要對君主盡一些禮儀和財物上的義務。

中央對這些分封勢力的控制力非常弱。分封制度下,中央對地方治理層級是中央-分封國-地方。地方有很大的自主權,中央對地方的管理和控制權上隔著分封國,這就大大削弱了中央的影響力。

分封制度設計的初衷是依靠血緣關係天然的親近性來維護家天下的穩定和團結。這種美好的初心在第一代上有可能實現,但是到了第二代第三代情況就會大為不同。他們不會為了名義上的大伯或者叔叔之類的親戚,犧牲現實利益。時間一長,這些分封國就變成獨立政權,實力雄厚者甚至能對中央構成威脅,而中央對此也沒有辦法。

與劉邦立國之初不同,天下認同分封制度的人越來越少。漢文帝時期,一位洛陽的年輕人賈誼呈上長達7000多字的《治安策》,其中力陳諸侯勢力過大對國家的危害: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也,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乎!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賈誼認為當下影響漢王朝長治久安的最大隱患就是地方諸侯勢力過大。目前還沒有影響到朝廷,在於分封王年幼,羽翼未成,但不能不防範於未然。

礙於現實,漢文帝沒有采納賈誼“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策略。這個策略大體思路是化整為零。如果一個諸侯王有幾個兒子,那麼在他死後,就把他的封地分成數份不等,全部傳給他的兒子。這樣諸侯國的勢力就被打散,沒有辦法和中央抗衡。

這個任務就傳到了漢文帝的兒子漢景帝身上。

漢景帝繼位後不久,御史大夫晁錯上書《削藩策》,主張削弱諸侯國的勢力。正如賈誼預測的那樣,中央和地方諸侯的矛盾日趨白熱化。先不論晁錯此人是非如何,他的提議在此時是有利於國家的。漢景帝採納他的意見,開始打擊諸侯國的勢力。

七個諸侯國,吳王劉濞、楚王劉戊、趙王劉遂、濟南王劉闢光、淄川王劉賢、膠西王劉昂和膠東王劉雄渠公開反叛。漢景帝任用周亞夫、酈商、欒布、竇嬰和弟弟劉武等人為將,僅三個月就平息內亂。除了楚國另立新王得以留存,其餘六國皆除國。而楚國後來出了解憂公主,和親烏孫國60載,也算是劉戊子孫給國家一個交代。

戰事之初,為了平息諸侯的怒火,漢景帝接受大臣的建議,斬殺晁錯。晁錯之死不僅僅在於他的建議動了諸侯王的乳酪,還在於他平時的人際關係出了問題。他和漢景帝要依賴平息叛亂的大臣們關係都很僵,所以漢景帝只能殺他來收買人心。因為這些大臣把諸侯王叛亂的賬算在他頭上。

無論如何,史家承認罪不至死卻被局勢逼死的晁錯的功績。

和晁錯生活時代不遠的太史公司馬遷認為:“敢犯顏色以達主義,不顧其身,為國家樹長劃。”東漢著名史學家班固評價為:“為國遠慮,而不見身害。錯雖不終,世哀其忠。”

七國之亂平定後,漢景帝趁勢收回各個諸侯國的土地,收歸中央所有。諸侯國的權力架構不再是一個微縮版的小朝廷,他們再也沒有獨立任命官員的權力。人事權、軍權和財權全部收歸中央朝廷所有。

到了漢武帝時期,歷經祖父兩代人的積累,他進一步打壓諸侯勢力顯得更加得心應手。這一階段,朝廷對待地方王侯的方式主要有:

嚴加防範王侯,否則動輒以謀反罪處置。

第二代淮南王劉安是劉邦的孫子。劉安在自己的封地聚集了數千門客撰寫了一部哲學著作《淮南子》,是後世研究秦漢文化的重要文獻之一。但劉安養士在朝廷看來是聚集人才,其心可誅,因此對他的防範和敵意越來越濃。同時,劉安的門客雷被與他的兒子淮南國太子有過節,就故意跑到長安指控淮南國謀反,最終釀成一個謀反大案,劉安自殺,淮南國除。

河間獻王劉德為漢武帝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喜歡整理中國古籍,愛書成痴,並且下令修建豪宅,招待有學識的人,一時之間不少知識分子聚集在他的周圍。這引起了漢武帝的敵意,他認為這種聚集人才的行為,說明他心思不純。劉德知帝意,立馬改變作風,沉迷於飲酒作樂。漢武帝很滿意,劉德這才得以善終。

繼續化整為零,讓諸侯王的勢力越來越小

漢武帝非常欣賞賈誼的策略,基本上按照賈誼的思路來實行“推恩令”,認為諸侯宗親都能得到封賞,這樣做就使得分蛋糕的宗親越來越多,但分到手的蛋糕越來越少。

用“酎金”為藉口打壓王侯

前面提到,分封諸侯有對國君上貢財物的義務。西漢諸侯必須向皇帝提供美酒和黃金。因此一旦諸侯王提供的金子有一點瑕疵,漢武帝表面生氣,內裡卻非常開心。這樣,他就有理由剝奪諸侯王的爵位。漢武帝以此為理由,廢掉106名諸侯。漢武帝可能自己都認為,這個理由簡直是太好使了。

把人才集中到中央,限制人才集中於諸侯

淮南王和河間獻王都因為和有才之輩來往過甚遭到朝廷猜忌。因此,漢武帝時期採取了一系列人才選拔的措施,來保障人才流向中央,免得地方勢力坐大。

漢興七十年:分封王侯如何失去實權淪為象徵性的爵位呢?

這個措施就是察舉制。察舉制要求地方官必須向中間舉薦人才,而舉薦的人才要是通過不了中央考核,地方官就會受到處罰。察舉制要求地方官舉薦的人才必須德才兼備,因此考核標準有兩個。一是舉孝廉,這是道德要求,要求被舉薦人孝順廉潔;二是茂才,就是要求被舉薦人有格外突出的技能。察舉制形成制度化後,在選拔和利用人才上,中央的主動權漸漸增強,因此對地方更具該控制力。

經過漢景帝和漢武帝兩代帝王的努力,諸侯強大而中央羸弱的情況得到翻轉,地方封國的處境越來越難.最後,中央讓諸侯國真正變成了“唯得衣食租稅,不與政事。”分封王侯不再具備統治和治理地方的實力,“王爵”和“侯爵”一樣,變成地位的象徵。

西晉亡國再次證明,分封制度的危害性有多大。宗室王侯的勢力一旦變強,後果是災難性的。西晉司馬氏家族為了同士族階層對抗,大封宗室為王,擴大王侯權力,卻為八王之亂埋下伏筆,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長達三百年的動亂。

因此,後來的朝代都注意限制王侯的政治權力,尤其是兵權。王侯看上去高高在上,實際上演變成富貴溫柔鄉里的高階囚徒。但這都不重要,只要不打擾百姓安寧度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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