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又丟人了

2022年11月6日,憑藉《人世間》周秉坤一角,39歲的雷佳音拿下了第31屆中國電視金鷹獎最佳男演員獎盃。

手握“視帝”榮譽,雷佳音略顯無措,站在舞臺之上,他坦言自己並沒有準備太多的獲獎感言,只能臨場發揮。也許是因為太過緊張,他不小心將獎盃磕到了麥克風上,巨大的聲響傳遍會場,他坦言:“太丟人了,這是直播啊,太丟人了。”

這樣的雷佳音和大家印象中的那個人沒什麼區別。

與他共同演出《人世間》的殷桃就曾說,在劇組裡,雷佳音是那個最無法讓人產生“距離感”的人,剛進組時大家都不熟悉,幸好有他活躍氣氛。

實在、有趣、有點虎,雷佳音的身上有著典型東北人的特點。

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是誰?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又丟人了

1983年8月29日,遼寧鞍山老雷家,迎來了一個新生命。

老雷夫妻倆是雙職工,工作忙,一直也沒顧上給兒子起名字,填寫出生證明時,醫院護士隨口說了一個“雷小雷”。老雷覺得這名挺有意思,“好像孩子長大要麼是人中龍鳳,要麼就是一事無成”。

“小雷、小雷”地叫了幾天,孩他媽覺得太隨意,又把兒子的名字改成了“雷佳音”,寓意著“一打雷就能聽到好訊息”。

然而許多年之後,已經長大成人的雷佳音回頭再看“雷小雷”,忽然就有了一種被命運拿捏的感覺——

成長路上,他確實一直在“人中龍鳳”與“一事無成”間反覆橫跳。

雷佳音從小就另類,用東北話來說,這孩子屬實有點“隔路”。7、8歲正是討狗嫌的年紀,別家孩子白日裡上樹掏鳥窩,黑夜裡下地偷地瓜,唯獨雷家大小子,見誰也不吱聲,成日裡揣著花手絹,往哪兒坐之前,還得先把座位擦乾淨。

他瞧不上調皮搗蛋的孩子,粗糙,像自己一樣當個安靜的美男子,多好。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童年照

雷佳音的靦腆性格隨了爹,老雷人老實,淨在外面受欺負。

有一次中午休息,幾個缺德的工友把他叫到了廠子旁邊的小公園,話還沒說兩句就開始拳打腳踢。

晚上接兒子放學時,老雷心裡委屈,對著坐在腳踏車前槓的孩子說:“大兒子,你知道嗎?爸今天叫人給揍了。”

雷佳音聽到後哇哇大哭,“父親在我心裡就和一座山一樣,但是這座山被威脅了。”那滋味,別提多難受了。

老的少的都內向,搞得母親無比鬱悶。

兒時的雷佳音特別愛哭,母親一看他咧嘴就氣兒不打一處來,每次都會把他扔到牆角,一手拿著擀麵杖,一邊用偶像高倉健來激勵兒子:“你是個男人!男人流血不流淚!憋回去!要不就揍你!”

為了鍛鍊兒子的男子氣概,母親連他的淚痣都點了。

在家裡不受待見,到外面也處處受擠兌。上小學那會兒,雷佳音唸的是全鞍山最好的學校,文的不錯,武的不行。

那時每週都會有混社會的大孩子到學校沒事找事,為的就是搶點零花錢。別的孩子都會跑,唯獨雷佳音老老實實捱揍。

有次人家搶了他2塊錢,他掙扎了半天才開口反抗道:“大哥,下午要交班費,你能搶我1塊5嗎?”人家一想,盜亦有道,“噹啷”一下,還真把五毛錢鋼鏰還給他了。

後來這事兒被母親知道了,恨得牙根癢癢,沒幾天就把他送進了足球隊——練!使勁兒練!練不成高倉健就別回家了!

雷佳音聽話,老老實實地踢了幾年。體格也健碩了,性格也開朗了,挨欺負的日子過去了,他開始欺負別人了。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童年照

念初中時,雷佳音開始叛逆,仗著自己學習成績好,整天在學校裡作天作地。

和他混在一起的小男孩都是搗蛋鬼,日常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漂亮姑娘。幾個人天天在走廊裡溜達,瞅見教室裡有好看的女同學,推門就進去跟人家打招呼,經常弄得任課老師哭笑不得。

14歲那年,雷佳音戀愛了,初戀小女友是一位寧波的轉校生。二人的第一次邂逅像電影畫面一樣浪漫:

那天,男孩結束課間操,剛走進教室,就看見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裡的女孩。男孩一見傾心,嬉笑著和身邊的小夥伴說:“都別搶,這姑娘是我的。”

男孩無比激動,徑直走向女孩,想象中的自己應該是無比瀟灑的,但現實是,他左腳絆右腳,在眾目睽睽之下直接跪在了女孩面前——太丟人了!

初次見面就磕一個,憑藉著與眾不同的打招呼方式,雷佳音成功引起了女孩的注意,獲得了優先擇偶權。彼時他坐在女孩的斜後方,因為偷看方便,他還給那個座位起了名字叫“好望角”。

果然,沒過幾個月,女孩主動寫了封告白信,大致內容就是“咱倆搞物件吧”。雷佳音欣然接受,並送上初吻一枚,懵懂的愛情之花在心底悄然綻放,這日子,可太美了。

學校不允許早戀,雷佳音一開始還藏著掖著,每天只敢在放學的時候和小女友約會。有時候回家晚了,爸媽問理由,他就只能搪塞:昨天輪胎紮了,今天腳蹬壞了,明天鏈子又掉了……為了掩護這段懵懂的愛情,雷佳音的腳踏車經歷了九九八十一難。

有一次學校組織春遊,要在深山風景區裡待兩天一夜。雷佳音突發奇想,非要帶著女友到山頂看日出。清晨、薄霧、山海、鳥鳴,小情侶好好地欣賞了一把自然風光,全然忘記了集合的時間。

早晨八點,全校師生都已集合完畢,班主任清點了幾次人數,唯獨缺了他倆。大家急得臉紅脖子粗,再一回頭,就看見雷佳音與女友十指緊扣地站在半山腰,全校1000多人目瞪口呆——這場面,太刺激了!

就這樣,雷佳音的戀情被徹底公開。此後,他收起了含蓄,時常和女友公開秀恩愛,在走廊裡親嘴、牽手、摟摟抱抱。班主任氣急敗壞,天天把雙方家長叫到學校批評教育,每次會晤都是在叫罵聲中結束。

折騰了小半年,雷佳音和女友都有點頂不住了,二人一合計,還是好聚好散吧。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童年照

愛情之花枯萎了,雷佳音也沒了學習的心思,成績從年級前20名一下子掉到了倒數。他恨學校,恨老師,恨所有棒打鴛鴦的人。

為了報復,他不聽課,不寫作業,還在上課時間跑到菜市場買羊肉,然後坐在操場上吃火鍋。

這時的雷佳音滿腦子就一個夢想:退學,開一間“佳音小吃部”,了卻餘生。

母親死活不同意,天天在家裡以淚洗面,但看兒子確實痛苦,最終也只能心軟妥協。

那輟學以後能幹什麼?

一個初中沒念完的孩子,做苦力沒力氣,進廠子沒文憑,思來想去,還是母親建議,要不去學個模特。她會做衣裳,以後開個服裝店,讓兒子幫忙展示一下,也算自給自足。

母親說得認真,但雷佳音倒沒放在心上:誰家大老爺們學模特啊?

那時候的他完全不知道,這個看似不靠譜的想法,即將撬動自己往後的人生。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舊照

雷佳音,又丟人了

轉眼小半年過去了,雷佳音聽說有一所瀋陽的藝校正在鞍山招生,其中就有模特專業,有好多漂亮姑娘都在那考試,他的春心又萌動了,也去報名。

那一年雷佳音剛剛16歲,但身高已經竄到了1米79。到了招生辦,填好表格,上場考試,隨便走兩步,完活。

走出考場,一個男人叫住了他。仔細一看,不認識,倒是陪考的父親激動得趕忙上前主動握手——那可是《高山下的花環》的男主角呂曉禾啊!

雷佳音,又丟人了

《高山下的花環》呂曉禾(右)劇照

呂曉禾笑盈盈地上下打量雷佳音,然後便將他帶到了表演考場。當天的考題是“你最喜歡的校長宣佈退休”,主考官一喊“開始”,所有考生都哭了起來,雷佳音四處張望了幾秒,然後扭頭走出了考場,“我也不會演,還考啥呀?”

呂曉禾見狀樂得不行,和雷佳音的父親說:“孩子挺有個性的,別學模特了,學表演吧。”

從考場回家的路上,父親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母親得知訊息後也樂得不行,雖然最終的考試結果還未公佈,可他們仍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事兒能成。

超強的第六感也許是老雷家基因裡就有的天賦。多年以後,雷佳音曾無數次回望那個一家三口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傻樂的午後:

窗外的陽光正好,電視里正在播著甲A聯賽,那種感覺就好像“被命運選中了”一樣。

改變人生的時刻被烙印在他的腦海,日積月累,又形成了一種習慣,日後每一次有“上天選中我”的感覺時,他都會告訴自己:

別慫,那是老天給予的禮物,好的壞的都要收下。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舊照

沒過幾天,藝校來信,雷佳音被錄取了。

鞍山是個小城市,學表演的孩子不多,自打知道雷家出了個藝考生,天天都有人上門參觀。當地報社還為此做了篇專訪,標題名字就叫《被呂曉禾相中的幸運兒》。時至今日,這篇報道仍被雷家二老小心儲存著。

1999年,16歲的雷佳音在父親的陪同下,從家鄉鞍山到瀋陽唸書。藝校的校舍是幼兒園改建的,雷佳音又是第一屆表演系學生,看著滿牆的卡通彩繪,老雷有點後悔了,這是又把兒子送進託兒所了嗎?

離開家鄉求學,陌生的環境讓原本無比樂天的雷佳音一下子沉默了。

到了週末,本地人帶著大包小卷回家享受假期,整棟宿舍樓裡只剩下零星幾個外地學生。夜晚降臨,雷佳音躺在床鋪上,周圍安靜得嚇人,碰上大停電,恐懼也會攀上床沿。

沒辦法,他只能找些別的樂子,比如讀書,比如和自己對話。

十幾歲的孩子能思考什麼?雷佳音很擅長用上帝視角俯視那個時候的自己——人生、夢想、命運……實際上,許多有關未來的選擇,都是雷佳音在那時就想好的,比如,熱愛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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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舊照

最終打敗孤獨的,是廣袤無垠的求知慾。

在瀋陽唸書時,雷佳音讀遍了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有關表演的書籍和劇本,後來又開始讀小說和世界名著。

從鞍山到瀋陽,車程2小時,他買5塊5的站票,逢年過節,車廂里人擠人,轉個身都費勁,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拿本書閱讀,“就那點時間都不願意浪費,就求知到那種程度”。

藝校三年,雷佳音年年期末考試都是第一名。第一學期結束時,他給家裡打電話,邀請父母到瀋陽看自己的期末彙報演出。起先兩口子都不願去,心想考了也是倒數,還不夠丟人的。聽說兒子考了第一名,爹媽失眠了好幾宿,還打電話問雷佳音:“兒子啊,你那是正經學校嗎?怎麼能讓你考第一名呢?”。

2002年,雷佳音以全國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了上海戲劇學院,成了胡歌的師弟。雷佳音上大二那年,胡歌因為出演《仙劍奇俠傳》李逍遙一角迅速走紅,近乎一夜之間,整個上戲都在議論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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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回憶上戲“風雲人物”師哥胡歌

雷佳音也曾是吃瓜群眾裡的一員。看著師哥演出的電視劇,他羨慕,但不嫉妒。“有的人就是天生長得好,戲也好,這種東西一輩子也比不過”,再看看自己,“還是得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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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後,在某頒獎典禮後臺

雷佳音與師哥胡歌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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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戲裡一直流傳著一個“坊間傳說”:如果表演系的學生在大二還沒有接到戲約,那就證明前途堪憂。

為了不被落下,《仙劍奇俠傳》爆火後,雷佳音的同學一個接一個跑進劇組,試圖尋找一個和胡歌一樣一炮而紅的機會。可雷佳音不在意,“愛拍拍去唄,不就長得好看嗎”。

那時候他一心撲在話劇上,因為戲好,隔三差五就有小女孩向他表白。後來胡歌紅了,姑娘都“移情別戀”了,就連女朋友也只留下一句“性格不合”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那是雷佳音第一次被女孩甩,憋屈,連著好幾天坐在校門口抽菸、哭泣,他覺得自己悲傷得都要冒泡了,但是別人只說:“你這哭戲真不錯。”——雷子一哭泣,上帝都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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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在上大學那會兒,雷佳音認識了郭京飛——一個留級好幾年,直到21歲才考上上戲的“江湖老混子”。

因為歲數大、性格孤僻、老幻想自己是藝術家,郭京飛和同班同學都玩不到一塊,唯獨喜歡和小兩屆的雷佳音湊在一起。

兩人都喜歡喝酒,有一回郭京飛組局,因為第二天是臺詞課,雷佳音本想拒絕,奈何盛情難卻,他還是去了。四瓶啤酒下肚,雷佳音喝大了,一直到第二天上課還沒醒酒。

臺詞課的回課題目是《曹操與楊修》,開篇第一句話就是:“文姬,你回來了。”雷佳音雖腦子迷糊,但狀態尚佳。準備,登臺,起範,回身,張嘴:“文姬,你……嘔!”——當著全班師生的面,他吐了。

“雷佳音活著就是一樂。”郭京飛如此評價他,有點誇張,倒也“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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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與郭京飛排練話劇舊照

王雷,雷佳音的另一個好朋友,也是東北人,唸書時倆人總湊在一起談人生、談理想,夢想是畢業了一起考進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簡稱“北京人藝”)。

當時內地影視界有“二陳”陳寶國、陳道明兩座高山矗立,他們便放言要成為“二雷”勇攀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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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陳”陳寶國、陳道明早期影視造型

但日子哪能說啥是啥?

2006年,雷佳音大學畢業,帶著一腦門子的熱情,他踏進了北京人藝的考場,並順利進入了三試。看著面前的主考官藍天野、呂中、楊立新等“國寶級”藝術家,雷佳音激動得兩眼發昏,如痴如醉。

“孩子,你會戲曲嗎?”一個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一看是藍天野老師在說話:“每個劇團都有自己的文化氛圍,你可以展現一下自己的氣質。”

戲曲?氣質?這玩意兒咋整?但東北爺們不能慫!思考了幾秒,趙本山老師的笑容猛然浮現在腦海之中:“老師,不然我表演一段二人傳吧。”

於是一個略顯離譜的場面出現了:

北京人藝的話劇廳裡燈火通明,一個少年在偌大的舞臺上歡騰跳躍,能容納幾百人的觀眾席空空蕩蕩,只有一個跑調的男聲在劇院裡迴盪,仔細一聽是民間名曲《小拜年》。

雷佳音:“不知道為啥,我覺得自己很悲涼。”

最終結果可想而知,雷佳音落榜了,而“二雷”中的另一個王雷卻成功考入了北京人藝。得知訊息時,雷佳音故作鎮定,實則內心已翻江倒海:說好的共進退,原來是你進,我退啊……

北漂失敗,雷佳音回到了上海,並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了上海話劇中心,與徐崢同一單位。

雖然表面看起來揚了二正、嗚嗚渣渣,但在演話劇這件事上雷佳音確實有點天賦。沒費太多力氣,他輕鬆一躍便從舞臺邊緣跳到了中央,演大戲、當男主、拿獎項,他全都體驗了一遍,小有名氣,卻始終沒演出什麼名堂。

那些年,時不時便會有影視劇導演找到後臺,邀請雷佳音出演一些小角色,但他從不理睬。演電影、電視劇多俗,“我的夢想是為上海話劇事業奉獻終身,如果有一天能死在舞臺上,那就是我的善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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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演員雷佳音(左一)

在話劇團工作時,雷佳音始終生活在一種“不確定”裡。

彼時他每月的工資高了8千、1萬,低了3千、4千。為了省錢,他和愛人租住在一間只有10平米的屋子裡,從戀愛到結婚,狹小的房間見證了二人的愛情,後來又看著他們組建了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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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與妻子早期合影

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裡,能在話劇舞臺上聽見掌聲,是雷佳音為數不多感知到“尊嚴”的時刻。“但下了舞臺,我還是得穿著大褲衩子、背心、拖鞋,到菜市場為幾毛錢和大媽掰扯半天”。日子都是平凡的,可雞毛蒜皮總是會消耗激情的。

2010年,雷佳音27歲,開始在日復一日的生活裡體味疲憊,並做好了隨遇而安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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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演員雷佳音(左一)

雷佳音,又丟人了

徐崢第一次留意到雷佳音,是在上海話劇中心的內部晚會上,雷佳音上臺演唱了一支歌曲,嗓音不算出眾,勝在颱風輕鬆自然。

那場演出結束後,二人一起參加了單位晚宴,徐崢覺得雷佳音“喝完酒就像陽光一樣灑遍每個角落”。

過了幾天,雷佳音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邀請他到甯浩導演的電影《黃金大劫案》劇組試戲,不想他張口就回絕了對方:“不去,我從來不試戲。”

第二天夜裡,雷佳音的房門被咣咣砸響,開啟門,七八個陌生人站在門口,只聽為首的人開口道:“我是導演甯浩”。

來不及寒暄,一行人闖進房間,這邊張羅著燈光、攝影機、打光板,那邊甯浩的愛人已吃起了桌上的零食,雷佳音心想,這是哪來的土匪!然後一撇眼,就看見了坐在角落裡的徐崢——因為他的推薦,甯浩決定親自上門試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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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甯浩(左)與雷佳音(右)

那一夜過後,雷佳音變成了電影《黃金大劫案》的男主角“小東北”。第一次出演電影就擔任男一號,而且合作演員都是範偉、陶虹、黃渤等“大腕”。他每天很早到片場,有戲就拍,沒戲就坐在一邊看別人怎麼拍。

“黃渤4秒能做3個不同情緒的表情,還有範偉老師,太厲害了!”提起當初在劇組的日子,雷佳音依舊興奮:“很多東西不用問,就看那些好演員拍戲的狀態,我就能學到很多。”

甯浩電影中的畫面顏色一向是強烈的。某次開機前,他不停地要求道具老師往雷佳音的身上“加血”,直到視覺效果從“鮮紅”變為“暗紅”才算滿意。

在那個當下,雷佳音只覺得甯浩“真大膽,真有想法”,過了許久他才知道,原來甯浩是色弱,“顏色太淺了他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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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戴帽子)與導演甯浩(畫面中間黑衣、白鞋)

在《黃金大劫案》劇組花絮

有一天是雷佳音和陶虹的對手戲,劇本要求“芳蝶(陶虹飾演的角色名字)狠扇小東北(雷佳音飾演的角色)耳光”。正式開拍前,陶虹忽然說了一聲:“弟弟,對不起了。”沒等雷佳音反應,導演一聲令下,巴掌就一個接一個地打在他臉上——“也沒人告訴我是真打啊!”

前後捱了30多個巴掌,這戲才算真正拍完,疼是真疼,但爽也真爽。“原來只演話劇,從來不知道拍電影也能這麼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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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陶虹《黃金大劫案》劇照

電影拍完後一年,長春電影節向雷佳音發出了邀請,憑藉《黃金大劫案》裡的“小東北”一角,他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沒著沒落的,打電話問甯浩“咱去嗎?”甯浩說:“去啊,得了(獎)算白撿,不得也應該。”

2012年,雷佳音“打敗”了陳坤和劉青雲,奪得了第11屆中國長春電影節最佳男主角獎。

這一年他29歲,生命中的好運氣再次掉落,掐指一算,比他預想中“40歲出名”的目標還早了10餘年。

那種“被命運選中的感覺”又來了,雷佳音覺得,自己可能要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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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黃金大劫案》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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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從天而降的影帝獎盃,讓雷佳音感覺到人生有了新希望,找上門的機會變多了,收入也跟著水漲船高。

小時候家裡的經濟條件不好,父母從國企下崗後便更拮据了。一家三口人常年擠在一間14平米的小房子裡。但雷佳音愛面子,一直都跟別人說家裡有兩間屋。

《黃金大劫案》之後,雷佳音有了錢,突如其來的名與利,讓他有點飄飄然。成名後不久,他回了趟東北老家,請過去玩得好的兄弟吃了頓飯。席間自覺已“見過世面”的他侃侃而談,言語中滿是驕傲。

吃完飯,雷佳音和發小拎著酒瓶子一起往家走,走到一半,他忽然蹲在馬路牙子上問:“我變了嗎?”

發小沒含糊,直接回答:“變了,變得他媽的煩人了。”

雷佳音沒說話,抱著酒瓶子噸噸喝了兩口,點上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幾個小時,才開口道:“行,我知道了,回家了。”

心態上的變化讓雷佳音莫名慌張起來。“我以後到底想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每天趕通告的明星?還是好好演戲的演員?”

命運又一次將他推向了十字路口,而他決定選一條並不容易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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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大劫案》之後,雷佳音有意往後“退”了一步。他拒絕了近40個類似“小東北”的電影角色,試圖挑戰一種全新的可能。

此後幾年,他接連出演了《斷奶》《寶貝》《杜拉拉昇職記》等多部電視劇,卻始終沒能激起太大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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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斷奶》劇照

2015年,他進入陝西山村,和童年偶像張嘉譯、何冰合作演出電視劇《白鹿原》。

整整8個月,他和劇組幾百號人住在西北平原深處,近乎與世隔絕。為了貼近人物,劇組演員跟著當地老鄉共同勞作了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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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演《白鹿原》時雷佳音拍攝的當地風光

晚上回到賓館,開啟電視,雷佳音看見同行們都在綜藝裡奔跑,而自己卻在野地裡除草,大家好像都混出名堂了,那自己呢?“怎麼就演不出來呢?”他無數次地問。

加之一直找不到開啟角色鹿兆鵬的“鑰匙”,他無比沮喪,甚至覺得抑鬱找上了自己,“不能自己一個人呆在屋裡,特別天黑的時候,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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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佳音《白鹿原》劇照

低迷的狀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繡春刀2》之後,雷佳音又收穫了一些關注度:

周長將近60釐米的大頭、搞笑的機場穿搭、以及和郭京飛、李光潔組成的“tf老boys”也登上過幾次熱搜——

命運總是有許多巧合和緣分的,就像在“tf老boys”中他“扮演”的是易烊千璽,幾年後他便真的和易烊千璽合作演出了《長安十二時辰》。

被流量眷顧的感覺還不錯,可他仍覺得不夠。

《我的前半生》播出後,雷佳音扮演的“前夫哥”獲得了廣泛關注,當在微博熱搜榜上看見自己的名字與扮演的角色關聯在一起時,他長舒了一口氣。那是他第一次因為演技被廣泛認可,“我覺得自己能成了”。

《我的前半生》之後,雷佳音的事業迎來了另一個“開口”。熱鬧來之不易,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機會。拍電視劇、電影、上綜藝、接廣告,他不再掩飾內心的渴望和野心,開始不停地在公眾面前刷存在感。

雷佳音,又丟人了

雷佳音《我的前半生》劇照

鏡頭裡的他永遠是鬆弛、幽默的,可這份“有趣”的代價同樣沉重。

異常忙碌的生活讓雷佳音知足,同時也讓他痛苦,極度疲憊時,他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控制,時常會對著空氣大罵發洩。

“我其實內心是很渴望做一個好演員的。”

每當講起這個話題,雷佳音都會收起吊兒郎當的姿態,變得異常認真:“雖然大家看我幹什麼都是往那一癱,但實際上,我特別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可如今,他似乎找不到從前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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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再次失去了對命運的掌控感。

他越來越惶恐,卻也漸漸清醒:“大家都誇你其實很危險,地球還有陰面陽面呢,憑什麼都給我好人設?”

想象中的明星夢實現了,雷佳音卻覺得沒那麼好玩了,被“流量”裹挾的日子,太混亂了。

想到這裡,那個習慣借上帝視角看自己的雷佳音,又望見了當年出演《黃金大劫案》的自己。

因為不想被流量透支,當初的自己選擇往後退一步。

如今同樣的困頓又來了,怎麼辦?繼續逃嗎?可躲在暗處不是同樣會被消耗嗎?左右都是被透支,那為什麼不能迎上去,可勁兒造一把?

於是,一路狂奔的雷佳音放了一個長假。

就像16歲在藝校那樣,他把孤單還給了自己,也把“自己”還給了自己。

再回來時,很多認識雷佳音的人都說,他好像又“活回了從前”。那個為了出人頭地極具攻擊性的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勇敢和浪蕩。

“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了”,雷佳音覺得,“房子、車子,都買上了”,人生足夠了。

發條不再擰緊,他開始試著做一些自己喜歡的事,比如給皮卡丘配音、給岳雲鵬女兒送5米長的拼圖、和郭京飛在網際網路上公開對罵……很多事情看似荒誕,可如果執行人是雷佳音,又變得合理起來。

雷佳音,又丟人了

岳雲鵬微博

這其實就是雷佳音最初的樣子。

早些年他說自己在家像只貓,喜歡看漫畫、看書、安靜待著;出了名之後,自己活成了一條狗,踏出家門就要陪所有人玩。

那時的他試圖抓住所有機會,不曾想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如今,除了要當一名“好演員”,他不再渴望任何附加的標籤。所以他開始放飛,把自己“攤”在那裡,任人參觀,隨便點評。

他不再關心自己本該是誰,而開始在意自己原本是誰。

今年拿下“視帝”獎盃後,雷佳音在獲獎感言的最後說:

“我也演了17年電視劇了,如今在各位戲裡戲外好朋友的見證下拿到這個獎,我也算沒白來人世間一趟。”

那個寫著“好演員”的指路牌,似乎越來越清晰了。

雷佳音,又丟人了

25歲那年,雷佳音在左胳膊靠近胸膛的位置上紋身:nothing to lose,中文翻譯過來就是“再無可失”。

表示一種心態,要永遠勇敢,一直進取。

如今,他39歲,再看這句話,心態全然不同:

既然人生已經沒有能夠失去的東西了,那又何必為“擁有”而索取?

認定方向,然後開始隨波逐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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