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財經（ID：rancaijing）原創
作者 | 李秋涵
編輯 | 趙磊
2020年的夏天屬於懸疑短劇。
6月，愛奇藝推出主打懸疑題材的迷霧劇場，共有6部作品，每部12集。其中的第二部《隱秘的角落》席捲社交網路，豆瓣上23萬人給出9。0的高分，帶火了“爬山梗”、“禿頭梗”、“小白船梗”等。緊接著還有4部懸疑短劇蓄勢待發，勢頭正盛。
上一次懸疑短劇站在聚光燈下，還是2017年《無證之罪》熱播的時候。巧合的是，兩部作品之間有相當多呼應之處：都是12集，都由紫金陳IP改編而來，韓三平監製，秦昊主演，同一家製作公司承製，也都是以社會派推理風格呈現人性的慾望與幽暗。不過比起《無證之罪》8。2的豆瓣評分與當年的4億播放量，《隱秘的角落》顯然是更高配的存在。它讓業內看到了懸疑短劇暗含的潛力，同時也提醒著行業，
懸疑短劇已經“空白”了近三年
。
什麼是懸疑短劇？這是一種對標美劇的劇作模式，以短小精悍的集數呈現完整的懸疑故事。懸疑與短劇分別就自帶創作難度，兩者相結合創作難度更大，單整合本高商業效益低，一度不被業內看好。這一次，12集反而成為迷霧劇場的標配，《隱秘的角落》編劇胡坤向燃財經透露，“這是平臺一開始的要求，6部劇都要求12集，但可以按照情節打點，一集時長可以不一樣”。
以升級化劇場形式一口氣推出6部，不難看出愛奇藝鉚足了勁兒要打出懸疑短劇的一片天。第一部作品《十日遊戲》褒貶不一，第二部《隱秘的角落》的確火了，但屬於懸疑短劇的疑惑和困境，遠還沒有結束。
懸疑短劇為什麼會“消失”3年？阻礙懸疑短劇發展的是什麼？這真的已經成為影視行業的一門好生意嗎？燃財經與諸多業內人士聊了聊。（以下有輕微劇透）
《隱秘的角落》為什麼火了？
“你知道我有多久沒看到這樣的國產劇了嗎”，在《隱秘的角落》豆瓣短評下，這則網友評論獲得了第二高票的贊。在劇中，三個孩子因無意拍攝記錄了一場謀殺，與兇手展開了貓和老鼠的遊戲。故事以寫實手法展開，塑造的人物個個讓人生厭，又因為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種下的惡果裡，又讓人可憐。
能夠引爆社交網路，足夠說明《隱秘的角落》的內容質量。但其實在創作層面，這部口碑爆款劇也不乏瑕疵。比如不少觀眾在評論中就提到，第一集敘事節奏慢、代入感差，在人物接連遇害後，前十一集裡存在感低的警察，在最後一集突然高能抓捕罪犯等，都是肉眼可見的漏洞。不過大多數人對此選擇了包容。這一定程度上與在《無證之罪》後，市場上有品質的暗黑罪案劇缺失有關。
兩部劇都有著懸疑短劇的典型特質，以12集體量講述一個完整懸疑故事，呈現人性善惡。
《無證之罪》展現的是連環殺戮背後的罪惡與人性微光，《隱秘的角落》則呈現出原生家庭潰爛帶來的罪惡。
這類社會派推理作品最開始就將兇手和盤托出，不是靠著懸疑吸引觀眾，重點也不在於尋找兇手，而是透過影像告訴觀眾，這一切扭曲的人們是怎麼被命運齒輪推動的
。
從2019年1月接手專案，到2019年7月開機前一天，劇本都還在改。談及改編劇本的經歷，“忐忑”、“艱難”是胡坤口中的高頻詞彙，他當時也不知道觀眾能不能接受這樣的故事。
故事裡的大人都活在自己造就的惡果裡。比如，朱朝陽在媽媽周春紅的壓迫教育下內心幽閉，爸爸朱永平偏愛再婚後的女兒朱晶晶，造就了朱朝陽的嫉妒，間接害死朱晶晶，也讓這個重組家庭支離破碎。
故事裡的小孩更讓人心驚。相比於原作《壞小孩》將主人公朱朝陽的惡擺在明面上，劇版將人物的善惡在隱喻中進行了模糊處理。給出的光明結局裡，普普弟弟被救，嚴良與老陳悠然生活，朱朝陽仍舊還是那個三好學生。但網友在細節中有了新發現，對朱朝陽間接害死妹妹朱晶晶，故意設計讓張東昇除掉朋友嚴良，最後借警察之手除掉張東昇進行著解讀。這都提醒著觀眾，朱朝陽很可能還是原著中心機深沉的“壞小孩”。
最後，原作核心沒少，童話與現實的模糊結局，反倒帶來類似於電影《少年派》的多重豐富的觀影體驗，也讓作品規避了審查的風險。
目前，觀眾在網路上對暗黑細節的解讀爭論不休，主創已經鮮少在劇情方面做出迴應。胡坤向燃財經坦言，“我們歡迎觀眾們的各種解讀，但是也不樂於看見一些違背創作初衷的解讀”。
從《無證之罪》到《隱秘的角落》，懸疑短劇為何難產？
《隱秘的角落》爆火之後，迷霧劇場中的另一部作品《致命願望》的原著作者兼編劇那多發微博感嘆，“最讓人高興的，是它的出圈終於給十二集模式打通了路。”這一度是行業想要突破，但一度不被看好的模式。
迷霧劇場裡五元文化一共主操盤了四部作品。相關工作人員告訴燃財經，公司從成立之初就開始著手12集專案的籌備，“2015年的《心理罪》，就是按照一季12集計劃的，當年的市場跟現在有很大的不同，最終綜合了各種原因做成了24集。”
原因得從劇集製作與售賣模式說起
。一直以來，片方與平臺的交易都是以“單集價格X集數”的模式售賣，集數少明顯效益低。尤其在明星天價片酬還未被打壓時，片方試圖以注水劇售賣給平臺，釋放成本壓力，才導致行業中“注水劇”大氾濫
。懸疑短劇更是不掙錢的存在。
有業內人士算過一個賬，以500萬每集為定價，12集價格為6000萬，按照片方能獲得10%的承製費計算，收益只有600萬，但如果是24集、36集、48集，收益可以翻幾倍。
第一部受關注的懸疑短劇《無證之罪》誕生在2017年。它與《白夜追兇》並列為懸疑劇中的兩座高山，但在商業成績單上則有明顯的差距。當年《白夜追兇》已超22億時，《無證之罪》播放量僅勉強破4億。
這與內容型別有關，也與集數體量有關。一個36集，一個12集，後者集數太短，口碑發酵時間也少，帶來的廣告效益有限。
當時《白夜追兇》前期招商也一度不被看好，但在熱度大漲後，被廣告主追加投放。據當時的媒體報道，其創意中插廣告總數達到15條，廣告收入創下當時優酷自制劇商業收入的最高紀錄。而儘管有韓三平監製的名頭，獲得愛奇藝平臺強推，《無證之罪》聲量則小太多，劇集集數短插入的廣告時長有限，曾參與過專案的主創人員一開口就對燃財經坦言，“不掙錢”。
頂著口碑劇的光環，《無證之罪》並沒有照亮懸疑短劇的影視圈之路。之後對標《白夜追兇》的作品常有，對標《無證之罪》的懸疑短劇卻鮮少出現。
“懸疑劇在創作上本來是有難度，短劇節省成本也是有難度的，難上加難，很難做。”一位頭部影視公司中層告訴燃財經。不同於主打情感的都市劇、甜寵劇，懸疑劇對邏輯、細節有更高要求，創作門檻高。其次短劇花費的前期籌備時間與精力，與長劇並無太大不同，且由於劇作中的美術置景、服化道等為沉沒成本，相比於24集、36集的普通劇集，12集短劇單整合本也相對更高。不止一位業內人士對燃財經表示，在2017年前後曾對短劇有所嘗試，但最終的收益效果不甚理想。
創作的高成本限制了懸疑短劇的出現，而更為重要的是對於製作方而言，懸疑短劇的“附加值”不夠
。上述人士告訴燃財經，對於影視公司而言，除了製作專案賺取製作或版權費外，推演員也很重要。成功的甜寵劇、雙男主劇，能讓新人演員價值呈幾十倍百倍增長，如出演《盜墓筆記》後的李易峰、楊洋，出演《陳情令》後的肖戰、王一博，一夜躋身頂流之列，片酬與商業代言費暴漲。
而懸疑短劇這類主打品質的劇集，對演員首先就有高要求，需要有人氣又有演技的戲骨，片酬與商業價值本就不低。在主演《隱秘的角落》之前，秦昊就已經是知名演員，“這部劇之後，他片酬肯定會增加，但不會像流量增長得那麼大，商業代言價值增長也有限。你可以觀察，一般有藝人經紀業務的公司，就很少做這個題材。”
除此之外，審查一直是懸疑劇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網劇早期被下架的懸疑劇常有。在走精品化路線，意圖剖析人性的懸疑短劇裡，風險係數更大。從小說《壞孩子》改編為劇集《隱秘的角落》，後兩集節奏受影響，給出光明結局，都是要付出的代價。這都是懸疑短劇在行業中鮮少被問津的重要原因。
現在不賺錢，以後不一定
那麼3年後的現在，懸疑短劇的商業之路真的打通了嗎？
“都沒有想要賺錢”，不論是這一次打造了4部懸疑短劇的五元文化，還是同時打造了《無證之罪》和《隱秘的角落》的萬年影業，在採訪裡不約而同提及了這句話。
不賺錢是真的，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個門類沒有優勢，且一直不會賺錢。一定程度上，短劇更符合碎片化時代觀眾看劇的規律。上述五元文化工作人員告訴燃財經，12集體量下，每五天拍攝一集，60天即可完成拍攝，創作週期比普通劇集更短。其次，需要敲定的演員時間也比一上來就4-6個月拍攝週期的普通劇集短，也更容易能談到好演員檔期。
“12集單集開發和製作成本一定是比長劇集高的。重要的是做短劇，一定要做季的概念。我們開始做都沒有想要賺錢，只要第一季好了，後面所有商業的價值全都會體現出來，呈幾何倍的增加。”她解釋道。
行業盼望著平臺創造出懸疑短劇良性的盈利模式。相比於3年前，從愛奇藝主打的迷霧劇場來看，平臺正嘗試透過廣告與超前點播實現營收。以前說12集長度發酵時間短，升級劇場概念，“6部X12集”能拉長髮酵時間，
實現劇場品牌化營銷，也可嘗試聚合廣告效益
：比如將6部劇的某一廣告效益打包招商，又比如依靠前幾部打出口碑熱度，在後幾部回收廣告效益等。更為重要的是，影片平臺已經逐漸常態化的超前點播付費模式，也是懸疑短劇盈利與否的重要條件。這一次，每部都有一半集數開啟超前點播。
這顯然是鉚足勁兒要開拓可行的商業模式。有二十年製片經驗的製片人孫雯姬告訴燃財經，為了趟出一條路，劇場裡的每部劇，顯然都是把影視行業裡被驗證過的成功因素，“都放進去了的”。
製圖 / 燃財經
比如製作公司裡，除了好記影業是新面孔，五元文化、萬年影業分別打造過《白夜追兇》《無證之罪》，是業內最擅長打造懸疑劇的兩家公司。比如靠大IP打底，《十日遊戲》由東野圭吾的《綁架遊戲》改編而來，《隱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來自紫金陳社會派推理三部曲。演員選擇上對流量派和演技派折中，比如《在劫難逃》由鹿晗和王千源搭檔，《沉默的真相》裡影帝廖凡和小生白宇對戲，“這樣的陣容不火都難，但成本肯定也不低。”
《隱秘的角落》對細節極致打磨，總製片人何俊逸接受媒體採訪時曾透露，付出的代價是，“
愛奇藝以頭部專案給到了2019年最高的懸疑劇單集製作成本，被如數花了出去
。”
目前官方對成本都避而不談，燃財經詢問多名有製片經驗的業內人士，大多指出部分
單部成本或能控制在5000萬上下
。每部劇12集，上線模式統一為：前兩天每天更新兩集，在第三天一次性放出8集，最後6集開啟超前點播付費。每集3元，看完6集則共需花費18元。如果拋開廣告及普通會員收益，但就超前點播收益來看，
回收5000萬成本，需有近280萬人開通6集超前點播
。
280萬人是怎樣的付費規模？歌手中最具有號召力的周杰倫，其新歌《Mojito》3元一曲，上線一天銷量才突破200萬張。儘管人氣已經有所下滑，粉絲基數不小的流量明星鹿晗，5月推出的新專輯4元一張，3天累積賣出250萬左右。
實現280萬人付費18元，在目前還在培養付費習慣的影視內容市場並不容易。在爆款熱度帶動下，《隱秘的角落》或可能有不錯的收益，“但並不是每部懸疑短劇都能成為《隱秘的角落》，《十日遊戲》很可能就沒有，而且5000萬可能是平臺出馬才能拿下的成本，普通公司就不一定了。”上述業內人士告訴燃財經。
《隱秘的角落》只是起點
打造精品懸疑短劇，透過廣告效益與使用者超前點播付費盈利，對行業而言這是良性的商業模式。2018年影視行業稅改風波後，行業泡沫退散，明星天價片酬被打壓，注水劇被抵制，行業迴歸良性狀態。能集齊明星陣容打造懸疑短劇，再將短劇與超前點播模式相結合，這是內容TO C化的趨勢，也是行業正本清源的過程。
即便如此，仍舊不止一位業內人士對懸疑短劇未來的發展報以悲觀態度。
回到2017年《無證之罪》誕生時，懸疑短劇的誕生面臨創作難度大、單整合本高、內容有風險且收益低的困境。到了2020年，平臺開創的劇場營銷及配以超前點播模式，試圖解決的是如何盈利的痛點問題，但這只是其中的一個問題。
目前，迷霧劇場作品均被定義為愛奇藝自制劇。
不論是劇場營銷還是超前點播付費都是平臺運營行為，收益與片方沒有直接關聯。片方賺取的還是承製費，省去了發行的煩惱，是行業中安全但效益偏低的盈利模式。而12集的承製費相比於24集、36集、48集的劇集無疑更低
。
早在2018年中國網路劇發展高峰論壇上，愛奇藝首席內容官王曉暉就提出了要打造短劇集時代。不難看出平臺積極探索懸疑短劇，意在效仿奈飛，透過優質內容吸引觀眾付費。這樣的付費商業邏輯對於平臺利好，但對於片方而言吸引力遠沒有那麼大。
上述頭部影視公司中層告訴燃財經，判斷一類題材的效益，可以觀察幕後班底構成。如果這類題材都是由平臺扶持初創公司打造，那很可能盈利係數不高，風險係數大。一來中小型影視公司機會不多，熱衷承製平臺專案，其次平臺與初創公司合作，更有利於控制成本與劇作質量。這一次參與迷霧劇場劇集製作的影視公司，五元文化、萬年影業都是伴隨網劇成長，憑藉懸疑劇立足的年輕公司，第三家好記影業，則成立於2017年。
還有個直接的佐證是，憑藉《白夜追兇》聲名鵲起的導演王偉，隨後執導了兩部新劇，一部是李易峰、金晨主演的獻禮劇《隱秘而偉大》，另一部是李現、春夏主演的年代劇《人生若如初見》。《無證之罪》導演呂行之後執導的是趙又廷、白敬亭主演的都市職場劇《平凡的榮耀》，以及一部青春劇。能力受市場認可後的青年導演，反倒與懸疑題材無直接關聯。
如果有成熟製作班底的頭部影視公司會主動入局，可以說明這一品類盈利空間更為可觀。不是每一部作品，影視公司都能“用愛發電”，
當一個門類始終需要依靠平臺扶持，片方賺取承製費，恐難激發市場創作熱情
。
儘管目前懸疑劇與甜寵劇並列為網劇市場中的主流型別，在以女性受眾為主題的影視劇市場，前者的受眾範圍相對更窄，更不被資本看好。此前憑藉懸疑題材作品在早期的網劇市場展露頭角的年輕導演告訴燃財經，最近都在研究言情劇，“懸疑劇資料不如甜寵好，爆款力度也不夠，有什麼辦法呢？”
同時，問題還出在創作端。對標美劇，懸疑短劇或將是行業精品化趨勢下的一個重要門類，但它的高門檻還決定了，創作難度不會低。影視行業從業人員參差不齊，同樣遵循“二八定律”，真正有高品質懸疑短劇創作能力的創作者屈指可數。
有影視投資人告訴燃財經，在看專案時不會太在意題材、集數長短，資本看重的是能盈利的“好內容”，但專案題材審查風險是需要考慮的重要因素，看懸疑比其他題材要更謹慎。
目前劇集的超前點播收益平臺都處於保密階段，平臺收益情況還難下定論。但對於片方而言，即便超前點播與劇場廣告聚合效益讓懸疑短劇實現ROI（投資回報率）為正，
但創作難度大、單整合本高、內容有風險這三座大山，並沒有鬆動的跡象
。
這都使懸疑短劇的發展舉步維艱。在影視行業甜寵劇氾濫，題材同質化嚴重，品質作品缺失的當下，主推懸疑短劇，迴歸創作本身，的確可以拓寬行業賽道，為觀眾帶來更為豐富的觀劇選擇，這值得肯定。但懸疑短劇的未來與發展，仍舊是留給行業的嚴峻考題。
*題圖來源於微博@網劇隱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