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和船底人記憶:愛恨花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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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船底人記憶:愛恨花山溪

大芹山花開千萬朵,

花溪河水波連波,

山也笑來水也樂,

華主席來咱平和。

——這是我小時候唱過的一首歌曲,也就打唱這首歌起,我才知道,原來家鄉那條與我朝夕相伴、讓我魂牽夢縈的小河叫花山溪。

花山溪發源於平和雙尖山東北麓,由北向南流經霞寨、國強,轉東北經坂仔、小溪、山格,出洪瀨口與南靖荊江相交,匯成九龍江西溪。

花山溪是家鄉平和的母親河,是平和兒女的搖籃,沒有一個平和人不從心裡深深地愛著她。

其實母親河也好,搖籃也罷,都只是詩人和藝術家們筆下的一種象徵手法。真正與花山溪生死相依的,患難與共的,唯有我們花山溪的船底人。要說對花山溪的情感,船底人豈是一個“愛”字了得。

沒有溪流,哪來船底人,花山溪孕育船底人,船底人敬愛花山溪。然而,千百年來,船底人對花山溪的感情除了深深的敬愛,還有無限的畏懼和無絕怨恨。

冬天的花山溪水讓船底人望而生畏。

每到秋冬季節,花山溪水位下降,河道枯竭,從小溪碼頭到洪瀨口,幾乎全程航道都要開港(閩南語,即疏浚航道)。一船老小就得忍著剌骨的冬水,聳肩縮背地扛著鐵耙、鐵揪,顫巍巍地跳入冰冷的水中開港。往往一泡就得大半天,凍得全身發抖,等回到船上時,所有人的腿腳都凍成深紫色的。開港讓許多船底人終生落下風溼病、關節炎。

即使疏浚好了,船要航行時,人還須跳入水中扛船才得已透過。

正如林語堂先生在《八十自敘》中描述的:“船伕及其女兒,在航行此急流之時,必須跳入水中,裸露至腿際,真個是將小舟扛在肩上”。

夏天的花山溪水更讓許多船底人產生綿綿無絕的怨恨。

每年5、6月間,花山溪常發大水,洪水的沖刷會使航道發生變化。此時行船最須小心,因暗礁或暗樁而撞破船底的事故時有發生。輕者破個小洞,馬上搶修填補,尚能化險為夷,如遇破洞大了無法修補,那就是滅頂之災了。眼看船底漏洞處水如泉湧,船急劇下沉,一家老小隻能無奈地棄船逃命,眼巴巴地看著全家所有的財產付之東流,好端端的家庭立馬毀於眼前,那真的是慘不忍睹。

《平和縣交通志》上有這樣記載:“1960年6月9日,連續暴雨成災,平和航運社的船隻受到洪水威脅,兩隻船隻被洪水推翻,船員林安(40歲)爬到樹上,樹被洪水衝倒,人連樹被洪水捲走溺死。

1980年5月7日,平和航運公司01013號木帆船……遇龍捲風,船員莊幼葉(女,47歲)被龍捲風卷落江中,屍體被洪水沖走”。

花山溪的洪水是這樣的無情,而波平浪靜的花溪水也一樣威脅船底人的生命。

大家知道,生活中孩子丟失是時有發生的事。如果這種事情發生在陸地上的人家,頂多全家人驚慌一陣,屋前屋後緊張尋找一番,孩子大多能平安回來。但要是船底人的孩子丟失了,那就是掉到河裡了,那就意味著這孩子將永遠離開這個人世了。

玩水是船家孩子最喜歡、恐怕也是唯一的兒童遊戲。趴在船邊,或把紙船往水裡放,或拿個木板划水,或用木棍撈水面上漂流的物品,或和鄰船的孩子打水仗……。當然,大家也知道,孩子玩水是一種很危險的動作,大人稍不留神,孩子就掉到水裡了,發現晚了,這孩子就命喪黃泉了。

母親告訴我,船底人的孩子掉到水裡淹死的大多是七、八歲的。因為年齡小一點的父母都會給他綁裙帶(怕孩子落水,船底人都會在孩子身上綁一條帶子,另一頭紮在船篷的弓頂,孩子的活動範圍夠不著船邊)。七、八歲的孩子不肯讓人綁,即使你把他綁了,他也會自己解開,所以溺水的大部分是這年齡段的孩子。

母親說:“黃××家最可憐,生了五個孩子,有三個孩子被水淹死了。都是在船邊玩水掉下去的。有人看到孩子落水了,趕快呼喊,等大人去撈時,都已經救不活了,真的很可憐……”。

當然,落水的孩子也有僥倖得救的。

在很久以前,琯溪港方家有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在船邊玩水,為了撈水面上一朵美麗的蓮花,不慎落入水中。所幸身上穿著的大棉襖使她在水面上漂浮了一陣子,終於被一個撐竹筏的啞巴少年在她沉入水中的瞬間給救了。此後很長一段時間,這小女孩每聽到大人提到那件事就恐懼不已,嚎啕大哭。

幾十年過去了,如今那小女孩已為人妻、為人母了。她時常提起要找那啞巴少年謝恩,終因時隔久遠,啞巴少年已無從尋起了。

我也非常感謝那啞巴少年,因為那女孩如今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了,如果沒有他當年的義舉,就沒有我今天的幸福家庭了!

說到船底人長期飲用花山溪水,我就心存芥蒂了,因為直接飲用河水是很不衛生的,特別是花山溪的水。我認為那實在是我們船底人的一種無奈和痛苦,儘管母親常說流水沒有三分毒,可我總把她這種說法當成船底人的一種阿Q精神,是一種託辭,自我安慰罷了。

自古以來,人類的一切生活垃圾都是往河流裡排放的,平和人也不例外。小時候,我親眼目睹那花山溪邊的垃圾堆積如山,河面上漂浮的垃圾彼彼皆是,家禽牲畜的屍體無處不有。

母親告訴我她小時候的一件事:有一天中午,我們的船停泊寶峰吃午飯,一家人圍聚船尾吃飽喝足後,母親走到船頭提錨拔篙準備開船,忽然發現船頭草叢處竟然趴著一具死屍,母親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把船挪開,一船的人隨即嘔吐不已,雖然此事讓全家噁心了一段時間,但不久以後就一切如故、全然忘卻了。

河水再髒、再臭也得喝,別無選擇,這就是船底人的命!

“倒是有一回沒有喝河裡的水”,母親說:“我聽你外婆說過,她小時候有一回鬧長毛反,很多長毛被官兵趕到河裡活活淹死,水面上到處是浮屍,每次船槳打下去,都會碰到死屍。河水很臭,噁心死了,根本就不能喝。不喝水是不行的,我們只好把船停在岸邊,然後在沙灘上挖個大坑,待水滲滿坑裡,輕輕撥開水面上的一層汙漬,就大盆小盆地把坑裡的水取回船上飲用了”。

其實沙灘上取回的水依然是河裡的水,只不過不是直接從河裡打起來飲用罷了。

我知道外婆小時候遇到的事肯定不是長毛反,因為長毛反是指太平軍,那是比外婆出生早四、五十年的事。

此事我電話詢問好友子凌,子凌兄告訴我,從時間上推測,應該是指發生在民國初年的平和“白扇會”。

據《平和縣誌》記載:“民國2年,詔安縣秀篆李鏡臣在小溪設立白扇會,在蘆溪也有同樣組織。未己,他們匯合數百名農民武裝,攻打小溪駐軍劉尉司令部,後被鎮壓。”

敬愛也罷,畏懼也罷,怨恨也罷,船底人和花山溪的感情始終是親密無間的。船底人雖然沒有半寸故土,但那一江悠悠花溪水,卻承載著船底人揮之不去的無盡鄉愁!

平和船底人記憶:愛恨花山溪

作者簡介:

阮海棠,1963年出生,平和小溪人,現為平和正興學校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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