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路漫漫,唯愛永生

一.跨越千年的追尋

漫天飛雪,一路狂奔的少女趕到車站時汽笛已經拉響,她邊追邊呼喊“等一等”,摔倒在月臺,而她要找的那個人夾著一幅畫隨火車遠去——這是少女千代子追尋至愛的開始。鏡頭轉到老去的千代子:由此,

《千年女優》

的畫卷徐徐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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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採訪退出演藝界多年的女影星藤原千代子,製片公司社長親自前往她的住所。社長立花源也是千代子的超級粉絲,相比之下,年輕的攝影師井田恭二顯得有些掃興。當千代子開始講述過去,“武士”“家臣”等不符合時代背景的角色不知不覺地登場,本應是關於她一生的故事,卻混進了她主演電影中的劇情,甚至將社長和攝影師捲入其中。

千代子的作品就像一場場夢,夢與人生隨著時間交織。

千代子和鑰匙男的相遇在她的電影裡變成公主營救殿下、歌妓遇見逃犯、學生溜出學校見民權運動者等故事。不停的輪迴中,一個人不斷地追尋著另一個人。前來採訪的社長立花源也和攝影師井田恭二,一個扮演配角,一個扛著攝像機,悉心記錄千代子的過去,採訪最後發生了地震,暈倒的千代子被送往醫院。

不論是千代子出演的電影,還是她過去的生活,以及正在接受採訪的千代子,三部分穿插並行,交織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即便時代改變,故事還在繼續。”

(《我的造夢之路》,今敏著)從今敏在書中記述的創作構思來看,不光是千代子講述中的少女在奔跑,講述本身就是一件和過去並列奔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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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追尋鑰匙男,千代子來到滿洲加入演員的行列。在主演的第一部戲裡,她吐露心聲:“我……無論如何想見那人一面。”算命攤位前,她得知鑰匙男的去向,於是火車駛進夕陽,少女的朝思暮想有了著落;路上遇到馬賊,混亂中千代子憑藉追尋的信念,開啟難以撼動的車廂後門,終於得救;門後是另一個火光漫天的亂世——千代子主演的第二部電影:

她飾演的公主殉情未遂,中了白髮巫婆的陷阱,喝下千年不老茶——至此,千代子的命運之輪開始轉動,巫婆既像預言又像詛咒一般的話語彌散在千代子一生的每個角落:

“從今往後你將受戀火焚身永世不得超度。”

往後千代子主演的電影都圍繞著同一個主題:至死不渝的追尋。

幕末的京都,歌妓(千代子飾)在看守(社長飾)的幫助下離開妓館,混亂的人群裡她再次撞見鑰匙男,僅是聽見“對不起”,千代子就知道他是自己要找的人,這是他們相遇的第二個冬天,卻再次被追捕的人打斷,他匆匆離開,只留下一句“總有一天在約定的地方”,追尋又將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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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軌和汽笛把時間拉到近代,準備和民權運動家會面的少女(千代子飾)被警署的刀疤男關入監獄。獄裡一個叫詠子的女人冷眼嘲諷:一早說了不就是了。千代子從地上慢慢坐起來,堅決地回答,“背叛那個人的事我絕不做。”這既是臺詞,也是千代子從認識鑰匙男起就一直在做的事。

戰後的廢墟,千代子扮演的是在戰爭中流離失所仍想守護珍貴之物的女子。

她眼裡流露出隱隱的疲倦與悵然,轉頭看到唯一殘留的斷牆,走過去,牆上有一幅畫——鑰匙男畫的少女千代子,左邊附一行字:“總有一天。”

廢墟上的少女在命運的感召中暈倒,現實中,年邁的千代子也暈了過去。

之後的敘述重心轉移到了千代子的現實生活,也就是她忙碌的電影拍攝工作。對於千代子而言,她飾演的角色和她本身的信念是一致的,每個角色的選擇都可能是那個時代千代子會做的事;而對於觀影者來說,戲裡戲外已經交織在一起變得難以分辨,哪部分都不能單獨抽離出來。

二.指引方向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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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鑰匙男”的、一直被千代子追尋的畫家無疑是片中的重要角色,但由於千代子的最大目的——

“追逐他”貫穿整個故事,“他”無法在故事中輕易登場,因此在表現千代子的狀態時,鑰匙發揮了重要作用。

他們初次相遇的夜晚,千代子好奇地注視畫家胸前的鑰匙,他告訴她,“這是開啟最珍貴東西的鑰匙”,雖然猜不到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羞赧的女孩伸出手指,“當做明天的作業,約好了”,十四日的月光下兩個人拉鉤約定。第二天千代子在雪地裡發現鑰匙男的繃帶和他掉落的鑰匙,管家告訴她那個人已經逃往車站,嗚咽的汽笛聲裡千代子沒趕上鑰匙男離開的距離。他們在月亮未滿的時候相遇,在滿月將虧的時候分散,只是一次以拉鉤成立的諾言,千代子卻像逐漸變滿的月亮一樣一點點勾勒出相見的希望。

因為追尋愛情而年輕的她,始終戴著那個人落下的鑰匙。

面對導演求婚,千代子險些動搖的時候,也是鑰匙與酒杯相撞發出聲音,提醒她堅持追尋。被人算計失去鑰匙後不久,千代子就掉進了婚姻的陷阱。作為追尋的信念和貯藏記憶的信物,鑰匙承載著千代子所有的出發,嫉恨她的人偷走鑰匙,更像是對保護好這份信念的警醒。

螢幕外的人們,有的人擁有過這樣一把鑰匙,卻在現實的紛擾里弄丟了,有的人從來沒相信過鑰匙的力量。

當千代子失而復得,刀疤男也帶來了那個人的信,她立刻前往約定的地方,儘管心愛的人已經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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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是一邊奔跑一邊呼喊等一等,與鑰匙男的失之毫釐成為輪迴中註定的結局,第一遍看的時候我為他們差的那一點點難過,為第六十八分的混剪掉眼淚:孤月高懸,巫婆在黑暗的叢林裡若隱若現,喃喃著“你無法逃脫命運”,而千代子一直向前奔跑,從古代跑到現代,

“即使現在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他”

,她跌倒又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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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永無止境的路途中,千代子終於找到了鑰匙男,他在一幅畫裡,朝她揮揮手,又消失了。他們相遇的那個夜晚,鑰匙男說要在故鄉的雪夜上完成這幅作品,

“一旦身處那廣闊而雪白的風景中,就會有種置身遙遠星球上般不可思議的感受。”

這是畫家眼中美到極致的理想境地,但對於一心想要探索的地方,總是去了才發現路的盡頭永無盡頭,也許我們奮力追尋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又或者它過於縹緲,窮盡一生也不能接近咫尺。

千代子踏上的路,像一條必將失敗的征途,因為追尋的物件過於理想,消耗的時間過於龐大,最後的句號不論怎麼落筆都會百感交集,就像消失在作品裡的鑰匙男,我們無法知道他要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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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通向宇宙的征途

初中的畢業旅行,我在上海一家博物館裡看展,有一個叫“遠方”的雕塑品,創造了三個孩童凝視右方的情態,那時候正流行詩與遠方的說法,而這件作品用最簡單直觀的方式讓我想到:

遠方不是用距離度量的。

目光所向,遠方是我們一直在看的地方,是用孩童眼光注視的精神高地,儘管我們衣衫襤褸,但我們投向它的目光卻高貴而莊嚴,被雕塑家永遠地凝固下來,用初到人世的孩童形象表達出人類與生俱來的追尋和嚮往。

我們透過音樂探尋聽的形式,我們透過繪畫探尋看的模式,我們用文學描述已經發生的事和沒發生的事。

明知道宇宙的無限,一代又一代的人類持之以恆地追尋著,故事的背後,創造故事的人也沒有停下邁向宇宙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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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子在電影和現實兩個世界裡追逐愛人的身影,今敏同樣在這兩個世界裡探索夢的邊界。電影片尾曲《Lotus》唱到:永不停止的呼喚,從遙遠的天空下傳來,當你再度歌唱之時,心中的蓮花盛開。影片首尾都有蓮花的意象,象徵純真的花朵,被賦予了追求愛情的美好意義。

“千代子被無法抗拒的聲音引導,不斷奔跑著,她心中的蓮花一定盛開”,今敏本人在完成原稿的時候,耳邊響起的也是《Lotus》。

歌聲裡的花朵,綻放在導演的筆下,變成千代子住所旁的一池睡蓮,清亮地映入每位觀眾的雙眼。聽到呼喚而不斷奔跑的千代子,她大概沒想到這場跨越千年的追尋經歷了這麼多人的接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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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千代子手裡還握著約定的鑰匙,與其說它證明了愛情的力量,不如說象徵了追尋的意義。第二遍看的時候,我終於不再為趕不上的見面而難過,費盡周折的追尋中,理想主義才能發揮它應有的力量。

“火箭飛向宇宙的邊境。千代子坐在艙內,雙眸閃耀。火箭開始躍遷,星星在空中劃出線條,純白的光芒漸漸吞沒了火箭……”在現實中失敗的飛行,終於在夢裡發射成功。就算宇宙的盡頭是一幅快要消失的畫,又怎麼樣呢,

追尋本身比追尋的物件更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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