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碑兩極化的《蘭心大劇院》,到底怎麼樣?

婁燁的電影,同時充斥著受難和享樂。

文 | 清晏

編輯 | 王卓嬌

不好看,也不好懂,但確實是好電影。

《蘭心大劇院》最早傳出訊息,已經是2017年,四年,終於能在電影院看到了!

事實證明,對婁燁導演來說,再漫長的等待都值得。

但為什麼要說它“不好看”?

這其實是從電影語言的視聽層面,說它對觀眾有觀影的門檻要求,而絕不是在說它是一部爛片。

首先,《蘭心大劇院》是黑白的。

對於習慣了生活在彩色影像裡的大部分觀眾來說,這就是個讓大家走出觀影舒適區的要求。比如說故事裡的上海,時間是1940年代——觀眾一旦得知這個資訊,就會在腦海裡自動腦補出許多影視劇裡,燈紅酒綠、醉生夢死、夜夜笙歌、奢靡浮華、紅男綠女的上海灘場景,而這個背景裡的女間諜,也必須是高跟紅唇、曼妙曲線、修身旗袍、攝人心魄……

婁燁要做的,就是反問並告訴觀眾:不覺得假嘛?

用他的話說就是:“我們是一部‘反旗袍’的電影,因為太符號化了。當一個造型成為符號或規矩,就失去了魅力,也會對人物的豐富性形成一些破壞。”

所以《蘭心大劇院》裡的上海灘,白得不耀眼、灰得不質感,卻黑得讓人捉摸不透,更別提燈紅酒綠的聲色場,以及婀娜溫婉的旗袍女間諜了。

鞏俐扮演的女間諜於堇,看上去一點也不性感,當然也沒有勾魂攝魄的妖豔,反而一直穿著襯衫揹帶褲,和碩大的風衣,把自己包裹在心事重重的憂慮,和不可靠近的冰冷裡。即便局外人不知道她是間諜,最起碼也能看出來這個人身上潛藏著巨大的不安全感,以及隨時可能爆發的攻擊性。

與女主角不安全感如影隨形,婁燁拍攝時的視覺語言,也全程對觀眾充滿挑釁:他用大量的夜景,以及層次感壓根不明顯的灰度,和近乎不講究空間構造的人物背景及空間,導致角色的很多表演細節,隱匿在黑暗裡無法辨別。

更具挑戰性的是,他再次使用大量的手持攝影,加劇了原本就含混不清的模糊感,以至於即便是高潮戲,觀眾也沒辦法一窺究竟。比如電影最後一場槍戰戲,觀眾只能在晃動到頭暈的鏡頭裡,看到黑暗中有火花噴射,聽到角色急促的呼吸和跑動的聲音。

別人的高潮戲,都是各種緊張、刺激的電影音樂。

婁燁的高潮戲,只有烏黑的畫面,和真實立體的聲效。

也就是說,相比於那些費盡心思迎合觀眾的電影來說,婁燁的《蘭心大劇院》,有一種刻意為之的不友好。正是這種刻意為之的不友好,讓《蘭心大劇院》變得不好懂。

其實在虹影的原著小說《上海之死》裡,這是個可讀性極強、同時也很好理解的故事:

1941年12月1日至6日,也就是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事件爆發前一週,在上海,這個彼時東亞的諜戰中心,匯聚了各方勢力和各種情報——鞏俐扮演的於堇,就是要從小田切讓扮演的日本軍官古谷三郎手裡,竊取日本軍方的最新動向,然後把訊息傳遞給她的養父,同時也是同盟國的間諜頭目,帕斯卡爾·格雷戈裡扮演的法國人休伯特。

但婁燁顯然不是個滿足於講述奇情故事的人。

或者說他甚至根本不在意那個動亂的時代背景。

他更在意的依舊是人,也就是於堇,她的情慾世界。

婁燁真正在意的,是於堇在執行任務的這段時間裡,與黃湘麗扮演的女特工互動時散發出的曖昧情愫,以及明明最後可以逃離,卻主動返身,選擇赴趙又廷扮演的譚吶的約,最終因此身死。

所以在主流面前,《蘭心大劇院》變得很尷尬:相較於最後她拒絕為同盟國提供準確情報,以達到美國對日開戰的預期設想,婁燁真正在意的是,她作為能夠扭轉國際局勢的間諜,居然把自己的情愛慾望,看得比國際局勢更重要。

這就是為什麼說《蘭心大劇院》不好懂的地方。

它捨棄了觀眾習以為常的間諜路線,轉而在角色的內心世界,尋求更大的可能性。

事實上,如果觀眾調轉思路,不把《蘭心大劇院》當成主流的商業電影,而是繼續把它放在婁燁導演的作品序列裡,就很容易理解於堇的選擇,以及婁燁的表達。

在婁燁的電影裡,現實背景從來都是抽象化的。它們提供的不是現實依據,而是情感色彩;它們不決定主角最終的現實選擇,而是主角自身在主動抉擇所有事情。

換句話說就是,在婁燁電影裡,現實背景從來都不重要,真正重要的,向來都是主角身上自帶的情感慾望——婁燁的主角,就迷失在這情慾掙扎裡,看似苦痛抉擇,實則無能為力。

婁燁從來不吝於在自己作品裡,呈現主角的情慾狀態。

從《春風沉醉的夜晚》、《浮城謎事》到《風中有朵雨做的雲》,我們都能從主角的情愛狀態裡,感受到這一點——情愛場景的曖昧或強烈,既是主角們能夠暫時對抗彼此矛盾的契機,又是他們能夠得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的瞬間,卻也是他們把自己陷入更大苦難的另一個開端。

也就是說,婁燁的電影,同時充斥著受難和享樂。

他的主角就膠著在這個狀態裡,一邊頑強又執拗地去追求情慾,一邊又在情慾得到滿足時陷入更大的迷失,繼而失去對生活和未來的控制權——他們不停地在找尋情慾、證明情慾,最後在更大的失去面前,更加努力地去找尋和證明。

唯有死,才能讓人擺脫這個惡性迴圈。

這也是婁燁一直以來最高明的地方:他既拍出了情慾讓人著迷的瞬間,也呈現出情慾把人毀滅的時刻。

所以他的電影裡,總是瀰漫著失控和虛無的質感,而且這兩種質感你中有我、我總有你。

《蘭心大劇院》也是如此。

得知於堇竊取了情報的日本人,馬上就要開始實施報復,而此時她是有機會出逃的,因為護照、票、金錢早就已經準備好了。但她還是去赴譚吶的約,因為他們說好了,要一起走。

為了這個約定,她付出了生命。

普通人肯定會問:值得嗎?

但婁燁肯定會說:不值得嗎?

他的電影首先是精神的,或者說情慾的,其次才是肉體的、現實的。

相比於怎麼才能活下去,婁燁從來都更在意的是怎樣才能讓自己的精神與情慾融為一體。這讓他的電影,就像《蘭心大劇院》裡於堇最後顯出生命的選擇那樣,帶有一種飛蛾撲火般的義無反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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