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不孝子

朋友們,好久不見,對不起,我也記不清我的文字上次和大家見面是什麼時候了。或許你早已把我遺忘在眾多公眾號的底部了。

沒關係,我幾乎也快把我的愛好給遺忘了。元宵節過了,中國人的年算是結束了,相信大家都匆匆忙忙地投入到新一年的生活中去了,如果我們還曾擁有生活的話。不知道各位2018年過得怎麼樣,雖然現在都已經快到三月份了,還是想問候下各位。

我的2018過得異常艱辛。人們其實都願意把自己光鮮的一面示人,不管多麼頭號的人物,只要是在中國這片土地上長大的,似乎終極夢想都是衣錦還鄉。我自認為我是對世人的觀念有著超脫看法的人,直到我爺爺在2018年底去世,才讓我認清真實的自己。

就在2018和2019之交的那個跨年夜,當各位都在慶祝新年到來的時候,我在家裡為我爺爺守喪。直到今天,我都沒有過度的悲傷,只是內心充滿了對我爺爺的愧疚,甚至我爺爺和我命運的悲涼的感傷。似乎是在那一夜,我才真正體會到人類真正的情感的複雜和飽滿。

生活在傳統社會的中國人以及進入現代而還生活在傳統習慣裡的中國人,在子女的撫養上通常是隔輩撫養,所以我們叫隔輩親。我相信每一代的中國人中,很大一部分人是爺爺奶奶或姥姥姥爺、外公外婆養大的,而這一部分人或早或晚都要經歷把自己拉扯大的那個親人的離世。

我討厭中國的兩面中庸,一方面灌輸給你鴉反哺,羊跪乳,一方面開導你節哀順變。我發現我順不了變,我爺爺死後,(對不起,我不想再使用什麼去世、離世、亡故那些看似委婉實則虛偽的詞彙去形容一個人真實的狀態),我不敢再獨處了,我不敢靜下來看書,我不敢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我開始瘋狂地刷抖音,看小品,看相聲,因為每當我靜下來的時候,我的思念像海嘯一樣向我湧來,除了被吞沒我別無可逃,我能感受到我爺爺就在我身邊,我多麼希望一塊來的還有他復活的肉體。

沒有人知道人死後是怎樣,我希望現代科學對人類死亡的解釋是正確的,一切都消失了,沒有任何意識的存留。這樣也解脫了所有世俗宗教裡描述的各種疾苦。

比起我對我爺爺死去的悲傷,將我吞沒的情感是感受不到任何窮盡的悔恨和愧疚。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上寄宿學校,此後十多年的時間裡能在爺爺奶奶身邊的日子屈指可數。其實我知道這是很大一部分人的常態,人越大和至親在一起的日子越短,短到甚至連回家後,都不能進行長時間的對話。過分的嘮叨可能換來的還是不耐煩的嘶吼,人類的情感似乎就是這麼諷刺可笑。

我爺爺生前過著酗酒抽菸的生活,後來身體越來越不如年輕時強壯時,酒精似乎成了他麻痺神經,忘掉身體疲勞的唯一手段。對家人的勸阻置若罔聞,他把酒藏在各個角落,可又怎麼能不被家人發現。可對我爺爺生活習慣的厭惡,在我們爺孫倆情感的羈絆面前是多麼地不值一提。

如果來得及,我想對他說一句“我愛你”,可是為什麼中國人這麼得刻意去迴避情感的表達,羞於表露心聲。如果我知道我長大後是一個連“我愛你”都說不出來的人,我寧可永遠是個孩子,我不需要去表達,我知道坐在他的腳踏車前梁座椅上,吹著春天吹起麥浪的風,懶洋洋地睡著,對他來說應該就是最大的滿足。

人們都說時光殘忍,它那哪裡是殘忍,它只是無情而已。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在它眼裡狗屁不是,它只是永不停歇地按著它的節奏前進,任何生命的出生和死亡和它沒有任何關係。我哪裡敢奢望什麼。

我是個不孝子,在他死後,我才去想象我在外讀書,他和奶奶在老家的日子是怎樣過的。他不會用微信,沒有智慧手機,在武漢讀書的那些年,我每隔幾天往他那老年手機上打一次電話,時間不超過十分鐘。他對我也沒有什麼具體的希望,無非就是,快點結婚,早生貴子,衣錦還鄉,這幾乎是所有中國長輩的期望。對不起,我絲毫沒有去想過,我瞭解知道他的想法,但我不能理解不能感受他的心情。

或許他每天晚上七點半看完新聞聯播,心裡都在掛念著我。我剛去武漢讀書的頭幾年,他晚上還可以去打麻將消遣一下,可後來人越來越上年紀後,或許晚上吃完飯只能在家裡滿心想著我什麼時候能結婚,在不斷的失望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我不在家的孤寂的夜晚。

可我在幹什麼呢,仍然滿腦子裝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鄙視著俗世的膚淺,而卻不知道我自己才是那個被嘲笑的傻子。

我有時候真的不想自己是一箇中國人,這個農耕民族註定了以大家庭基本單位的社會結構,為了這個社會結構的穩定,統治者採取了仁孝文化為核心的儒學,一貫徹就是兩千年,以至於深深地印在我們的文化基因裡,成為我們的社會形態。

其實,生活在任何社會又有多大差別呢,一個新生兒永遠都要被以他所在的社會形態所教育成為符合他所在的社會所期望的樣子。即便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也不一定有文化原意識。

我理解我爺爺的心情,可我永遠替他承擔不了他的憂愁,我本來可以緩解,但是我沒有做到。我愛他,我很愛他,我多麼希望我對他愛不是出於感恩,不出於孝道,不是出於任何人類所規定的文化範疇,可這又是多麼天真的想法。

如果有來世,我希望他自由,是一個足夠豁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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