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在中國歷史上漢雄渾,唐奔放,然而夾在它們中間的魏晉南北朝則少人問津,特點也不突出,彷彿是一個不倫不類,不上不下的樣子。如果要做個比喻的話它就好像中華帝國時代的中年前期,上接青年時期的強漢,勤勞勇敢,腳步雄渾鏗鏘。後接中年後期的盛唐熱情奔放,自信富強。自己做為中年前期卻迷失了方向,處在兩個高峰中間的低谷上,有所為,也有所不為,是一個變革的時代。

這是一個儒學黯淡蟄伏,玄學粉墨登場的時代。這是一個愛美,清談,酗酒,嗑藥,男人女性化的時代。這是一個漂亮又醜陋,清高又貪婪,瀟灑又勢利,高雅又庸俗,真實又虛偽的時代。

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英雄與名士

誰是英傑誰為雄?這是漢末魏晉時期人們十分關注的,因為那是一個亂世。亂世出英雄。也只有英雄,才能在亂世一顯身手,大展宏圖。 關注的背後,是社會的認可與尊崇。這是一種新的價值取向。

我們知道,兩漢推崇的是功業,漢代風雲人物也都是與功業聯絡在一起的,比如張騫通西域,衛青平匈奴,司馬遷寫《史記》,公孫弘設博士。沒有這些功業,他們就沒有價值,也不被世俗所承認。 魏晉卻不以成敗論英雄。只要有英雄之志,哪怕未能如願或功敗垂成,也照樣能得到人們的敬重。

人物比功業更重要,這是一個轉變。 與此同時,對人物的追捧也由聖賢而英雄。聖賢都是道德楷模,英雄則未必。

實際上魏晉時期英雄的概念與道德無關。劉琨便原本是風流才子,喜歡聲色犬馬,祖逖的行為則幾近劫匪,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忠君愛國和建功立業。同樣,他們把天下大亂看作揚名立萬的大好時機,因半夜雞叫而驚喜,也不奇怪,儘管這驚喜難免“幸災樂禍”之嫌。

也許,這就是“魏晉風度”了:道德評判退隱,個人價值彰顯。吸引眼球顛倒眾生的,不再是功業、節操、學問,而是氣質、才情、風神。或者說,正因為懷疑和否定了外在權威,才有了內在人格的覺醒和追求。

所以,英雄可以同時是奸賊。

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比如桓溫

論如何,桓溫都是不可不說也值得一說的。這不僅因為他的權勢和功業,更因為他那句驚世駭俗的名言:就算不能流芳百世,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

這是怎樣的人物!

東晉時時任荊州刺史的庾翼去世,誰來接替這個職位,就成了生死攸關的問題。

三歲的晉穆帝當然回答不了,執政的會稽王司馬昱也是清談家,何況這事本來就是難題。荊州北面是強胡,西邊是勁蜀,派個忠厚老實能力差的去當刺史,抵擋不住那些蠻族;繼續交給庾家人,又不放心。 最後,朝廷選擇了桓溫。

事實上,桓溫的野心就是從擔任荊州刺史之後開始膨脹的,只不過這野心也可以說是雄心。因為桓溫的矛頭並不像王敦那樣指向建康,而是指向胡人。滅亡成漢後,他又徵前秦、敗姚襄、伐前燕,兵臨長安,軍進洛陽,取得了東晉有史以來的最大勝利。

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對此,朝廷的態度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實際上,自從成漢被滅,朝廷就起了戒心。桓溫的軍事行動每每不被批准,無能之輩則一再被啟用。結果這些傢伙兵敗如山倒,收復中原的大業就這樣坐失良機。

桓溫後來的北伐,其實是孤軍作戰。

想當時桓溫心裡一定充滿悲憤。軍進洛陽時,他站在旗艦的船樓上眺望北國,曾非常感慨地說:中原淪陷,大好河山丟失,某些人是應該負責任的!這恐怕是話裡有話。 然而東晉朝廷寧可不要中原,也不願意桓溫成功,這就註定了他的事業只能功敗垂成。伐前燕時,桓溫的部隊高歌挺進勢如破竹,一直打到枋頭(今河南浚縣),結果卻鎩羽而歸,還差一點就全軍覆沒。枋頭之敗讓桓溫威名頓挫,六十之年更讓他感到時不我待。寧可遺臭萬年也要功成名就的桓溫,決定把一肚子氣都出到天子身上,並藉此機會震懾天下。

沒錯,桓溫要廢立皇帝。

就在東晉朝廷對桓溫幾乎束手無策之時,好在還有謝安。

宰相謝安

實際上,謝安被公認為做宰相的材料,正是從一件小事看出。隱居東山時,他和朋友們一起出海,海上卻突然起了風浪。船伕見謝安神情閒適,便繼續前進,結果風浪越來越大而眾人喧譁不安。直到這時,謝安才不緊不慢地說:要不然我們回去?大家都說:回去!回去!謝安這才讓船伕掉頭。 於是輿論認為,如此器量,足以鎮安朝野。

鎮安朝野,正是公眾對謝安的期許,也是時代對他的要求。謝安則不負眾望,以他鎮定從容甚至不失安閒的精神風貌,讓東晉這隻大船躲過了風浪。

顯然,這裡面的關鍵詞就是器量。器量,也是魏晉風度的重要內容,而且是在東漢末年開始流行的新詞。它甚至比純潔更重要。一個人,如果器量不足,再純潔也只是清澈的山泉。相反,哪怕汙濁一點,也是汪洋大海。

謝安也許就是這樣。或者說,他希望能夠這樣。至少在這個時期的政治人物中,他最能代表魏晉風度,儘管真正能代表時代精神的另有其人。

作為竹林七賢的精神領袖、魏晉風度的代表人物,嵇康以他的生命為代價,維護了自己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志,從而贏得了永遠的尊崇和敬重。 而他和諸葛亮更是有許多相似之處:他們耕田,未必是為了謀生;他們讀書,只不過觀其大略。他們最喜歡的,或許並不是挑燈夜讀,也不是高談闊論,而是在清晨和夜晚抱膝長嘯于山林。這是什麼樣的風度? 魏晉風度。

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嘯,更是成了魏晉名士的身份標誌之一。

什麼是名士?名士原本指名滿天下計程車人,這是戰國時期就有的。但以士族中的精英為名士,併成為社會群體和流行概念,是在東漢末年。黨錮之禍後,社會輿論以各種名目為士人做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就是名士。

後來,排行榜不做了,品評人物則成為風尚,許劭就是這方面的名家。他不願意對曹操做點評,恐怕也因為曹操實在不能算作名士。但稱曹操為英雄,卻意義重大。

實際上漢末魏晉對社會影響最大的就是兩類人物:英雄和名士。前者以曹操、劉備、祖逖、劉琨、王敦、桓溫為代表,後者的典型則有孔融、阮籍和嵇康。

英雄是有可能創造歷史的,儘管歷史未必都由英雄來創造,以英雄自許的卻往往以此為己任。在他們看來,成就大業原本前緣命定,奪取天下則不過囊中取物。因此英雄們大多豪氣干雲,充滿自信,不憚於把自己的本色甚至野心展露出來,此之謂“英雄氣”。

名士卻多半隻有派頭。因為名士並不能創造歷史,只能書寫或點評,還未必能夠由著他們來。於是名士的驕傲和自信,就只能表現為個人風採和人生態度。比方說,風流倜儻,超凡脫俗,恃才傲物,卓爾不群。

也許這就是區別:英雄氣,名士派;英雄本色,名士風流。當然,英雄也好,名士也罷,都得是真的。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大丈夫就算不能流芳千古,難道還不能遺臭萬年?——魏晉風度

於是這便是魏晉風度,這風度所指亦是中華所向。此間的種種並不能夠簡單的制下定義,刻下符號。然而正是因為其的存在與發展,對之後中華文明的重塑與進步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使之再造新文明!

文中多段引用易中天先生的《易中天中華史:魏晉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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