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彷彿進入了一個集體叛逆期:大道理誰不懂,我早就聽膩了,我就不想聽你這麼高高在上地教育人。於是,從頭到尾都笑眯眯、三言兩語瓦解了藝術的價值而坦言自己很自私的李誕在這期節目後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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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畫還是救貓”的問題,顯然李誕一方在網際網路輿論場上大獲全勝。
很多人雖然知道他某些廣為流傳的金句是經不起推敲的(比如“名畫最好的歸宿就是燒了”,擱《清明上河圖》身上誰敢同意),卻還是會為李誕痛懟了以黃執中為代表的“精英論”而拍手叫好,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
黃執中毋庸置疑是一個好辯手,可是這次他失策又失民心,根本問題就在於那重複了好幾遍的、帶著嘆惋的“你不懂八大山人的價值”。
不論內容有沒有道理,從姿態上就先自絕於人民了。
所以後來你會發現,所有為黃執中救畫論辯護、對李誕派價值觀提出批評的文章,評論區的高贊一定都有一句:
“你也太說教了!”
“說教”二字顯然是現在輿論場中的原罪,源於所謂精英口中的“說教”更是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因為大眾彷彿進入了一個
集體叛逆期
:大道理誰不懂,我早就聽膩了,我就不想聽你這麼高高在上地教育人。
於是,從頭到尾都笑眯眯,三言兩語瓦解了藝術的價值而坦言自己很自私的李誕在這期節目後爆了,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誰選擇了李誕
其實,以這樣一個形象在公眾面前展示自己的李誕,註定是要成為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偶像的。
說偶像或許把大眾與他之間的地位高低擺得太分明,或者不如說,
他是這代主流年輕人為自己選擇的發言人
。
18年初,李誕和許知遠在《十三邀》那次誰也說服不了誰、空氣中瀰漫著尷尬和對峙的訪談,起了十分關鍵的作用。
忘了的朋友可以回顧一下當時的一個精彩片段——
許知遠:這麼擔心被罵啊。李誕:
第一我要賺錢,第二人是為別人而活,我希望給人帶來快樂不想給人添堵。
許知遠:錢能擺平什麼事?李誕:
太多了,錢能擺平太多了。
追逐金錢,快樂至上,反壯麗,反崇高,反許知遠式“什麼事兒都想挖出個意義”的思維方式,這奠定了李誕在那期節目中被廣泛討論的基調。
儘管兩人這場對話中有許多非常耐人尋味的推拉,但不管裡面到底呈現了一個怎樣複雜的李誕,最後留給公眾接納和傳播的就是一個個鮮明的標籤:
他活明白了,活通透了,什麼都不太在意,是個聰明人兒。
李誕一夜之間成了一種生活態度的集大成者:把眼下自己的爛攤子能管好都不錯了,別多花力氣想那些有的沒的。
一直到這期爆了的辯論裡,李誕依然如此,並且恰恰就是因為這種價值觀最為受追捧。
為李誕偶像化之路添磚加瓦的,還有在17年底、18年初燃得最旺的青年喪文化之火。
“我看透了,隨便吧”的態度,之所以在掌握了網際網路話語權的主流年輕人中獲得了巨大的反響,也因為它和喪文化的核心互為表裡:
人間不值得。
這句話誰說的?還是李誕。
所以你看,時勢所迫,他不想做這個“青年喪文化代表人物”都由不得他。
到現在,再去剖析李誕的一言一行其實已經不再有意義。
因為他、他的金句、他的生活狀態已經是一種三位一體的符號,象徵著這種用插科打諢消解一切的活法走向主流,被追捧、被嚮往,也很難被擊敗。
當然,喪文化的出現、存在和後來的變異,本來就有很強的必然性。
幾千塊的月薪,永遠買不起的房子,狹窄的晉升通道,與傳統婚戀觀碰撞的精神壓力,消費主義時代被放大的peer pressure……合力造就了這代年輕人的“喪”。
而當喪文化遲遲無法向外尋求解決方法、任由其向內發展,做任何事的動機只從自我感受出發,就必然形成虛無主義的傾向。
這時候,每個體會過生活切膚之難的人都會發現,“李誕式價值觀”太好用了。
別管“遠方的哭聲”是藝術的價值還是底層的困苦,是南極冰蓋化了還是今天男女權又吵架了,是文明的衝突還是世界秩序的重建……
跟我有什麼關係?想這些有意義嗎?我只是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啊!
所有想逃避、想懈怠的複雜現實,都可以這麼心安理得地辯解過去,這才是推動李誕成為年輕人精神導師的真正潮水。
當社會不再警惕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有趣的是,如果把現在這個被追捧的、符號化的李誕放到7年前,恐怕面對的聲音將不會是現在這樣。
李誕背後的價值觀會肯定會收穫一個刺耳的評價: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正是在2012年,錢理群教授第一次在一封公開信中提到了這個概念,引發了社會上強烈的輿論反響。
他認為,當下被“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支配的高校,培養出的這些聰明的接班人是“可怕”的。
問題的要害在於,他們
“沒有信仰,沒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關懷、大悲憫,沒有責任感和承擔意識,套在名韁利鎖之中自我的庸俗化”
。
如今20出頭的年輕人可能並不記得,7年前的社會對這個新奇的概念給出了怎樣激烈的積極反饋。
一時間,彷彿全社會的思潮都在反思與批判,為什麼我們的高等教育培養出的年輕人沒有了信仰和關懷?為什麼他們會如此以個人利益為唯一驅動力?
但7年後的今天,對於精緻利己主義的主流聲音似乎已經不再是批評,至少人們會在一個合適的當口振臂高呼:世界的維繫靠的就是我們這些圈地自私的人!
當年錢老的話要是匿名放到現在,你猜可能會得到什麼評價?怕是也要被一棍子打成“知識分子整天綁架他人的虛偽”。
當然也可以說,利己本就是人的天性,現在大家撕下了這層面具擺明了自私,各謀各的福利,有什麼不好?
但世界的維繫和運轉,真的只靠圈地自私嗎?
顯然我們的社會對這個問題還處在混亂的探索階段,所以有時候輿論場也呈現了一些奇怪的撕裂。
比如前段時間有報道稱北大清華畢業生紛紛選擇去高薪名校當老師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批評聲痛心疾首:
你們這些高材生就知道跑到一線城市賺錢,科研事業怎麼辦?你的家鄉誰來建設?這個社會的進步和公平怎麼辦?
這其實說明,人最樸素的認知裡也明白,推動社會的進步總歸是需要一些人的精誠奉獻,是需要一些“利他”精神的。
但當問題的代入感變成了“我要救貓還是救畫”,網上的主流輿論又突然迴歸個人利益中心:別跟我扯遠的,我只顧得上“眼前的哭聲”,拒絕一切關於崇高與價值的討論。
這樣的搖擺不定,或許也恰好反映出不同的價值觀是如何在這一代人的心中碰撞和撕扯的。
喪文化的“無所謂”和利己主義的“自掃門前雪”其實已經深深影響了年輕人對社會和命運共同體的看法。越來越多的人不相信有高於自身利益的共同價值,不相信追問和思考一些事情的意義。
但是,迴避形而上問題、想把自己從公共福祉中的責任摘得乾乾淨淨的同時,人們卻又本能地想享受這共同體帶來的好處。
活得通透,自私無罪,這兩個時下最流行的價值觀疊加起來,卻可能就是這個結果。
那麼試想一下,要是所有人都是這個雞賊法,世界是不是也挺可怕的。
世界該容得下那些不通透的人
錢理群教授對精緻的利己主義者的定義還有另外一層:懂得配合、表演,別人需要什麼,我就給予什麼來交換利益。
當社會不再對此感到警惕,現在很明顯的一個表徵就是,
選擇只販賣順耳話的商人
會活得越來越如魚得水
。
就像現在也經常有人批評李誕、馬東這些明明有學識有想法、卻徹底娛樂化庸俗化的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們端出那些玩世不恭的話,只是為了討那些喜歡聽這話的大眾開心,然後從中獲利。
一篇熱文下的回覆
那麼相應地,也存在那些就是要跟“李誕們”反著來,就是愛較真兒,言必深刻、言必崇高的人。
他們現在顯然是沒什麼市場的,那應該怎麼辦?
這好像本來不應該是個問題,但是
當下社會對“通透”的崇拜似乎已經快要膨脹到一種極端
,使得它成了一個現象。
一方面,我們彷彿步入了一個“通透至上”的時代。而且有意思的是,越是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越愛誇讚誰誰的人生態度真通透,酷愛鑑定“誰是真活明白了”。
其實簡而言之,就是誰看起來越對一切滿不在乎,誰就贏了。
而另一方面,那些一把年紀還“活不明白”的人,能被理解的空間則越來越壓縮,甚至動輒收穫的是嘲諷和鄙夷。
在網友眼中數次被嘉賓“吊打”的許知遠,顯然就是這樣一位代表人物,並數次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
他的精英思維與大眾的口味格格不入:老大不小了還總端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架子,追問所有人那些虛無縹緲問題,非要什麼事都挖掘出點意義?
但數次的嘲諷,也並沒有動搖他把自己獨特的“尬聊”繼續下去的決心。
許知遠對李誕說自己不喜歡戲謔
如果一個人對某種信念有執著,那他似乎非得執行到把自己從這個社會中邊緣化了,才能偶然地得到認可。
比如去年那位突然爆紅的流浪大師沈巍,一直在街頭踐行著自己認可的生活態度,且拒絕任何憐憫。他超然世外的高人姿態,立刻受到追捧。
而這種追捧本質上是因為,他實際已經是現代生活秩序的局外人了。
在當下這個崇尚“活明白了”的秩序裡,漸漸沒有了“活不明白的人”執著於什麼事兒的空間,一句“你做這事兒有什麼意義”足以致命。
但“意義”這東西的意義,一定要明明白白地落在眼前才算數嗎?有時候真的很難說清楚。
我想用日本一個著名的遊戲製作人小島秀夫,給這篇文章結尾。
小島秀夫身上的理想主義色彩很重。他在自己的遊戲《合金裝備5》裡,有一個令不理解的人怎麼也理解不了的設定:
遊戲有一個“天下無核”的隱藏結局,它達成的條件是,所有玩家都心懷peace & love,廢棄自己的核武器。
這聽起來就很荒唐,畢竟用膝蓋想也知道核武器就是用來威懾的,誰會這麼傻?
但小島秀夫確實就是這麼“傻”,傻到會在自己的作品裡寄託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寓言,期待人們能摒棄自私與狹隘的戰爭思維,哪怕只是一瞬間。
你說他執著地在虛擬世界裡設了這麼個烏托邦,到底有沒有意義?也很難說清。
只是至少我們也該承認,有些真正做事的人,可貴的地方就是在於不肯通透,不肯接受“怎麼著都行”,多大歲數也沒“活明白”。
總會有人有點執拗,會堅定地在乎些什麼、相信些什麼,像堂吉訶德衝向風車一樣對向虛無宣戰。
這樣的人,至少值得在這個人人用“通透”自我防衛的時代,獲得更多喘息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