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歷史上,曹操是有名的眼高過頂,能讓他看上的人只有一個劉備,所以有“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一說。但實際上,曹操還特別欣賞一個人,他在三次招賢令中,都反覆提到了這個人。
在建安十五年招賢令中,曹操說:“今天下得無盜嫂受金而未遇無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建安十九年,他說:“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建安二十二年,他又說:“韓信、陳平,成變王業。”
說到這,大家一定都看出來了,曹操特別欣賞的這個人,就是陳平。不過,大家也一定從曹操的話中讀出另外一種含義:陳平的才華是很厲害的,至於他的人品,那是不敢恭維的。
陳平“平行不端”,在中國歷史上是非常出名的,兩大汙點“盜嫂受金”,稍微熟悉點中國歷史的,沒有人不知道。“陳平盜嫂”後來還成了一個成語,專門用來描述叔嫂相私的勾當。
但陳平的品行,真像後人說得這樣差嗎?如果去讀《史記》的原文,你會發現字裡行間瀰漫著一股模糊不清、似有所指的味道——陳平的汙名,似乎是他半推半就、甘願受之的。
這背後,又有什麼樣的深意呢?
陳平像
陳平默認了“盜嫂”的汙衊
陳平一生主要有兩大汙點,“盜嫂”和“受金”。
這兩大汙點被揭露時,是陳平剛投靠劉邦不久。
陳平原來是跟著項羽的,因為平定殷王有功,被封為都尉。後來,殷王反覆無常,又投降了劉邦,項羽一怒之下,要殺死所有上次去平定殷王的將官。陳平聽到這個訊息後,就逃跑了,跑到了劉邦手下。
劉邦很欣賞陳平,也封他為都尉,讓他和自己同乘一輛車,並負責協調監督軍隊的調動。
劉邦手下一眾大佬對這個安排非常不滿,說陳平不過是項羽手下的一個逃兵,為什麼剛來就受到重用,而且還要來監督我們這些老將?
於是周勃、灌嬰等人“鹹讒陳平”,都跑到劉邦跟前說陳平壞話。
他們主要從三方面黑陳平。
第一,陳平先侍奉魏王,後來又侍奉楚王,在這兩個公司都幹不下去了,才來投靠劉邦,說明這個人反覆無常。
第二,“臣聞平居家時,盜其嫂”,我們聽說陳平和嫂子私通。
第三,“臣聞平受諸將金”,誰給錢多,就得到好處;誰給錢少,就受到刁難。
劉邦聽手下這幫老兄弟都說陳平壞話,心中也有所懷疑,於是就把陳平叫來談話。
對於上面三個黑點,陳平只分辨了一個半。
針對“反覆無常”,陳平分辨說,魏王不採納我的意見,楚王不信任我的能力,所以我才離開他們,來投靠你劉邦。我投靠你,是因為你懂得用人,我在你手下有發揮的空間。總之,堅決不承認自己在忠誠上有問題。
針對“受金”,陳平說,自己確實收了錢,但收錢是因為自己從項羽那離開時比較匆忙,身上沒有什麼現金,所以才收點錢當活動的資本。
對於“受金”,坦然承認。
有趣的是,這個黑點,陳平只分辨了半個。“誰給錢多,就對誰好;誰給錢少,就刁難誰”這半個黑點,他並沒有分辨。不過從上下文看,這事應該子虛烏有。因為這屬於隊伍中的人事問題,用人不公是很傷隊伍士氣的,劉邦不可能不管,但歷史記載中,劉邦後續沒有任何措施,這說明陳平並沒有真這麼幹。
而“盜嫂”這個事,陳平完全沒有分辨。
按照人類社會的實際執行法則,“謠言止於智者”只是一種理想狀態,不分辨大家就會認為你“理屈詞窮”。
換句話說,陳平不分辨,就是默認了“盜嫂”這件事的存在。所以,“陳平盜嫂”這件事就在歷史上流傳下來了。
陳平為什麼坦然承認“受金”並預設“盜嫂”呢?
從蕭何的遭遇看到陳平的高明
從後來蕭何的遭遇,我們可以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蕭何,西漢第一任丞相,和劉邦關係極為親密。
從“公”的角度來說,蕭何是劉邦打下天下的第一功臣。
劉邦剛造反時,別人都是一個人來跟著他幹,而蕭何帶著全族數十人來幫劉邦忙。可以說,把全家腦袋都別在褲腰帶上了,沒給自己留任何後路。
後來劉邦在前線打仗,蕭何作為後勤部長,給劉邦提供了一個穩定的後方,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兵有兵,“全關中以待之”。蕭何的出色工作,讓劉邦能和項羽打起持久戰,並且最終戰而勝之。
公平地說,劉家的天下,蕭何是有資格佔那麼一點股份的。
從“私”的角度看,蕭何是劉邦的鐵哥們、好朋友。
劉邦是流氓出身,造反前經常在鄉里幹些違法的勾當,蕭何“數以吏事護高祖”。用現在的話說,蕭何是劉邦的保護傘,如果沒蕭何,劉邦說不定早就被幹掉了。
後來劉邦當了亭長,蕭何經常和劉邦混在一起。劉邦到咸陽去出差,大家湊盤纏,別人都給三百錢,只有蕭何給五百錢。可見,蕭何是真正拿劉邦當朋友的。
可就這樣一個鐵哥們、好朋友、大功臣,後來劉邦是怎麼對他的?
數次猜忌,甚至差點幹掉他。
關於劉邦猜忌蕭何,《史記》上有過幾次生動地記載。
漢十一年,韓信被殺後,劉邦派人給蕭何增加了五千戶的食邑,並派一個都尉領著五百士兵保護他。
大家都來給蕭何賀喜,有個叫召平的人卻對蕭何說:“皇上在外面打仗,你在朝中留守,沒有什麼功勞為什麼要增加封地?沒有衝鋒陷陣的危險為何要派人保護?這是開始懷疑你了。”
蕭何一聽,嚇得不但沒敢領封賞,還把全部家財都捐出去資助軍隊,劉邦的疑心這才稍微緩和。
漢十二年,黥布造反,劉邦率兵討伐。這期間,劉邦幾次派人回長安,問蕭何工作順不順利,有沒有什麼困難。
蕭何一看領導這麼重視自己,工作更努力了。他把全部家財送到前方資助軍隊(像前一次的應對措施一樣),同時勉勵百姓好好生產。
劉邦
這時,有人對蕭何說:“我看你離滅族不遠了。你現在已經是相國,一人之下,封無可封。而且,你在關中經營多年,很得民心,現在你還孜孜不倦地渴望繼續得到人民的擁護,你是想幹什麼呢?皇上幾次派人來慰問你,你以為真是關心你的工作麼?其實是他不信任你呀!”
蕭何馬上轉過味來,立即用低價強買了大量的民間土地,以此來玷汙自己、降低聲望。劉邦聽到這個訊息後,這才放了心。
但蕭何“自汙”的經驗不足,做得很不徹底,所以還是犯在劉邦手上。
一次,蕭何向劉邦進諫說,民間耕地不足,而皇帝的御花園上林苑中,還有大片空地,可以把這些空地分給百姓。劉邦大怒,說蕭何一定是收了商人的賄賂,所以才來打自己上林苑的主意,命人把蕭何抓起來,帶上枷鎖關到監獄。後來多虧有人給蕭何講情,劉邦才沒有殺蕭何。
在赦免蕭何之前,劉邦對講情的人說“有意討好百姓,所以我才把他關了起來”,這才是蕭何真正的罪過。
可見,劉邦對蕭何是多麼的不放心。
這其實也沒辦法,不是劉邦人品差,是權力結構互動到這個地步,他對手下的功臣們不得不防。
這也是漢初好多功臣遭到屠殺的根本原因。
司馬遷為何溢美陳平?
對鐵哥們、好朋友、大功臣蕭何尚且如此,對別人劉邦更不會手下留情了。
只有陳平是個特例。
劉邦從來沒想過要殺陳平,因為陳平不可能造反。陳平是有“原罪”的——他從加入劉邦集團時開始,就帶著汙點“盜嫂受金”。這兩個無人不知的汙點,有效地降低了陳平的聲望,讓他極度地缺乏號召力。
沒有號召力,你想造反都造不了,沒人跟著你呀!業務能力強,對自己沒有威脅,這樣的人,領導自然不會擔心。
陳平剛加入劉邦集團時,也許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這也是他強調自己忠誠,卻對“盜嫂”不加分辨的原因。
陳平
那麼問題來了,陳平真“盜嫂”了麼?
子虛烏有。
這從《史記·陳丞相世家》的結構上就可以看出。
《陳丞相世家》一開始,就交代了陳平和嫂子的關係:非常不和睦。
陳平和兄嫂同住,兄長種地,陳平遊學,家庭結構是兄長養活陳平,陳平吃白食。這讓嫂子非常不滿。
因為陳平身材高大,有人開玩笑問:“你家裡這麼窮,你吃啥長得這麼強壯?”嫂子趁機說:“不過是吃糠咽菜罷了。有這樣的小叔子,不如沒有。”
兄長聽到這句話,就把妻子給休掉了。
從這個交代上,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陳平和嫂子真有私通,嫂子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陳平麼?不會的。
《陳丞相世家》還交代,陳平這個人,保密工作做得特別好。司馬遷說他“六出奇計”,“奇計或頗秘,世莫能聞也”。
保密工作做得這麼好,真偷嫂子,別人能知道?
所以,陳平不可能盜嫂。
沒有“盜嫂”之事,但對別人的汙衊又不加分辨半推半就承受汙名,這正是陳平的智慧。
司馬遷對這一點,大加讚賞,說他能“自免於禍”的同時,又保全了大漢的江山,“賢相”之名,名副其實。
在這一點上,連張良都不如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