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蟬主
上週,網紅教授羅翔又上熱搜了,標題很特別。
內容出自一檔談話節目《我的青銅時代》。
《我的青銅時代》節目的導演和主持人是陳曉楠,也是《冷暖人生》《和陌生人說話》的主持人。
這次,她再次用溫柔細緻且接地氣的訪問方式,邀請羅翔、陳佩斯、大鵬、羅永浩進行對話。
蟬主沐浴焚香,刷了兩期。
這檔刷屏的節目,可不止有26歲的羅翔。
他怎麼又刷屏了?
羅翔上熱搜的片段,是發生在將近20年前的一個故事。
26歲,還在讀書的羅翔,在北京雙安商場附近一座天橋上遇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奶奶。
老奶奶頭髮灰白,步履蹣跚地向路人求助,但是沒人搭理她。
羅翔走上前詢問,得知她要去一個法律援助中心。羅翔不知道位置,於是打了114查詢電話,告訴了她地址。
老太太從褲子內褲口袋裡艱難地拿出紙筆,顫顫巍巍地記著。
羅翔不忍,提出要打車帶她去,老奶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說到這裡,羅翔嘟起了嘴,沉默地陷進了往事,語氣放緩。
“你想,問個路,然後就給你跪下了”
在出租車上,羅翔得知,她是從北京西站,走路幾個小時才走到這座天橋。
這裡要補充一點細節,在《圓圈正義》的書裡羅翔提到,這個老太太有個兒子,因為被警察誤抓拷打,出來後手受傷,精神崩潰變成了廢人+瘋子。
羅翔幫助了她,卻始終沒有透露自己的專業,再熱心,也還是怕惹事上身。
老太太走到援助中心的樓下,轉身上樓前,對羅翔說:
“你就不用陪我上去了,別影響你的前途。
”
他內心咯噔了一下,在意前程的私心,被說中了,他產生了深深的羞愧。
這是羅翔人生中的重要一課。
他對自己內心利己的自私和道德的優越感,進行了深切的自省。
其實羅翔並沒有做錯,自保是人的本能。
但可貴的是,羅翔自己,進行了高度的反思。
我們極少在公眾人物中見到如此坦誠的人,我們甚至不相信這個時代,還有如此深懷悲憫之心,高度自省的人。
羅翔當然不是聖人,就像《沉默的真相》裡,羅翔不是為了正義奉獻一切的江陽,他可能更像有過猶豫和私心之後,才堅持正義的老師張超。
比起在《十三邀》裡與許知遠兩個人進行長句子思想交鋒不同,這裡的羅翔,很真誠地分享了自己身邊的幾個故事。
第一件事,小的時候,他是生在湖南南部小縣城的獨生子,天之驕子。
因為孤單,就把流浪漢乞丐請到家裡來一起吃飯,羅翔的爸媽很生氣,但是沒有阻止,做飯招待。
意氣風發的青年羅翔
當我們以為羅翔從小就如此善良,有悲憫之心的時候,他自己卻反思,那隻不過是在享受做好事的優越感而已,沒有承擔任何責任。
第二件事,是他在中國政法大學讀研的時候,舍友領進來一個髒兮兮的老鄉。
那是個農民,來尋求法律援助,同學們收留了他,力所能及地幫一點忙。
但住了幾天之後,這個農民突然不告而別。
有一天,羅翔和同學在一座天橋下見到了露宿街頭的他,原來這個農民,是不想麻煩同學們。
那時候是大冬天,很冷。
羅翔一切都記得很清楚,他震撼到無以復加,和同學湊了點錢當路費,勸他回家。
說到這些,他至今陷入回憶,眼眶發紅。
第三件事,就是開頭我們提到的衣衫襤褸的老奶奶。
他把自己對於老奶奶、乞丐這些不幸者們的態度,稱之為“偽善”,那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同情。
而羅翔的自省,則是一種對不幸者的愧疚,以及對自己德行的反思。
20年後再回想這些事情,羅翔依然哽咽。
有了這些發生在眼前的活生生的案例,羅翔說:
“真正的法律,並不是抽象的邏輯,而是每一個人鮮活的故事。公平和正義,不僅僅要在書上得到體現,更要在每一個鮮活的案例中得到迴響”。
法律不該只是一份謀生的工具,而是公平和正義的實現通道,是讓每個不幸之人都能得到正義伸張的力量。
如果不是對每個鮮活的人懷有極強的同理心和悲憫之心,很難做到如此清醒。
刷屏的8.9,不止有哽咽的羅翔
除了羅翔,對話陳佩斯那一集,也讓蟬主動容。
大家認識的陳佩斯,是那個在春晚吃麵條的底層小民,也是開創了春晚喜劇巔峰的人。
而節目中的陳佩斯,則是一個相當感性的喜劇人。
講述當年春晚大火,他和朱時茂走在路上被人認出來,他肢體開始模仿,對方開著車扭著頭激動地說:“這不是吃麵條那個人嗎”,接著沒注意就闖了紅燈。
他饒有興致,眉飛色舞,天生喜劇人的本質上線。
同時,他也是個感性、時常自省的理想主義者。
春晚的成功,大家為吃麵條笑到打滾,他卻說
“那不是我的功勞”
。
“那不是我的功勞,那是時代的天意,是時代把我推到那個特殊的節點上,有多少人的苦難,最後為了這一笑,大家把所有的恩仇都泯掉,開始重新生活。”
他清醒地認知到,陳佩斯和朱時茂之所以能逗人笑,是社會開始和解,人開始軟化的結果,而不是他的能力有多強。
作為喜劇人,他甚至還說:笑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因為逗人發笑的人,要裝扮成痛苦的、笨的、被欺負的樣子,站在比觀眾更低的位置,讓觀眾發笑,
這是一種對他人苦難的嘲諷
。
即使外界怎麼把陳佩斯捧上喜劇的神壇,他始終不認為自己有多牛逼,但對喜劇這項人類智慧敬仰萬分。
“正常人裝扮角色的痛苦,贏得了對方的笑,
那是一種智慧的行為,而不是一個藝術家的智慧,是人類的智慧
。人類先學會了這種智慧,才有了笑聲。”
他先是感受到人的苦難,感受到笑聲背後的悲,然後成為一個喜劇大師。
這是極強的共情能力帶給他的。
但也因為這種對人和環境極強的感受力,1998年,陳佩斯離開了春晚,因為感受到人與人之間變得冰冷了,春晚的後臺,大家不是熱鬧地打招呼,而是互相提防。
他對於人性的光輝極其嚮往。
人生4年的下鄉經歷成為他最美的回憶,所有人在吃不飽的情況下互相幫襯,感受杏花天雨。
回憶的時候,他雙眼含淚,哭了:“人性的光輝我也沐浴過,離開以後,再也見不著那麼多好的人。”
離開春晚以後,他下鄉種樹,在山間農舍裡跟動物相伴,寫寫劇本,度過了很美的一段日子,之後便一頭扎進了話劇的舞臺,繼續寫鮮活的故事。
托爾斯泰說過:
“如果您感受到痛苦,那麼您還活著;如果您感受到了他人的痛苦,那麼您才是人。
”
共情能力,讓藝術家們感受到了人的痛苦,才創作出了打動人心的藝術。
共情這麼累,有必要嗎?
但是,感受他人的痛苦,擁有善良和悲憫之心,這種共情能力,在當下並不歡迎,還會被人陰陽怪氣地認為是“聖母”。
取而代之,現在很多人追求的,正是羅翔所說的“偽善”、“虛榮”、“自私”和優越感。
過得比別人好,知道得比別人多,無處不在的“優越感”是當今很多人的行動目標。
學法律的,一句能簡單講清楚的話,偏偏要用複雜的黑化去描述,羅翔稱之為
“一種冰冷的技術主義”
。
作為普通的網友,只要稍微比別人多懂一個概念,多知道一個網路流行梗,多賺幾千塊,多用一款名牌,都有了居高臨下的權利。
每個人都害怕被淘汰,害怕落後,想要成為
“人上人”
,順從著內卷這種冰冷的社會達爾文主義。
有人說,羅翔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典型的“公知”做派。
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羅翔沒有雞娃,而是教育自己的兒子做一個好人,做一個對他人有益的人,而不是一個快樂的人。
因為沒有任何前提的快樂,是放縱;沒有約束的快樂,是放縱。
社會對好人的要求極高,但他能這樣高度自省自己的身心,還要如此教育自己的子女。
不僅律己,還律兒子。
有人說他活得這麼累,會不會容易抑鬱?
精緻利己的時代,很多人敬佩羅翔,卻不想像他一樣,成為一個有共情力和悲憫之心的理想主義者。
因為,那樣“太累了”。
前段時間,一個話題上熱搜#小朋友的共情能力有多強#,影片中的小男孩因為爸爸斥責推銷員的態度粗暴而難過哭了,希望自己的爸爸可以將心比心。
沒想到評論區的人卻都在說:“共情力太強活得很累”、“共情力強的人容易抑鬱”。
心中嚮往善良的敏感之人,不被社會肯定,這是一種悲哀。
但善良和共情,恰恰是最有力量的。
因為真誠的共情,所以才有了優秀的文藝作品,才有了長夜燃燈的希望。
才有了《沉默的真相》裡,燃盡生命,在長夜點亮明燈的江陽。
江陽這樣“勇敢”的好人很少,但有他身邊那群“善良”的人一起孤獨前行,才點燃了正義的光。
這就是力量。
在節目裡,有一個細節。
一般人寫給考生的祝福語是祝福上岸、考上理想大學,而羅翔寫的是
“做法治之光”
。
在他的課堂上,不僅僅是教怎麼透過考試,更多的是希望那些年輕的學子,真的做一個心中有正義,去傳遞法治之光的好人。
我們不敢說羅翔是一個真正的聖人,社會對於聖人的道德要求過高。
羅翔是個普通人,但他恰好,是這個時代難得的能夠反躬自省的正義之光傳遞者。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等待著伸張;有太多的不幸者,在等待著一束光。
而能夠安然無恙生活的,只不過都是倖存者。
或許,倖存者有一天也會變成不幸者,誰知道呢?
羅翔和陳佩斯,反反覆覆在表達一句話:老天太厚愛我了,我配不上。
我讀了很多書,我依然很無知,配不上我的人生劇本,所以我需要更加堅持去做一個好人,做一點什麼事情,去關注鮮活的人,讓自己配得上老天給的劇本。
因為足夠幸運,所以更要共情他人,平視他人。
蟬主最受觸動的是羅翔那那句話:
“人越喜歡抽象的概念,人越覺得自己崇高;你越覺得抽象的人可愛,越覺得身邊的人不可愛,你忙著愛人類,卻沒時間愛具體的人。”
不要愛人類這個抽象概念,去愛你身邊具體的人。
這是共情力價值的最終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