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從墳上回來，我渾渾噩噩的，坐在老家堂屋的椅子上，意識有些模糊。
老家的人在收拾東西，我看著大家把白色的草紙從門上拿下來，散落的白紙到處飄動，就像我的心一樣，起起伏伏的。
繼子楊政從外面進來，招呼我：阿姨，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咱們準備回家吧。
我抬起頭，看向楊政，有光從他身後照過來，看不清楚他的神情，我慢吞吞地回覆：哦，回家。
門吱呀一聲，外甥劉海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姨夫都沒了，姨你還是跟我回家住一段時間吧？
我看向劉海，劉海接著說：姨你現在正是需要陪伴的時候，表哥他們都要上班，沒空陪你，你來家裡，你外甥媳婦天天都在家。
我有些感動，還是親外甥更顧及我的心情，我滿臉感動得想點頭。
劉海轉身去拉楊政的衣服：表哥，姨夫沒了，我姨去我那住，你是不是把我姨父留下的錢拿出來先分了。
楊政的臉色有些難看，說楊家的事讓他少摻和。
我也覺得劉海現在要錢不好，我趕緊打圓場說過段時間再說。
劉海把我拉到一旁，悄悄的說：姨，我是你親外甥，我還能害你，你知道剛才收了多少禮金，六萬塊，現在說清楚我還能給你撐腰，一定要現在說。
我沉默了下，我沒有孩子，一直把外甥當親生兒子，聽他這麼說，我也想了解家裡的情況，我跟楊政說：要不把家裡的錢拿出來說說，反正劉海也不是外人。
楊政眼睛死死的盯著我，眼裡的的悲傷還沒退去，又增添了一絲難言的煩躁：家裡哪有什麼錢，爸生病住院花錢，辦喪事花錢，現在就剩下一萬塊錢。
劉海蹦了起來：你說什麼，光禮金就收了六萬，你卻說有一萬，這不是坑我姨的錢嗎？不行，快點把錢拿出來。
我也疑惑的看向楊政：難道老公剛去世，楊政就準備苛待我嗎？家裡怎麼可能只有一萬塊。
2
我叫劉梅，年輕的時候太挑剔，一直沒結婚，直到40歲才在別人介紹下，嫁給了大我六歲，喪偶半年的老楊。老楊家庭條件好，結婚後我就辭了工作，到他廠子幫忙。
老楊的妻子是患癌症過世的，兒子楊政不滿意他爸這麼快結婚，很快搬出去住了。
半年後，楊政媳婦生下孩子，楊政都沒回來，只是電話通知老楊。直到孩子就要百天了，老楊把楊政叫回來商量百天宴。
楊政帶著妻兒一起回來的。我趕緊給他們切水果，拿飲料。楊政笑著說：阿姨別忙了，我們吃啥自己拿就行。
我詫異地抬起頭，這可是我結婚後楊政第一次叫我阿姨。
楊政已經扭頭去和老楊商量百天宴的事情。
談好百天宴，楊政有些遲疑地開口：爸，我想搬回來住。
老楊高興的直點頭，楊政接著說：鼕鼕媽媽休完產假就要去上班了，到時候你和阿姨幫我們帶孩子行嗎？
老楊咧著嘴不斷點頭，我卻不敢答應，我沒生過孩子，沒經驗，鼕鼕才三個多月，我可不敢帶。
楊政看我不說話，繞過茶几坐到我面前，懇切的說：阿姨，我實在是碰到難處了，鼕鼕姥姥生病了，除了你和我爸，我不相信其他人。你放心，以後鼕鼕姥姥好了也會幫忙照顧孩子。
我猶豫了又猶豫，老楊說：咱們先試試，你看孩子有難處，咱們當老人的怎麼也要幫忙。
老楊都說話了，楊政又滿臉誠懇地表示相信我，我只好答應了。
從那以後，楊政一家三口搬到了我們160平米的房子裡，我不再去廠子上班，又專門請了保姆和我一起照顧孩子。
本來說的是兩邊老人一起照顧孩子，但鼕鼕姥姥身體不太好，鼕鼕幾乎是我看大的，一直到鼕鼕上了小學。
楊政夫妻經常在人前人後誇我，說親媽不過如此，我也很欣慰，覺得老有所靠，更賣力的幫他們帶孩子，幾乎把鼕鼕當成了我的親孫子。
沒想到老楊會突然得了癌症，惡化得還那樣快，一個月就走了，也帶走了我的幸福生活。
3
劉海和楊政還在爭執，楊政說楊家的事情不用劉海管，劉海說他們欺負我。
我被倆人吵得頭昏腦漲，也生氣了，我讓楊政跟我說清楚。
楊政先把我拉回沙發上坐下，才跟我說：阿姨回去還和我們一起住，每個月我給阿姨2000塊零花錢，以後阿姨生病住院什麼的我都管。
我滿意地笑了，不枉我給他們帶了9年孩子，老楊走了，楊政還準備管我。
我想了想還是準備回自己家，外甥再好，畢竟不是常住地。我去拿早就收拾好的揹包，準備跟著楊政回去。
劉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姨，你糊塗了，房子是你的，你當然可以住。 一個月2000塊，一年才兩萬多，姨夫留下的錢何止幾十萬，這麼點錢就把你糊弄了。
我遲疑了下不想鬧得太僵，畢竟老楊剛剛過世，我現在就跟楊政對賬不好。
我讓楊政先去開車，才跟劉海說：海，你姨夫沒了，我又沒工作，我以後還要指望楊政，你別跟他鬧太僵了。
劉海嗤笑一聲：姨，你還想指著楊政，你既沒生他又沒養他，他才不會管你，只有把錢拿到手才是正經。
我有些不願意的看著劉海，怎麼能這麼猜測呢？楊政平時對我挺恭敬的。而且以老楊的人品，也不會允許兒子這樣做。
劉海見我不信，說我早晚會後悔，甩甩手把我扔給楊政走了。
我乾笑幾聲，和楊政一起回了市裡，楊政說要去丈人家接孩子，讓我先自己收拾收拾。
我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感覺周圍空蕩蕩的，心裡很不踏實。
4
一連幾天，楊政夫妻倆都沒回來，只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鼕鼕放學，說是鼕鼕姥姥身體不好，他們住幾天再回來。
鼕鼕說姥姥做飯不好吃，他早就想我了。我感慨沒白養他，趕緊去給他做好吃的。
一開水龍頭居然沒水，我才想起來該去交水費了。
我拿著水卡去物業交費，財務人員跟我確認：阿姨，你是1603，業主是楊政對嗎？
我點點頭，正準備給錢的手卻愣住了，我記得原來交水費，業主是老楊的名字，什麼時候變成楊政了？
我問物業，物業說不清楚，只說他們的本上就是這樣寫的。
我心事重重地往家走。我想問問楊政，拿起手機又放下，老楊沒了，我和楊政之間沒了紐帶，萬一說崩了，連個緩和也沒了。
我拿起電話打給了外甥劉海。
劉海半小時就到了，我正在給鼕鼕做飯。
劉海把我從廚房拉出來，問我房子什麼時候過的戶，我說不知道，劉海又問車呢？
我就更不知道了，我平時很少開車，原來出門都是老楊開車帶我。
劉海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我：姨，你怎麼就不提前做準備，家裡什麼事都不知道。
我讓劉海小點聲，別讓孩子聽到。
劉海恨鐵不成鋼的說：姨夫沒了，楊政吞了所有錢，你還給他們養孩子，傻不傻？
我不理他，讓他去查家裡房、車的資訊，又趕緊去給鼕鼕做飯。
鼕鼕吃完飯，我哄他去看電視，拉著已經等不及的劉海去餐廳說話。
劉海滿臉的憤恨：你就不該給他們帶孩子，他們在老頭過世前半個月就把房、車都過戶到楊政名下了，這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家裡還有多少現金？
我搖了搖頭，老楊的錢都在他卡里，平時只是給我零花。前段時間忙著給老楊看病，沒想到一個月他就走了，根本沒想到財產的問題。
聽我說完，劉海更加憤怒，轉身就走，說要去找楊政算賬。
我看著空蕩蕩的門口，有風吹過，我的心也涼颼颼的，我難以想象，老楊受著病痛的折磨都能想到轉移財產。
5
第二天下午，我把鼕鼕送到學校，剛進門，楊政就回來了。
楊政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又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問我：阿姨，是你讓劉海到我單位去鬧的？
我趕緊搖了搖頭，我怎麼能這樣做呢？
楊政氣哼了一聲：今天上午劉海去我單位問我為什麼把家裡的房車都過了戶，這不是笑話嗎？我家的事還用他管。
楊政邊說邊坐到了沙發上，問我：阿姨，我爸活著的時候我們沒虧待過你吧，我們為什麼提前過戶，你應該明白吧？因為我爸不想他辛苦奮鬥幾十年的財產改了姓。
我有點尷尬的轉過頭去：咱們當初不是說好了以後不提這事了嗎？劉海沒惦記你爸的財產。
我蒼白的為自己辯解，當初我和老楊結婚三年多，老楊每個月都會給我幾千塊錢零花錢，楊政夫妻感激我帶孩子，也會偶爾給我錢。
我平時不怎麼花錢，也沒有其他的親人，當劉海來看我的時候說到生活艱難，我就把手裡的幾萬塊錢都給了他。
沒想到劉海經常來，被老楊發現了，老楊就不再給我那麼多錢了，只偶爾給我買衣服和首飾。
楊政越說越生氣，從包裡拿出一張借條，跟我說：阿姨你不知道我爸廠子的情況，我爸生前找朋友借了50萬，後來生病又花了不少，家裡的現金幾乎都花完了。
我不明白楊政是什麼意思，茫然的看著他，楊政清清嗓子跟我說：阿姨，家裡沒錢，如果你想走，我把家裡剩的一萬塊錢給你，你也可以搬到小房子去住一段時間，不收房租。
楊政說完把借條一收，轉身走了。我還沒來得及多問什麼又被扔在了空蕩蕩的客廳。
我為自己感到悲哀，老楊的離開，撕開了我和楊政之間那層溫情的薄紗，沒有生養之恩，果然就沒有那麼多的尊重和包容。
6
第二天，劉海來問我情況，我躺在沙發上病懨懨的說了楊政的想法，劉海非常憤怒的要去找楊政算賬。
我趕緊站起來拉住他，讓他別去找楊政麻煩了，我現在沒有工作，萬一把他惹急了，他立刻把我掃地出門怎麼辦？
劉海甩開我的手，大聲說：他敢，姨父的財產有你的一半，你給他帶了九年孩子，就算保姆費也有不少錢。
劉海說著想到了什麼，從上到下看了看我：姨你還這麼年輕，才49歲，要不咱再找個人家，不比跟著他們強。
我搖了搖頭，坐回沙發上，說：我不打算再找人了，我準備先找個工作再說。
劉海似乎有什麼事，顧不得多說就走了。
過了幾天，劉海給我打電話要請我吃飯，讓我出去放鬆放鬆。
到了飯店，除了劉海，還有祖孫三個人，我有些尷尬的要走，劉海說朋友正好來看他，就一起吃個飯。
他朋友家孩子大概2歲左右，特別鬧騰，為了避免尷尬，我把小孩抱到外面去哄著玩了會。
過了兩天，劉海給我打電話，說他朋友的爸爸看上我了，想跟我做個朋友。
我趕緊拒絕，老楊剛剛過世，我哪有這心情，再說了，劉海朋友的爸爸滿頭白髮，60多歲了，我就是找也不能找這個大歲數的。
劉海在電話裡極力勸我，他朋友家條件特別好，我嫁過去肯定享福，我嚴詞拒絕了，說沒有再找的想法。
沒想到劉海不死心，隔三差五找理由約我去吃飯，還經常帶著他朋友爸爸。
為了避免誤會，劉海再給我打電話，我就不出去了。
我去找了份做保潔的工作，既躲開了劉海又多了份收入，心情也好了很多。
7
半個月後，我正在上班，老頭居然找到我單位，說請我吃飯。面對周圍眾人各異的眼光，我立刻拒絕並把老頭轟走了。
我羞憤地給劉海打電話，問他怎麼回事，我已經拒絕了，為什麼他還找來了。
劉海說老頭特別喜歡我，只要我答應嫁給他，他們家準備給我十萬彩禮。
我告訴劉海絕對不可能，讓他死心。
沒想到老頭第二天又來了，我直接跟他說我倆不合適，他不肯走，說劉海收了他兩萬塊錢，答應讓我嫁給他。
我給劉海打電話，劉海居然不接，我沒辦法，給楊政打了電話，就躲回了公司。
一個小時後，楊政給我打電話，說我可以出來了。
在公司樓下，楊政告訴我，老頭所謂的喜歡我是想讓我去他家當免費保姆，老頭的兒子離婚了，留下一個兩歲的男孩，現在家裡一團亂，他們準備花十萬娶個媳婦，照顧孩子和老人很划算。
我謝過楊政，又問了幾句鼕鼕的現狀就準備回去繼續上班。
楊政叫住我，誠摯的跟我說：阿姨，我爸剛走你就來上班太辛苦了，要不你還是跟我回去吧，鼕鼕想你了，以後咱們還一起住。
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拒絕了。
前些天我去學校看鼕鼕，鼕鼕高興的說他媽媽懷孕了，姥姥不舒服，家裡沒人做飯，爸爸說很快會接我回去。
我今天打電話給楊政不僅是想讓他幫我解決問題，我更想看看他會不會因為提議讓我回去。
楊政果然提議讓我回去，卻隻字不提他妻子懷孕，需要照顧。我的心已經涼了半截。
我把大部分積蓄給了外甥，給繼子照顧了九年的孩子，我把他們當成我親生的孩子來疼，又出錢又出力。
可是現在外甥想把我賣了換錢，繼子想讓我做免費的保姆，我的心如同掉進冰窟，寒意蔓延都全身。
我現在還有用就被他們這樣算計，如果有一天我沒有了利用價值他們還會管我嗎？
我已經49歲了，不能再相信所謂的對我好，我只願餘生有份工作，粗衣素食，簡單度日，自己掙錢養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