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曉大學畢業後一直找不到合意的工作，母親讓她去深圳找表姐陳婉幫忙。
陳婉是春曉家族裡的傳奇，據說她從小就是學霸，是村子裡第一個考上名牌大學的女孩。後來她讀了碩士，跟老公白手起家創業，如今住著別墅開著豪車，已是親戚們眼中的人生贏家。
春曉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只好忐忑地給陳婉打電話。
陳婉問了她的一些基本情況，就爽快地說：“你可以過來試試，這邊機會多一些，但是我並不保證能成。而且你讀的大學很一般，選擇面也小，你得有心理準備。”
春曉到了深圳，陳婉讓自己的老公大雄幫她留意工作。春曉這才知道陳婉已經不上班五年了，她現在在家專心照顧孩子。
大雄沒有讓春曉進自家的公司，而是將她安排去一家供應商公司裡做文職。陳婉解釋說在親戚手底下打工雙方都不自在，束手束腳，倒不如去朋友的公司清爽。有朋友照應，總會比別人好過一些。
春曉對這個安排也很滿意，只是她偶然間發現，姐夫大雄在外頭有人了。
02
春曉住在員工宿舍，很快就跟舍友打成一片，她從其中一個女孩嘴裡聽到了大雄的八卦。
有一次春曉陪著那個女孩逛街，女孩悄悄跟她說：“咱們市場部那個安露你知道吧？她跟一達的老闆周總有一腿，兩人還藉著出差的機會去旅遊呢。”
春曉的腦子嗡了一下：“哪個一達？”
“還有哪個一達？就是我們的客戶公司一達啊。”
春曉的心直往下沉，她強笑著說：“這種事你從哪裡聽來的？該不會是捕風捉影吧？”
那女孩神秘兮兮地說，她姑姑的閨蜜是周總的秘書，周總跟安露外出旅遊的機票是秘書訂的。逢年過節時周總還讓她訂花買禮物送給安露，有時還預訂餐廳位置一起過節。
春曉還是不太相信，大雄看起來不像那種人。陳婉說他很顧家，雖然工作很忙，但週末會抽時間給老婆孩子做美食，還會陪著孩子去踢球，陪老婆去看歌劇。
過了一段時間，春曉夜裡加班時下樓去拿快遞，為了抄近路穿過地下車庫，撞見大雄跟安露在車裡黏黏糊糊地痴纏。
親眼所見，這事兒沒跑了。
她第一反應是陳婉知道這事嗎？要不要告訴陳婉？
春曉的母親經常叮囑春曉要常去陳婉家走動，去了要有眼力勁兒，多幹活少說話，沒準兒陳婉心情好了能讓大雄幫她美言幾句，早日升職漲薪。
春曉心裡揣著事兒，總覺得自己受著陳婉的恩惠，不提醒她就太對不起她了。
03
剛好那陣子春曉母親快遞了一些家鄉特產過來，春曉便拎著特產去陳婉家串門。
陳婉的兒子是跨境學生，每天都得穿越羅湖通關口岸去香港上學，陳婉為了接送兒子，跟兒子住在關口附近。大雄為了上班方便，自個兒住在南山區。他們是週末夫妻，只有週末才能一家人相聚。
春曉本以為這會兒孩子上學了，陳婉應該有空，沒想到她很忙。雖然家裡有鐘點工搞衛生，但她還是不放心，指示鐘點工將家裡每個角落都清理得乾乾淨淨，說家裡有孩子，衛生不能馬虎。
鐘點工在忙活時，陳婉也沒閒著，她在廚房裡洗洗涮涮，煲湯做飯。
春曉倚在廚房玻璃門上看著陳婉忙活，陳婉笑著抬頭說：“今天我煲了山藥紅棗排骨湯，下午還有冬瓜薏米老鴨湯，你今天在這吃飯，試試我的手藝。”
她喋喋不休地跟春曉說，老火靚湯要煲足時間，火候要掌握得好，這兩款湯又能健脾養胃、祛溼滋陰……
春曉覺得這樣的陳婉很陌生。她記得那年陳婉研究生畢業，回老家祭祖時意氣風發，跟幾個表妹說，誰說女孩子沒出息？只要努力，肯定也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那時，她眼裡有光，渾身充滿了柔韌的力量。
她沒有吹牛，她做到了，只是現在的她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
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就是覺得挺可惜的。
陳婉做好飯就往保溫飯盒裡裝飯菜，說要送過去給孩子吃。
春曉驚訝地問：“學校沒有包餐嗎？”
陳婉答道：“有呀，但是食堂裡的飯菜怎麼能跟自家的比？孩子學習任務重，又在長身體，吃飯不能馬虎。”
春曉隨著陳婉出門送飯，路上閒聊時，她才知道陳婉每天都要六點起床給孩子做早餐，選單一個月不重樣兒，務必保證新鮮營養。
中午十二點多，孩子過關來吃飯，吃飽又回去上課。
陳婉笑著說：“別人都以為孩子這麼大了，我在家閒著，其實我每天過得比上班還忙。香港升學競爭更激烈，孩子學習壓力大。為了照顧好孩子，我特地去考了營養師證書，還得自學跟上孩子的課程，才能輔導他的課業。”
04
下午春曉又隨著陳婉去關口接孩子，陳婉帶孩子去了一家晚託機構，十四歲的少年一邊寫作業，陳婉一邊給他餵飯。為了方便，陳婉甚至把魚刺一根根挑乾淨才餵給他。
飯菜一口一口喂進去，孩子連頭都不抬，專心忙著自己的事。若不是他嘴巴在咀嚼，春曉看不出他在吃飯。
她心想這樣吃飯，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吃進去的是什麼，還能享受美食帶來的樂趣嗎？
陳婉似乎看出她在想什麼，笑著解釋說：“孩子一會兒還得上英語特長班和學長笛，時間很緊張，不能浪費。”
春曉抬頭間，看到託班裡七八個孩子都是這樣，雖然年齡大小不一，但家長都端著一個飯盒在餵飯。
吃過飯，陳婉幫著收拾孩子的書包，催促他趕緊走。
春曉看著都覺得心累，時間安排得滿滿的，沒一個人專門帶孩子還真趕不了場子。
在等待孩子上英語課時，陳婉和春曉坐在培訓機構的樓下喝茶。
春曉試探地問：“表姐，你還打算重回職場嗎？”
陳婉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肩膀說：“暫時沒這個打算，公司有你姐夫撐著，孩子也離不得人。”
春曉乾笑：“我覺得挺可惜的，你學歷高、能力強，在家帶孩子有點大材小用。”
陳婉笑了：“你是覺得浪費吧？我們現在衣食無憂，也不用操心房貸車貸，自然就得以孩子為重。為人父母都想給孩子最好的條件，將孩子託舉到更高的高度。”
春曉覺得有些心酸，老家多少親戚盯著陳婉，她是靠知識改變命運的最好例子。如果他們知道陳婉最終還是迴歸家庭帶孩子，會不會覺得讀書無用？會不會不再讓自家閨女讀書？
而且，陳婉也是父母費心費力、吃盡苦頭培養出來的，難道就只配在家庭裡做後勤工作？萬一大雄要離婚，她該怎麼辦？
05
春曉想到自己有個堂伯父，做生意賺了錢就把糟糠之妻踹了，堂伯母離婚時不但分不著財產，還被算計著背上共同負債。男人跟新歡快活度日，她揹著債務帶著孩子苦苦煎熬，真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春曉怕陳婉也被算計，怕她也落得這麼被動，猶豫頗久後終於還是開口提醒她，說大雄可能在外頭有情況了。
陳婉臉色一凝，恬淡的笑容僵在嘴角。
她笑著說，都是無稽之談，她跟大雄的感情好著呢。
春曉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哪個女人能受得了別人當面跟她說，她老公出軌了？
更可怕的是，萬一陳婉早就知道大雄有情況了，但不想改變目前的現狀，她這麼提了一嘴，陳婉就不得不對這事作出反應，估計得恨死她。
春曉離開前，陳婉跟她說：“剛才你說的事兒以後就爛在肚子裡，我心裡有數，你姐夫不是那種人。”
春曉落荒而逃。
過了兩個月，陳婉突然找春曉一起吃飯。
春曉惴惴不安地赴約，這才知道陳婉竟然離婚了。她大吃一驚，因著她的多事，竟然把陳婉的婚姻攪散了？
陳婉說，她請了專業團隊查公司的賬目，又請了律師打官司，婚離了，財產也爭了大半。
春曉頓時明白了，當時陳婉讓她把這事爛在肚子裡，是不想她打草驚蛇。陳婉佈置好後，打了大雄一個措手不及。
陳婉眯眼喝了一口果汁，說：“要不是為了兒子，我就將他們的事捅出去了。現在只使了一些小計謀讓那狐狸精身敗名裂，行業就這麼大，以後她還想在這行混可不容易。”
春曉激動得兩眼發亮，陳婉還是過去那個果決強悍的陳婉，她沒有讓她失望。
06
陳婉能猜得到春曉在想什麼，背過身時，她只能苦笑。
這次離婚她確實不虧，但是一開始，她沒有想過離婚。
迴歸家庭這些年，她很享受那種歲月靜好的生活狀態。她一直堅信自己和大雄從微末之時走到現在，感情非一般人可比。大雄又表現得無懈可擊，故而她對大雄從未疑心過。
乍一聽春曉的提醒，她不是感激，而是羞憤。她明白春曉若不是有把握，不會來跟她說這番話。
她一向是家族裡小姑娘們的偶像，老公偷食這種事竟然被春曉發現，她羞得無地自容，又惱春曉的憨直。
惱怒過後，她讓春曉保密，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將這事圓過去。公司產業是她和大雄奮鬥出來的，只要大雄不提離婚，就證明他對這個家還有感情。他們還有兒子，為著兒子，她也得把家和財產守護好了。
可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事兒如鯁在喉，不是粉飾太平就能假裝不存在。她笑吟吟地試探兒子，問他若是父母分開，他會跟誰？
兒子沉吟片刻，答道：“我跟爸爸。我以後是要出國留學的，媽媽你沒有工作，爸爸的經濟條件好，我跟他更合適。而且媽媽你帶著我的話，不容易再找物件。”
那一刻她驚呆了，說是五雷轟頂、萬箭穿心都不為過。
07
她滿以為兒子會毫不猶豫、斬釘截鐵地說跟她，畢竟她為兒子付出太多心血，時間精力、職業前景、高質量的陪伴……
可兒子的神情很認真，證明他是認真考慮後給出的答案。
即便是掏心掏肺養大的孩子，在父母之間作出選擇時，也會權衡掂量哪一種方案對自己最有利。
很現實，也很殘酷。
她感覺一股莫名的恐慌襲遍全身。她曾經以為自己對孩子的付出是無私的，是不求回報的，可事實證明她沒有那麼高尚。
她把自己捆綁在孩子身上，期盼著能得到孩子同等的回饋，期盼著孩子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跟她站在同一條線上。孩子選擇了爸爸，本是無可厚非的事，她卻覺得痛不欲生。
孩子長大以後呢？他有他的路要走，不可能馱著她前行。那時她年老體衰，身無長物，又該如何面對殘破的婚姻？
那個週末，她最後一次為大雄燉湯，他如往常一般感激地盛讚味道鮮美。
一家人和樂融融，誰見了不誇一句美滿？可惜華麗的表皮底下，盡是腐朽。
湯還是那個味道，可喝湯的人早已沒了那份初心。
次日她開始收集證據、打官司離婚，短短兩個月，曾經的枕邊人已成陌路。她也重回職場，開始新一輪熔鍊。
她終於意識到，沒有人能承擔起她的人生。她只有把自己從弱者的角色里拉拔出來，才不會成為孩子首先拋下的物件。她只有把自個兒的日子過好了，才有底氣面對往後的變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