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孫興公作《天台賦》成，以示範榮期，雲：“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耳。”範曰：“恐子之金石，非宮商中聲！”然每至佳句，輒雲：“應是我輩語。”
【譯】孫綽寫完《天台賦》後，拿給範啟看，說：“您試著把它扔到地上，會發出金石的樂聲。”範啟說：“恐怕你的金石聲，不是五音中和之聲！”然而每每讀到好句子，總會說：“這正應該是我們這樣的人說的話。”
【筆記】
範啟字榮期，慎陽（今河南正陽北）人，父親是尚書右丞範堅。因才義顯於當世，起家秘書郎，累遷黃門侍郎。雖然史書上並沒有太多關於範榮期的記載，但上篇說到孫綽和許詢被認為是一時文宗，而孫綽寫好的文章還要拿給他看，也可略見其才了。
另，據說所有名啟字榮期的人都是因為仰慕春秋高士榮啟期，比如這裡的範啟，以及東晉《語林》的作者裴啟。
天台山位於浙江省台州市天台縣境內，好像並不是現下有名的旅遊目的地之一？
東晉時則不然。
東晉剡縣包括今天的浙江省嵊州市和新昌縣，天姥山即在新昌境內，天台山雖然行政區劃上屬台州市天台縣，但其實與新昌比鄰，而且從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中“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嶽掩赤城。天台四萬八千丈，對此欲倒東南傾。”的句子，也可知兩處離得很近了。
劉注說孫綽此賦裡的佳句是“赤城霞起而建標，瀑布飛流而界道”。赤城山得名據說是因為丹霞地貌且山形輪廓像一座城？
郁達夫在1934年深秋遊天台、雁蕩，也寫過幾篇《南遊日記》，且隨身帶著徐霞客以及一些我沒聽過的人寫的天台山遊記。但或許因為是南方人，我對這些詩賦、遊記裡的景色描寫倒沒有多大的興趣，《夢遊天姥呤留別》只記得“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南遊日記》只記得他們看日出的失敗。
沒錯，孫綽說的“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即是成語“擲地有聲”或“擲地金聲”的出處。
“金石聲”，指鍾（金）、磬（石）之類的樂器發出的聲音，這裡是說自己的文章優雅莊重、氣勢恢宏。
中國古代五音，如果以宮為第一級音，按從低到高的順序排列是宮、商、角 jué 、徵zhǐ、羽，分別相當於簡譜中的1、2、3、5、6。如果按五行對應，角屬木，徵屬火，宮屬土，商屬金，羽屬水，再按相生相剋的順序，即木火土金水，那麼順序則是“角徵宮商羽”，這時宮在中間。
所以有人認為這裡的“宮商中聲”是指以宮或商為主音的雅樂。但也可理解為，以“宮商”指代五音，而“宮商中聲”就是五音調和的，旋律優美的音樂。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想起另一個拿自己作品給別人看的故事。《藝概·卷四》：
東坡《與鮮于子駿書》曰：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成一家。
一似欲為耆卿之詞而不能者。然坡嘗譏秦少游《滿庭芳》詞學柳七句法，則意可知矣。
蘇東坡的《於鮮于子駿書》是這麼寫的：
近卻頗作小詞，雖無柳七郎風味，亦自是一家，呵呵。數日前獵於郊外，所獲頗多，作得一闋，令東州壯士抵掌頓足而歌之，吹笛擊鼓以為節，頗壯觀也。寫呈取笑。
然後這首詞是《江城子·密州出獵》，“……左牽黃，右擎蒼……西北望，射天狼”那個。
他批評秦觀那個是著名的《滿庭芳·山抹微雲》，秦觀又被稱為山抹微雲居士，你就知道這首詞有多招人喜歡了：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徵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這事兒說是秦觀入京見蘇軾。
蘇說：“好久不見，聽說你進步很大啊！京城現在到處都在唱你的‘山抹微雲’呢！”
秦觀說：“哪裡哪裡，並沒有。”
蘇軾又說：“只是沒想到分別幾日，你就開始學柳永了。”
秦觀說：“我雖然沒見識，也不至於這樣啊！老師您言過其實了吧？”
蘇軾說：“‘銷魂、當此際’，這還不是柳永的調調？”秦觀只好愧服。
對此，我只能說，雖然也不喜歡柳永（確切的說我只喜歡蘇、辛），但蘇學士對別人欲抑先揚，對自己欲揚先抑得也實在有點過分了吧？哈哈！
以及，“呵呵”兩個字果然是沒有古今異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