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現場丨林莽:橙色小鎮

橙色小鎮

◎ 林莽

溫暖了以往時間的人

不是凡·高畫的那雙舊靴子

是一位魯爾礦工的腳穿過的那雙

不只是一雙 是籃球場大的一片

扔在昔日礦山的空地上

而那些穿過它們的腳呢

我們沿著礦工們曾走過的坡路往上走

樹木和草掩蓋了百年前礦山的灰塵

路邊蓬勃的棘叢中

結滿了酸甜可口的漿果 紫得如血

講解員開動龐大的絞盤機

她只是在空洞地演示

不再會有人從深深的地下升上來

三層的鋼網吊籃懸在昔日的井口

時間積澱 黝黑地凝視著現在

已經一百多年了

只有那片破爛不堪的靴子

籃球場大的歷經風雨的裝置藝術

告訴我們這裡曾有過許許多多個

從大地深處以命銜接

掏出煤炭 溫暖了以往時間的人

附記:參觀德國魯爾煤礦遺址,有一處礦工的靴子布成的展示區,它應該是一個現代藝術的裝置作品。在礦區的現代景物及遺留的巨大機械邊,我想起了凡·高曾畫過的那雙靴子。

鑲嵌在甬道上的紀念碑

岡特·德姆尼希一個德國藝術家

用一個構想完成了一座

世界最大的非集中式的紀念碑

兩萬多塊十公分見方的黃銅"絆腳石"

散佈在德國七百座城市的甬道上

它們讓世人不斷地低下頭來

向二戰中被迫害、被驅除的猶太人致歉

“當一個人的名字被忘卻時,

這個人才算真正被遺忘”

這個由於猶太法典啟示的行動靈感

向世界再次宣佈:

反人類的罪行在哪兒都不能被遺忘

持續不斷的救護車的笛聲

在我的腦海裡迴盪

人類的歷史上

到底有多少次悲劇的迴圈與再現

我低下頭 彷彿看到了鑲嵌在

更多座城鎮中的黃銅“絆腳石”

注:德國和歐洲的許多城市,時常能看到甬道上鑲嵌著一些黃銅的小方塊,上面刻著在二戰中被驅除或被殺害的猶太人的名字,他們曾在這兒的房子里居住過,人們稱其為“絆腳石”。

灰綠色的橄欖樹

暖風吹過蔚藍的地中海

那些徽苦的 餘香悠遠的小小的果實

將貯存的陽光釋放得那麼舒緩

那片有著巨大風車的荒原

那些灰綠色的陽光下的橄欖樹

那些滿懷理想歌唱故鄉的人

那些象徵和平 重生與高貴的枝葉

在古羅馬的石柱上

在畢加索呼喚和平的速寫中

在一本羊皮書的封面上

詩人們以此傳遞著內心的激情

那小小的有著橢圓形果實的橄欖樹

在惱人的熱風中 它們搖曳著遍佈於

地中海沿岸溫熱而廣袤的原野上

世界雖如此荒謬 人們明知暗淡

仍不言放棄和平與安寧

在心中精心培育著

那棵小小的灰綠色的橄欖樹

詩現場丨林莽:橙色小鎮

橙色小鎮·幻影

一座小小的凱旋門

一座能容納千人的古劇場

一個同村子一樣大小

曾經的王國之都

用博物館裡鏽蝕的刀劍

錐形的陶瓶

浮雕上面目猙獰的黑色聖獸

呈現著自己古老的文明

貼滿現代戲劇廣告的古劇場外

古羅馬時代的城市遺蹟上

散落著一塊塊早已風化了的褐色巨石

每當一輪滿月升起在小鎮的上空

土黃色的圍牆和紅色的屋頂

都會將它映成一顆飽滿的金橙

沿著歌劇高亢悠遠的餘韻

被喚醒的幽靈

在金色月光的照耀下

穿過頹敗的小小的凱旋門

回到戰神雕像俯視下的空曠的舞臺上

那隻王國的聖獸

也在亂石叢中發出了低沉的輕吼

此刻 月亮那顆圓潤的金橙

正高懸於千年古鎮的上空

這裡是多麼的空曠

這裡是多麼的空曠

這裡荒原和大海相連

這裡的大風吹過低矮的樹叢

山間的小路蜿蜒著

棕紅色的月亮升起在迷茫的夜空

在山巔殘破古堡的小劇場裡

弗拉明戈的舞者們為什麼

激情的歌聲裡總是充滿了哀傷

我記起了洛爾迦那些浪漫的謠曲

它們來自吉普賽人的深歌

它們來自那個激情如火的年代

在蒼涼的荒原與蔚藍的大海之間

我聽見戰旗獵獵漫卷西風

空蕩的生命之火煙霧般飄起

飄得像一隻只斷了線的紙鳶

哀傷

秋日的第聶伯爾洶湧奔流

伏爾加河依舊呈現出列賓時代的一片蒼涼

為什麼我心中總會有一絲由衷的哀傷

儘管經歷了那麼多殘酷的年代

但他們波浪般的一個又一個地湧現

哀怨沉入了血液

堅韌 厚重地積澱為金子

是他們鑄就了一個民族永恆的光芒

我心中迴盪著柴可夫斯基

肖斯塔科維奇沉鬱的樂曲

我心中默誦著白銀時代雋永的詩句

儘管鉛灰色的天空覆蓋著廣袤的原野

狂風吹來了西伯利亞的寒流

套鞋上沾滿解凍期的泥漿

烏雲再次化作了永恆的流浪者

燒焦了的木頭在四一年的雪地上

在日瓦格醫生和古拉格群島作者的筆下

我們看到了那麼多滿含憂傷的面容

大熊星在黎明的天空冰冷地閃爍

我想起尋找金羊毛的少年們

毫無顧忌地打開了探索未來的狂想

但我心中總會有一絲由衷的哀傷

(選自《延河》下半月刊2022年5期)

林莽

白洋淀詩歌群落和朦朧詩的主要成員。著有《我流過這片土地》 《永恆的瞬間》 《林莽詩選》 《秋菊的燈盞》 《記憶》等詩集多部。還著有詩文集《時光瞬間成為以往》 《穿透歲月的光芒》和《林莽詩畫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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