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樓中望所遲客
謝靈運
杳杳日西頹，漫漫長路迫。登樓為誰思，臨江遲來客。與我別所期，期在三五夕。圓景早已滿，佳人猶未適。即事怨睽攜，感物方悽戚。孟夏非長夜，晦明如歲隔。瑤華未堪折，蘭苕已屢摘。路阻莫贈問，云何慰離析？搔首訪行人，引領冀良覿。
——《文選》卷三〇
遙遠的夕陽漸漸西下，長路漫漫讓我內心焦迫。登上南樓在思念誰呢？是那江邊即將到來的客人。當初離別時約定，在這個三五之夕聚會。十五的月亮早已圓如玉盤，可良朋卻還未到來。面對此事我不由得埋怨離別，感觸節物讓人心生悽楚。孟夏的夜晚還不算太長，等待中的一天卻恍如一年。瑤華尚未到採摘時分，而蘭草卻已摘了又摘。道路險遠無法傳達問候，那如何才能安慰這滿載離愁的心靈呢？搔首詢問往來行人，引頸而望，期待早點見到良友。
才高辭盛的謝靈運浪跡于山巔水涯，秀水青山就成了他的賞心者。而在現實生活裡，由於目空一切、傲氣凌雲，所以他難逢知己，寂寞終身。在他的詩文中，除了少數正常往來的政客和一起參佛的僧人之外，我們很難看到他與友人宴飲、攜良友出遊的場景，這固然是他不願寫進詩文，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他少有知音的現實。
就這點而言，謝靈運與柳宗元極為相似，兩人都以山水詩文聞名，但詩文反映出來的是，他們從來都一人獨遊。難道他們沒有隨從嗎？肯定有，只不過這些隨從從來都進入不了他們心靈交流的範圍，在心靈層面，他們一直沉浸在自我的孤獨世界裡。謝靈運的詩句“不惜去人遠，但恨莫與同”“索居易永久，離群難處心”，柳宗元的詩句“孤生易為感，失路少所宜。索寞竟何事，徘徊只自知”，顯然是高度神似。因為寂寞，所以才尋山問水以遣心，即便遣心，也從來都少有熱烈奔放的山花爛漫，他們筆下的景物或明淨、或清麗、或淒寒，總是滲透著落寞的情感底色。
由此，再來看《南樓中望所遲客》這首詩，謝靈運在南樓等待遲來的友人。從詩的內容推理，這是一位與他有前約的、讓他非常期待的友人。他們期在孟夏三五月圓之夜，可是，當月圓如玉時，友人還未到來，這讓他不由得埋怨兩地暌隔，因物傷懷。初夏的夜晚已經很長了，可是，對於焦急等待的謝靈運而言，那還不算長，問題是，他已經等了多少個日夜了，這一個日夜似乎就是一年啊！言下之意，他度日如年！我想摘下瑤華蘭草來慰問你，可是，“路遠莫致之”，長路漫漫，無由送達，那隻好再訪問行人，翹首以待了。
這首詩裡，沒有了“謝家山水”，卻有著婉轉的、再三致意的楚騷遺韻，有著曠代才人深深的寂寞幽怨。元好問評論道：“謝客風容映古今，發源誰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遺音在，猶是當年寂寞心。”元好問將謝靈運、柳宗元相提並論，深有見地，而他點明的謝靈運“風容映古今”和“當年寂寞心”，更是讓人深有同感，也讓人無限地嘆惋和神傷。
（蕭寒）
▲覆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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