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作者

黛襲

元春雖在回目,但實際上卻未在正文中露面。雖未露面,我們似可想象元春在宮中的心情。熬了這麼幾年,卻也努力爭得個”賢德妃”,似乎可以給家人一個像樣的交代,就像一個從小品學兼優的孩子,終於考上了父母理想的學校,自己也該暗暗鬆一口氣了。

不過,元春內心深處的悲涼或許會更加蔓延,深宮之內,誰是解得心音的哪一個?此生恐怕都是奢求了。

女兒進宮,成為妃子,這是賈府寄於希望的一條路。因為世襲的爵位越來越低,賈府兩個“領頭羊”眼看就要被邊緣化。此時元春的入選,貌似打開了賈府只能靠軍功授爵卻越來越尷尬的困局,有了新的政治背景。

但書中明確提到,踏看省親地方的還有吳貴妃家、周貴人家。這或許也是作者特意提醒讀者,賈府只是眾多“皇親國戚”中的一個。天子腳下密集著很多同類以及更多的王公貴戚,賈府實在算不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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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全書來看,世交的依然世交,聯姻的依然聯姻,也並沒有由此擴大多少政治圈子,反倒引來一小撮類似賈雨村、傅試等勢利小人的抱大腿。這種人關鍵時刻也可以倒戈一擊。

賈府內部也有了盲目的優越感,做出了比以往更加瘋狂的事情,比如賈赦看上石呆子的扇子就必須要搞到手、賈珍聚眾賭博等。只說眼前,因為要接待元春省親,花費巨大,此回中明確提到,到江南採買戲子行頭就要支取三萬兩銀子。脂硯齋說:

石頭記中多作心傳神會之文,不必道明。

可見,元春省親間接加速自家經濟的衰退,又養活了一大批寄生蟲。

不過,賈府聽說元春入選鳳藻宮這“潑天喜事”,賈母、王夫人以致闔家老小,不免都喜氣洋洋,然後一行四抬大轎喧囂的去謝恩。這便是那趙嬤嬤口中的“誰有那些錢買這些個虛熱鬧去”中的“虛熱鬧”吧!

襲人或許和元春有一比。這兩個女孩都從底層做起,小小的心機是要有的,否則就成了任人排擠的傻大姐;小心勤謹也是要有的,一切都藏在肚子裡,擱在外面的永遠都是笑容和識大體。

襲人在賈府的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尋找欣賞自己的靠山,大致可以拼湊元春宮中生活圖景。襲人作為寶玉的小妾回家奔喪,或許可以理解為一次微型的元妃省親。

處在漩渦中心的元春,作者一字未寫,惜字如金,讓人遙想在宮中的元春之所思所量;沒資格坐著大轎謝恩的王熙鳳,在本回中作者卻大寫特寫,潑墨如水,突顯其膽識心機。

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十四十五回,作者重在渲染鳳姐的治家才能。十六回作者筆鋒一轉,轉而描述鳳姐的日常。在脂硯齋看來簡直可以和賈雨村並稱“奸雄”的鳳姐,她的日常充滿了任性與張揚。這一回重在日常中表現她的心機膽量。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為日後埋下了禍根。

上回中王熙鳳許給饅頭庵靜虛老尼的事有了結果。鳳姐假託賈璉之名,讓旺兒送信,張李兩家人財兩空,鳳姐從中坐享了三千兩銀子。只是動動嘴,跑跑腿,有人就給面子,就能得銀子,且是鉅額,鳳姐嚐到了甜頭,自此:

膽識愈壯,以後有了這樣的事,便恣意的作為起來,也不消多記。

鳳姐之所以如此膽大,一則她大約不知張李兩家兒女因為她的參與而雙雙殞命,不知道後續故事已涉及到人命。她不太關心,也沒時間關心。但要說她完全不知道參與此類事件的後果,也不是,只是仗著是官宦人家,想著大約也不能把她怎樣,因為一開始她就預先給靜虛放了豪言,我是不信因果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行就行。盲目的自信和強烈的貪慾導致王熙鳳“恣意”妄為。

二則賈母年高不管家事,就是管,她還有一個原則,講“水至清則無魚”,基本縱容家下人利用潛規則,擁有自己的小金庫;王夫人倒不是貪財之人,但一味圖清靜,連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都治理不好,逞得趙姨娘整日都蛇蛇蟹蟹的,丫頭們也是能偷的偷,能拿的拿,更不要說看管王熙鳳的作為了。缺少監督,這是王熙鳳的幸還是不幸?

王熙鳳也真是個會找錢的主,利用權利,借錢生錢——一直偷偷放著高利貸,高利貸的本錢是預支和遲發闔府上下的月錢。《紅樓夢》三十九回中襲人和平兒有這樣一段對話:

襲人問道:“這個月的月錢,連老太太、太太屋裡還沒放,是為什麼?”平兒見問,忙轉身到襲人跟前,又見無人,悄悄說道:“你快別問!橫豎再遲兩天就放了。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

王熙鳳放貸成果如何?平兒透了底兒:

“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

高利貸只要在利錢允許的範圍是可以的,錢莊就是這麼運轉的吧。但鳳姐這個可算得上重利錢了。再一個關鍵不是拿自己的錢放債,而是拿闔府上下的錢生錢,這個也上不了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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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史料記載,康熙五十四年七月十六日,曹顒在《覆秦家務家產折》中,承認他家有張家灣當鋪一所,本銀七千兩。後來,雍正六年曹顒被抄家時,新任的江寧織造隋赫德在奏摺中說:

(曹顒)家人供出外有欠曹顒銀,連本帶利共計三萬二千餘兩。

可見平日無事便罷,一旦有事,這個便成了罪證。平兒對鳳姐那麼忠心,這麼機密的事情還是告訴給了好閨蜜襲人,更何況是旺兒媳婦呢?

本回中,賈璉剛剛進府,旺兒媳婦恰好這個時候趕來送利錢,用平兒的話說:

“旺兒嫂子越發沒有承算了。”

旺兒媳婦難道沒個死黨什麼的,這一秘密肯定會小範圍傳播,興兒說:

“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只不過面子情兒怕他。”

這話有誇張,但基本上屬於實情。一旦敗露,被恨她的人比如趙姨娘之流抓住把柄,或者外面殺來,鳳姐就會滿盤皆輸。

簡直就是在鋼絲上跳舞,看得讀者膽戰心驚,偏偏她自己沉醉其中。

小夫妻之間又如何呢?賈璉回家,鳳姐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設宴為賈璉接風洗塵,對著賈璉俏語連連,自稱“小的”,叫人忍俊不禁。可是在撒嬌賣萌中,又不免透著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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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鳳姐的話:

“更可笑那府裡蓉兒媳婦死了,珍大哥再三在太太跟前跪著討情,只要請我幫他幾天。我再四推辭,太太做情應了,只得從命。到底叫我鬧了個馬仰人翻,更不成個體統,至今珍大哥還抱怨後悔呢。你明兒見了他,好歹賠釋賠釋,就說我年輕,原沒見過世面,誰叫大爺錯委了他呢?”

鳳姐這話和事實有出入,她什麼時候再四推辭了?賈珍什麼抱怨她不成個體統了?鳳姐為什麼要專門提到這件事?

一則是,鳳姐不是真的讓自家男人向賈珍描補,而是告訴賈璉不在家時自己辦了一件大事,有意賣弄才幹;再一層意思,料著賈璉向賈珍描補的時候,賈珍必是讚不絕口,不過想借賈珍的稱讚來讓自己更有面子,這比自己誇自己要委婉的多,效果也好得多。所謂一箭雙鵰。

女人的這點心思還說得過去。後趙嬤嬤來了,和趙嬤嬤一唱一和,說自己和趙嬤嬤都是賈璉的“外人”,那些不相干的都被賈璉看作“內人”,嘲諷得賈璉一點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在外人面前,事事都壓著丈夫一頭,這便過了。

趙嬤嬤倆兒子一直沒什麼正經事幹,現在聞風而動;她不僭越規矩,說話也是兩不得罪。當然,話裡話外趨奉著鳳姐,因為她覺察到這個屋子裡掌權的是鳳姐;鳳姐喜歡賣弄才幹,恰好利用之,鳳姐搶了她的話,立刻就奉承。

寶玉的李嬤嬤還埋怨襲人搶了她的風頭,趙嬤嬤不存在這個問題。她很清醒,就像鳳姐質疑甄府怎麼有那麼多錢接駕,她就回一句,誰拿那些錢去買這個虛熱鬧?

這句話可以把她和一些人拉開距離,也包括鳳姐。

精讀紅樓|第十六回(上):“誰家有那些錢買這個虛熱鬧去?”

趙嬤嬤對現實有著更清醒的認識。可惜鳳姐正志得意滿之時,不肯習學。譬如此回,是把家庭氣氛搞得火熱,趙嬤嬤也笑得痛快,可是顧及到賈璉的感受了嗎?脂硯齋批評鳳姐:

阿鳳之弄璉兄如弄小兒,可怕可畏!若生於小戶,落在貧家,璉兄死矣。

其實賈璉未嘗不明白,只是天性上有些懶散,不想與她爭持,冷子興說:

“誰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後,璉爺倒退了一射之地。”

這是他願意退,不退的時候呢?鳳姐你又該如何自處?

賈蓉在燈影下悄悄問她這次江南採買需要什麼,她說:

“別放你孃的屁,我的東西還沒處撂呢,稀罕你們鬼鬼祟祟的。”

這不科學呀,一向貪財的鳳姐怎麼忽然不貪了?當然是要擺足王家大小姐的架子,另外也不願在賈璉面前落下把柄。說到底,還是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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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結尾有一長段議論:

大凡有勢者未嘗有意欺人。然群小蜂起,浸潤左右,伏首下氣,奴顏悲膝,或激或順,不計事之可否,以要一時之利。有勢者自任豪爽,鬥露才華,未審利害,高下其手,偶有成就,一試再試,習以為常,則物理人情皆所不論。又財貨豐餘,衣食無憂,則所樂者必曠世所無。要其必獲,一笑百萬,是所不惜。其不知排場已立,收斂實難,從此勉強,至成蹇窘,時衰運敗,百計顛翻。昔年豪爽,今朝指背。此千古英雄同一慨嘆者。

這番議論應該是針對鳳姐所為而發。脂硯齋並不太責怪鳳姐,覺得是鳳姐身邊的小人把她慫恿壞了,等到成了習慣,很難改變。

但我想,總是鳳姐自己先不正,然後才會有蒼蠅叮雞蛋的事情發生;然後更不該不和賈璉一條心,一味和賈璉爭馳高低,精力用錯了地方。

鳳姐之悲劇,也是現代大部分人之悲劇。無非是受慾望驅使,想抓住太多,為此不顧一切、不擇手段;然後又擺不平,沒辦法調控,最後被抓在手裡的東西毀滅。

捨得,捨得,就是這個道理。一味只圖“虛熱鬧”,就像甄府,“獨他家接駕了四次”,何等風光,最後不也落了個抄家的結局?我想,如果鳳姐選擇安安穩穩的做一個封建貴婦,即使有落魄,未嘗不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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