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言凡語|毛楊樹

了凡大師自傳:

孔德芳,網名了凡大師,1966年出生,棗莊市山亭區水泉鎮西堌城村人。

餘,身經文革,親歷開放,無緣仕途,苦耕薄畝,迫於生計,自學測工,機場建設,事業小成。國圖四至,皆有跡蹤。今臨花甲,寂寂無聲。願敘閱歷,笑慰平生。

魯南的早春,萬物尚未復甦的時節,只有那毛楊樹率先展現出它的生機,樹皮泛出了青色,枝椏露出了奶頭大小的花蕾。

上世紀七十年代,鄰居家有一棵碩大的毛楊樹,樹身有合抱粗,參天的樹冠伸到牆外,遮住了街上的天空。料峭的寒風梳過茂密的枝頭,帶出呼嘯的鳴聲。兩條交叉在一起的粗樹枝,在風的推動下,磨擦出“嗄嗄”的叫聲。

那棵毛楊樹有些年頭了,當它枝頭綻滿乳頭般的花蕾時,似乎也告訴人們:春天真的來了。

不幾日,那奶頭大的花蕾一天一個樣,像一條條毛毛蟲,淡淡的粉紅,在枝頭抖動,隨風飄揚。

早已有了一群穿著開襠褲的孩子聚集在毛楊樹下,仰起臉蛋,伸長脖子,張著小嘴,像一隻只待哺的小鳥,嘰嘰喳喳,望著那滿樹盪漾的毛楊花。

在我們滕縣,把毛楊花叫做“無事忙”,我至今卻未弄清它的來歷,雖然那花兒不能食用,只看那毛茸茸的樣子,像極了戲臺上老生的鬍鬚,卻也感到好玩。揀兩根塞進鼻孔,卯足勁吹動起來,很有吹鬍子瞪眼的氣勢,在那清貧的歲月中,也是童年極好玩的一件事。

因為樹高,孩子們只能等花兒自然掉落。有花飄落時,孩子們一擁而上,搶到的開懷大笑,未搶到的,失望之餘,再次耐心仰面等待。有時等的久了,孩子們便亮開嗓子,大聲叫喚:無事無事忙來,下來找您娘來;無事無事歇歇,下來找您爹爹。

那時我小,也挎一個秫秸籃子加入其中。有風的天氣,那“無事忙”也會如雨點落下,落到牆內的,也有孩子試圖翻過牆去一探究竟,卻因牆高而放棄。

生產隊放工了,孩子們像牛犢子,蹦蹦跳跳奔向自己的大人,顯示著自己拾到的多少,回家而去。

回到家,找塊乾淨地方,把“無事忙”攤開涼曬。曬乾後,抓兩把小心地墊進鞋子當鞋墊。那時窮,很少有人捨得穿襪子。這時,把冰涼的小腳丫探進去,立馬有了溫暖的感覺,潮了拿出來曬曬,再墊進去。

撿的多了,也會墊雞窩。在牆角處,雞上宿的上方,擺放一隻二鼻罐子,先鋪上麥穰,再鋪上曬乾的“無事忙”,有時還要放一隻雞蛋當引蛋,直到有草雞猶豫之後鑽進去,便大功告成。

草雞在罐子裡蹲了半天,一陣歡叫竄出來,窩裡多了一個蛋,用手捧出,熱乎乎的,還帶著幾點血絲。於是,也自認有功,肯定是鋪了“無事忙”的原因,雞才肯下蛋。

天漸漸暖和起來,“無事忙”落完了,樹冠長滿了嫩白帶毛的尖尖細葉,赤著腳丫走在地上並不是太涼,樹葉的陰影蓋在街上花花噠噠。

有時,我孤獨漫無目的在街上逛當,一股小旋風吹過來,誰家沒關的大門“吱扭”一聲,又“咣”的撞在門框上,一片不知在何處過冬的枯葉,被驚嚇出來,隨風翻了幾個跟頭。幾隻覓食的雞追過去,又失望地停下來。遠處,不知誰家正下蛋的雞好像受了驚嚇,一陣急促鳴叫,感染了遠近的雞也隨之叫喚,此起彼伏的叫聲,驚飛了藍天上幾朵閒逛的白雲。

一日午後,生產隊上工了,我走過那棵毛楊樹下,卻發現涼蔭下有幾個人在休息,才想起那是從遠處討飯路過的一家人,中午,曾到我家時,還親手遞給他們一塊煮熟的芋頭。

那位父親端著一書本,極像我村教夜校的老師,領著三個大點的孩子,小聲的讀著什麼,一位最小的孩子,則躺在母親懷裡睡著了。母親則用手正悄悄拭去眼角的一滴淚水。

這時,忽然飄落一隻“無事忙”,正好落在母親懷裡,母親症症地看了一眼,拿起來,茫然而又若有所思,輕輕放在懷中孩子的小手上。

我絲毫不懷疑,那肯定是當年最後一支飄落的毛楊花,卻又巧合的撲進那母親的胸懷。然而,我卻不知他們為何逃荒而過。

有一天,鄰居的高牆開了個大口子,那棵毛楊樹碩大的身軀一覽無遺。大樹下站著一群人,聽說,那棵樹要被殺掉了。

一陣忙碌過後,一條粗長繩栓上樹杈,樹根基本上被鋸斷,隨著一陣震天的號子,“咔嚓”一聲巨響,那毛楊樹裹著呼嘯的勁風,鋪天蓋地而下,一根二木股應聲摔斷,驚起沖天塵埃。

“淌血了”!人群一片驚呼。那樹的斷裂處,有鮮紅如血的液體,沽沽而出,眾人一陣沉寂。

那樹被鋸成段,連夜運到八一煤礦,第二天換回兩車煤炭。

我稚嫩的心似乎在大樹倒下的瞬間就已經被掏空了。只殘存著一些關於那毛楊樹的記憶,我再不可能來此撿“無事忙”了,再也看不到它夏天濃濃的生機,秋天晃眼的金黃,冬天不屈的張揚,春天滿樹的渴望……

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大人多已逝去,撿“無事忙”的孩子也成了爺爺。老家空了,毛楊樹早已被淘汰了,難以再尋其蹤影。可每次走過那個曾經的地方,總有一種聲音在作響。

還有,當年在樹下休息的那一家人,今日又如何了,我想,他們也一定會好起來了吧?!

了言凡語|毛楊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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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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