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婉兮 圖/網路
1
可能我是個早熟的女孩吧。
在小夥伴們都還忙著看猴子上躥下跳時，我已經用肯定的語氣告訴他們：唐僧對女兒國國王動心了！
當然，相信我的人很少。
那時候，大家的關注力都在取經四人組身上，光怪陸離的情節看花眼。那紛繁的法術、兵器和妖怪都使人目瞪口呆。對兒女情長，難免還有些懵懵懂懂。
但我被一句臺詞戳中，心中頓時湧起無限傷感。
是唐僧的臺詞。
他說：“來世若有緣分……”
這句話本就曖昧。放在當時的情境中，曖昧又被大寫加粗，幾乎可以赤裸裸地等同於愛情。
是一個夜晚，燭火溫柔、花影攢動，紅羅帳在輕輕搖盪。女王把自己比作國寶，悄悄讓國師引了唐僧來看。
當時的女王，已褪去大殿上的威嚴模樣，眼波流轉體態婀娜，言語間溫柔滿溢，要把自己連同江山，都一起贈予她口中的御弟哥哥。
也或者，這一刻他不是唐僧，而是一個俗家男人。
不信你看，他慌了。
緊閉雙眼、眉頭緊鎖，還有些汗水涔涔而下，口中也念念有詞，似乎在用誦經來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這是反常的，毫無疑問。
大唐高僧唐玄奘，甫一出生就與寺廟結緣。他在誦經聲中長大，暮鼓晨鐘深受佛法薰陶，人世間的種種塵緣，本已經斷絕得個一乾二淨。美色當前，始終能坐懷不亂。
但在女兒國國王面前，他慫了。
女王看出破綻，不禁調侃：“你說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不敢睜眼看我，還說什麼四大皆空啊。”
此話一出，唐僧立刻慌亂起來，似有些口乾舌燥之感。推脫不過，他便自述身世，感慨著、試探著、無奈著道：“來世若有緣分……”
這句話，便足以暴露唐僧的內心了。
七尺之軀，已許佛，再難許卿。
但還有下輩子不是嗎？
2
來世。
我總覺得，這是一個既帶著傷感又充滿希望的詞語。
傷感是因為，今生木已成舟，沒辦法一償宿願；希望則因為，對方提前許諾下一世，一切都還有重新來過的可能。有了這個承諾，死亡好像也被渡上一層光。
畢竟在《西遊記》的世界中，來生是真實存在的。
我甚至覺得，假如蜘蛛精沒有出現，也許女王的軟磨硬泡真會打動唐僧。你瞧，他驚慌、徘徊、猶豫，想必心中的思想鬥爭正劇烈，隨時都有往前再踏一步的可能。
而女王與唐僧獨處一室的畫面，也算得上影視史上的經典色誘。
長大後細看，你會發現女王的打扮、言語和表情，無一不在挑逗誘惑。雖然她用的，是含蓄而委婉的方式。唐僧抵擋不了，其實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二人年紀相當，郎才女貌，本就極易擦出火花。
誘僧的故事，確實在唐朝發生過。
主角是高陽公主和辯機和尚。
他們的故事我不贅述，感興趣的讀者可自行百度。我著重想要說明的，是一個僧人的情慾。
眾所周知，佛門講究四大皆空。
遁入空門，就要放下凡俗慾望，把物慾和情慾都一刀斬斷。可具體到辯機和唐僧身上時，情慾反而會成為一個致命的考驗。
因為二人皆是小小年紀就皈依佛門，還沒來得及經歷滾滾紅塵，與其說是看透，倒不如說是懵懂。
這場觀眾眼中的璀璨情事，其實更像是修行路上必須跨過的障礙之一。
所以網友們都說，九九八十一難中，女兒國這一難只能由唐僧獨自面對、獨自渡劫、獨自化解。
情關難過啊。
它的艱難痛苦，甚至高於其他那整整八十難。
3
事實上，影視版本中的女兒國一劫，並未在原著中出現。
原著中那位女王，倒也確確實實看上唐僧了。只不過，她的“喜歡”浮於表面，像是最簡單的肉慾宣洩。哪怕願以一國之富相托，也遠不如電視劇版情意綿綿。
吳承恩明明白白地寫著，女王一見唐僧，便“淫情汲汲，愛慾恣恣”，口中說著的，也是些駭人的虎狼之詞，“大唐御弟，還不來占鳳乘鸞也？”
倒把唐僧嚇得面紅耳赤，羞答答不敢抬頭。
事實上，書中的女兒國，遠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她們並非與世隔絕不見男子，而是將路過的、經商的男人“吃完抹淨”，恨不能把他們活生生累死在春宵一刻中。假如不從，就要害了性命，再把男人們的肉割下來，做成香囊。
這可是女兒國一位老婆婆親口說的：“老小眾大，那年小之人，那個肯放過你去！就要與你交 合。”
換言之，這是個十足十的女人社會。
女人主導一切，偶然路過的男人恰如案板上的魚肉，只能任由宰割，乃至耗盡最後一滴精血。
但女兒國形成緣由，書中並未詳細描述。
倒是趙麗穎版《女兒國》，結合現實做出過一番解釋。
說的是女人們不甘被男人耗盡生育價值再一腳踢開，先祖便帶著一幫女人建立了女兒國。還用法術做成結界，將這個神秘國度與外界永遠隔絕，甚至將男人、將愛情都視作致命毒藥。
恍惚像是今天的網路輿論成了真，極致的性別對立，導致了一個嶄（荒）新（唐）國家的誕生。
但無論男人還是女人，都未因此而得到快樂。
所以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86版《西遊記》的演繹。
其實它並不長，前後不過三四十分鐘，但寥寥數筆，已經把許多內容都囊括了進去。時至今日，仍覺回味悠長，每看一次，便多一層感悟。
4
你可能不知道，原著版《西遊記》，遠不如影視劇溫情脈脈。
吳承恩筆下的取經路，其實能與當時的社會一一對照，頗有幾分藉此來揭露黑暗，諷刺現實的意思。而師徒四人，也有勾心鬥角、各自算計的一面。
尤其是唐僧。
負面似乎多過正面。
書裡的他愛哭、愛罵人、懦弱、耳根子軟，會被徒弟欺負，也會呵斥徒弟，卻又對妖怪戰戰兢兢，全無大義凜然、能為夢想獻身的壯烈感。
甚至有人認為，《西遊記》原著嚴重醜化了玄奘，從而遭到佛教界的排斥。
劇版的改編，算是為唐僧平反，把原著中的黑暗面去除，重塑了取經僧人的偉大形象。
比如給孫悟空縫虎皮裙，比如對徒弟們慈愛有加，比如在妖怪面前義正辭嚴……
而我最最喜歡的，就是女兒國那一回的改編。
有了那一回，唐僧的形象才更加飽滿立體，有了慾望和猶豫，也有了剋制與堅持。整部電視劇的哲學理念，也在嘆息聲中得到昇華。
成年後重溫一遍，只覺得百轉千回，跟著唐僧過情關的同時，也能追憶自己的過去，被歌詞中的一句話戳中內心。
“……人間事常難遂人願，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
只是不知，取得真經功德圓滿的金蟬子，有沒有轉世投胎？有沒有與女王再續前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