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李花、杏花、櫻花……四月的古城西安處處都是花，有人忙著賞花，有人卻忙著吃花。套用一下電影《愛情神話》裡的臺詞：一個陝西人，春天不吃一次槐花，人生是不完整的。
不知何時起，四月食槐變成了秦人的一件大事。但是，平日愛讀詩書的我，卻無意間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晚唐詩人韋莊在《東遊遠歸》裡寫到“辭家柳絮三春半，臨路槐花七月初……”。槐花明明春天開放，怎麼成了七月（農曆）開花了？槐花究竟一年開幾次？
為了吃的清楚明白，我查閱了一些文獻史料，也請教了西安植物園的專家，終於破了案。原來，古人沒有錯，是我們搞錯了。四月開花的所謂槐花，其實是刺槐的花。刺槐屬於豆科刺槐屬的落葉喬木。而韋莊詩中所說槐花，才是真正的槐樹的花。槐樹屬於豆科槐屬，與刺槐算是同科不同屬的近親。
刺槐與槐如何分辨？
既然是近親，刺槐和槐樹在外觀上難免有很多相似之處，但只要細心觀察就會發現二者其實還是有幾個明顯差別。首先是葉，槐樹的葉片呈卵圓形，頂端有尖，而刺槐的葉片頂端圓鈍，沒有尖，葉基部通常有刺，刺槐一名也是由此而來。其次是花，刺槐開花早，一般四月開花，為時一週左右；槐樹開花晚，大約六月開花，花期能長至九月。而且，國槐的花是圓錐花序，頂生，常呈金字塔形；刺槐的是總狀花序，腋生，下垂。再次是果，刺槐是一串串扁平的莢果，像乾癟的豆角；而槐的果實是念珠狀的，有肉質的果皮，成熟後不開裂
刺槐
國槐
二者的身世如何？
槐樹，是名副其實的本地種，在我國已有兩千多年的栽培歷史，因此也被稱為國槐。漢代許慎所著《說文解字》中對槐有明確的解釋：槐，木也。從木，鬼聲。之所以用鬼字做偏旁，是因為古人敬畏鬼神，槐樹因為生長快且長壽，便成了一種生命力旺盛的圖騰受人崇拜。
（西安書院門孔廟的古國槐）
周朝以禮治國，《周禮 秋官 朝士》有記：“面三槐，三公位焉，州長眾庶其後。”說的是周天子的宮廷外植有三棵國槐，三公（指太師、太傅、太保，中國古代地位最尊顯的三個官職）要覲見天子需要立於槐下等候。自此，後人就用三槐之位喻指高官名分。槐樹也因此成為了一種身份的象徵，成為宮廷、官邸、皇家寺院中的必備綠植。
（小雁塔內的國槐）
到了漢代，槐樹愈發普及，長安的街道兩旁遍植槐樹。漢武帝置太學，府間槐樹尤其多，也因此被稱為“槐市”。之所以在太學遍植槐樹，一方面是因為槐樹高大枝葉濃密可以庇廕防暑；另一方面，槐字與“懷”同音，有懷來遠人、廣納賢才之意。此後千年，在學府裡植槐便成了一種傳統。
到了唐代，科舉盛行，槐樹更成了學子們心中嚮往功名的一種精神寄託。那時科舉考試的鄉試一般在八月舉行，正逢槐樹開花結果，故又稱“槐秋”或“槐黃”，舉子赴考稱為“踏槐”，如果有幸高中則稱為“中黃”。就這樣，槐樹被打上了濃郁的科舉文化烙印，成了歷代文人詩詞作品中的常客。
（環城公園的刺槐）
至於刺槐，則是近代以來的舶來品，原籍在北美洲，18世紀末，才從日本傳入中國，所以也被稱為洋槐。由於刺槐具有適應力強、生長迅速、根系發達、抗乾旱耐鹽鹼等優點，在北方被廣泛種植，用於防風固沙、城市綠化等。作為速生樹種，尤其適合中國北方乾旱少雨地區的城市綠化，近年來也是衍生出了大量適宜觀賞的園藝品種。其木材質地堅韌、抗衝擊力強、防水性好且耐腐蝕，也是上好的鐵路枕木和建築木材。
刺槐吃花 國槐食葉
中國人在開發食物方面的才能冠絕寰宇，是別的文明望塵莫及的。刺槐雖是近代才出現的外來物種，但很快就被發現它的花鮮嫩香甜，是很好的食材。在北方，刺槐花演化出了各種吃法，蒸（槐花麥飯）、炒（槐花炒雞蛋）、煎（槐花餅）、炸（槐花酥）皆可，可謂花樣百出。
相比今人，古人卻沒有這麼好的口福。國槐的花味苦，雖然無毒卻也不好下嚥，所以能吃的只有葉。不過葉並不好吃，文獻記載隋唐之前只在食物短缺到萬不得已時才作充飢之用。但到了唐代，一方面是發現槐葉具有防暑降溫的功效，另一方面也許是受科舉文化盛行的影響，用槐葉做的麵食居然被一眾文人騷客炒作成了流行美食。“青青高槐葉，採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杜甫寫的這首《槐葉冷淘》在當時堪稱頂流推文。
除了將槐葉淘汁做麵食外，在明朝民間還有炒食槐芽的習俗。明代鮑山撰寫的《野菜博錄》中詳細記錄了製作方法：採芽炸熟，淘去苦味，油鹽調食。
中國人自古講究食藥同源，國槐花雖苦，卻是一味很好的藥材。最早記載槐花入藥的本草典籍是唐末五代時期的《日華子本草》，稱其可治五痔、心痛、眼赤，殺腹藏蟲及熱、治面板風、並腸風瀉血等。此後歷代醫者不斷髮掘其藥用價值，對藥性和功效的認識愈發全面，並形成了諸如槐花散等經典方劑流傳至今。現代醫學研究證明，國槐花的藥效主要歸功於花中富含的黃酮和皂甙類化合物。這些化合物在刺槐花中同樣也很豐富，但主要成分上有一定差異。由於近代才傳入中國，雖然刺槐花已經有了一些在臨床醫學上的應用，但是在祖國傳統醫學的各種本草著作中並沒有將其收錄。
（紫花刺槐園藝使用很多）
問題總算搞清楚了，為了不辜負這個難得的春天，還是抓緊出門採些刺槐花滿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慾吧。不然到了秋天，就只能摘點國槐的葉子含著眼淚湊合吃碗涼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