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橘花美詩七首：香於梔子細於梅，斜陽古殿橘花開
於晚春鬱熱的夜晚，你走在小區或者園林裡，會忽然聞到一種特殊辛烈的芬芳。這種香氣在潮溼裡，特別有一種清爽肺腑的力量。
於晚春明麗的白天，你會看到芳草上白色的花落，就算是落在地上，那種香氣，都忍不住使你低頭，撿上幾朵，放在鼻子間，深呼吸，然後把它放在荷包裡，手帕中。
這些細碎卻芬芳雪白的花朵，就是橘花或者柑橘之類的花朵。
橘樹的栽培歷史悠久。
上古《山海經·中山經》雲：“洞庭之山，其上多黃金，其下多銀鐵，其木多粗梨橘柚。”又記錄夏朝的《禹貢》“ 淮海惟揚州”，“ 厥包桔柚”，說的是古代淮河和江南地區，橘柚是作為貢品，送到夏朝的中央。
而先秦楚國，是橘子的重要產地。屈原在洞庭一帶，看到橘樹，大嘆是“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說的是什麼意思呢，說橘樹就是南方的樹種，不能在北方種植，因為北方種不好，離開了南方，橘子的味道就會改變，或者橘樹枯死。
這裡有個疑問，何以夏朝淮河揚州一帶產橘子，而到了屈原時代，橘子反而南退了呢？
實際上這是古代歷史上的氣候變化。夏周兩朝，古中國大部分北方溫暖溼潤，梅花，竹子，橘樹，在北方可以普遍生長良好，而到了春秋戰國時期，氣候變冷，這些適合溫暖氣候生長的樹種，撤回了老家南方。至少在南方，橘樹能夠保持優良的品質。
橘樹什麼時候開花呢？
如果是夏朝，估計仲春就有橘樹開花。
但是到了後來，以長江以南多產橘樹，橘子開花延遲到晚春和初夏。橘樹生南國，也就成了共識。
其中橘樹的最大和品種優良的產地，集中在湖南。有人說，嶺南的橘子，更加香甜啊，實際在很長時間，嶺南和中原的交通並不發達，到唐朝才有張九齡開闢庾嶺到長安的大道。顯然很長時間，從湖南洞庭產出的橘子，才是廣為人知。
何況這裡自先秦時代就種植橘樹，經過人們的培育，品質更加優良。
“
長江春水綠堪染，蓮葉出水大如錢。
江頭橘樹君自種，那不長系木蘭船。”
中唐 · 張籍《春別曲》
這是一首晚春在洞庭湖邊的離別。
那長江的晚春之水，綠得可以染就綾羅，那洞庭湖上的荷葉，剛剛出水，像小銅錢一樣可愛。
如果不是晚春撲鼻而來的橘花香，誰又真的在意眼前青山綠水中，到底是哪些樹。
所以有理由相信，張籍，是在芬芳不能迴避的橘花香裡，有著願意滯留，不忍歸去的情懷。
橘花花開，橘花落，表示不久就可以吃到甜美的果實。
而這些樹是朋友親手栽種，花開如雪，花香撲鼻，讓人直接就思慕成熟的橘子的甜美。
他願意長留在這裡，理所當然。
何況橘樹在屈原時代，就賦予君子美名。花香辛烈，彷彿君子的正直存在。
“楚鄉寒食橘花時，野渡臨風駐彩旗。
草色連雲人去住，水紋如縠燕差池。”
中唐 · 劉禹錫 《酬竇員外使君寒食日途次松滋渡先寄示四韻 》節錄
湖南湖北在先秦都是楚國的地盤，氣候土質相近，且松滋有山，有平原，也有豐沛的水資源，所以在唐朝，這裡也大面積種植橘樹。這裡山地和平原都有，氣候也多變，至少在松滋的渡口，在晚春開頭的寒食清明節，就已經橘花開花。
在芬芳的橘花香裡，人們迎接寒食清明，渡口上彩旗飄飄，迎來送往，都是回家掃墓的人流。
人們透過渡口走向遠處的綠色的平原山川，河上是晚春的水，燕子飛來飛去。
這首詩細細讀來，很讓人有代入感。
在古代的碼頭，沿河都是橘子花開，橘花如雪，匆忙的人們扶老攜幼上渡船，頭上身上落下雪白的橘花，空氣裡是橘花的香氣，那種鄉村晚春特殊的清新的味道，應該是最不能忘懷的鄉戀和鄉愁。
這中間還會有特殊的緣分，記得那橘花飄落的渡口，你的笑，你的回頭。
“香於梔子細於梅，柳絮梨花過後開。
搔首預愁經惡雨，傷心初見落蒼苔。
丹青得到須名手，題詠今疏信不才。
莫怪主公相看好，舉家新自洞庭來。”
北宋 · 丁謂《 橘花 》
宋朝更重視發展農業果樹的種植，所以能夠種植橘樹的地方，都利用了。而橘花的審美，也成為日常。這是專門歌詠橘花的詩。
橘花開在晚春，比梔子花香，比梅花要小，是在晚春柳絮飄飛，梨花開謝之後，橘花悠然盛開。
只是橘花細碎，但是很難經歷風雨，一陣風雨，就會吹落無數象牙一樣潔白的花朵，在青苔的地面，鋪就晚春花雪。
只是橘花特別難得畫，因為很難畫出那種如玉的質感，和馥郁的芬芳。正是因為不知道用什麼詞句可以精準來形容橘花，所以古今都很少有吟詠橘花的詩。
他說的有道理。橘花真的是你要親自看，親自聞，才能知道那種與眾不同的美，光看外形，它沒有梔子花大氣飽滿，沒有梅花圓潤可愛。但是橘花雖小，比它們都芬芳。
更何況，產自洞庭的橘樹，那個甜，叫人願意從花開等到果熟。
“橘花如雪細吹香，杏子團枝未可嘗。
行到陳朝枯柏處，孤山山背水中央。”
南宋 · 楊萬里 趙達明太社四月一日招遊西湖十首
這是種植在南宋西湖的橘樹。
農曆的四月一日，往往還在節氣的晚春。此時楊萬里和朋友一起去西湖遊覽，結成詩社。
一路上看到橘花開花如雪，那種香氣濃郁清新，從細小的花瓣中，隨風向外擴散，所以這裡用了很可愛的一個組詞，叫作”細吹香“。橘花雖小，花如雪，那香也如雪啊，如雪那種分明的存在。
而此時晚春，杏樹剛剛綠葉鋪展，小小的杏子還在坐果膨果期，離開成熟還有一段時間。
如此清新走向夏季的晚春，山清水秀，綠樹清新，小船盪漾在孤山背面的湖中，聞著一陣陣橘花的香氣，可謂肺腑滌盪。
橘花可作藥用，生津、潤肺、止咳，順氣。話說春夏之交也正是各種冷暖疾病多發的時候，一握橘花，是香是藥，讓你平穩度過這個多事期，能不喜歡嗎？
“東風吹得綠成陰，積雨初收柳絮輕。
記取湘中最佳處，橘花開時香滿城。”
南宋 · 張栻 《城南即事 其三》
當然最壯觀的，就屬於橘子的產地，湖南的橘子聞名，故而此地到處都有種植。
無論是郊外還是城市當中。
當晚春的風，吹落林花，吹得綠葉成蔭時，當晚春的雨，滋長橘樹，在陽光裡柳絮飄飛的時候，你去湖南看看，那裡的空氣別有不同。
尤其是以盛產橘樹的湘中地帶，讓人不能忘懷，那晚春時節，滿城橘樹開花，開花如雪，花香滿城。
這是天然的香氛，這是城市特殊的味道。空氣裡是彌散的橘花的香氣，是長安洛陽，京城都市又如何？那裡雖然繁華，卻有老天有私，至少不像這湖南的小縣城，老天肯散播一城的芬芳。
古人也知道城市和山區的區別，所謂厭倦紅塵，大抵也是厭倦城市裡汙穢的空氣，高壓的生活。如果在溫飽解決之後，給你選擇一個地方住，有許多人會嚮往農村。
其中會選擇的，當然會選擇湖南，橘花開時香滿城。橘子紅了果滿園。
”門前幽徑踏蒼苔，猶憶前回信步來。
午醉正酣歸未得，斜陽古殿橘花開。“
南宋 · 辛棄疾《書壽寧寺壁》
橘花香氣是辛烈，說是君子，恐怕不盡形容，橘花香氣有兵氣，一種破鬱之烈。
所以橘花香要英雄品。
辛棄疾無疑是古今英雄中的一位，21歲，橫刀立馬，匹馬歸宋，書寫少年英雄的豪情。雖然在南宋受到各種限制，無有大的作為，但英雄豪氣，人中潛龍，用在他身上總是不為過的。
在被埋沒沉淪的歲月裡，辛棄疾踏古寺，遊高山，於寂寞中尋找心靈的出口。
這次他是踏著蒼苔重新來到一座寺廟。既然是重新，那是什麼吸引了他呢？
那是上次來，他在午間喝醉了酒，酒醒之後，聞到了那種沁人肺腑的橘花香，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夕陽下，古殿旁邊的橘樹開花，風吹來陣陣香氣，讓他醒了酒，也讓他振奮於那種特殊的潑辣的味道。
他不能忘，因為那種香氣，喚起和照應的是他內心那種劍氣，剛烈，芬芳。
所以寂寞的他特地重新回來，去拜訪他的知己，那巨大的橘樹，還有橘樹的花。
所謂英雄寂寞，必以人間彷彿來尋求安慰和寄託。
就讓辛棄疾沉醉在橘花香海里，撫平英雄的憂傷。
”一種靈根有異芬，初開尤勝結丹蕡。
白於薝蔔林中見，清似旃檀國裡聞。
淡月珠胎明璀粲，微風玉屑撼繽紛。
平生荀令薰衣癖，露坐花間至夜分。“
南宋 · 劉克莊《橘花》
這首詩比較小眾，不過破解開來挺有意思。
橘樹是一種有靈氣的樹，橘花有奇異的芬芳。橘花開時，那香氣勝過了紅紅的橘果。
橘花比梔子花還要雪白細密，橘花開放時，你彷彿置身檀香國度。
那橘花如同一朵朵小明月一樣皎潔，風吹過，橘花落滿地上，一種落花繽紛的美。
我就喜歡橘花的香氣，往往就坐在花間，坐在半夜，讓橘花的香氣燻滿衣裳。
這是將橘花，比作梔子檀香一樣的佛花，在密密開花的橘樹底，在月光之下，那種立體感染身心的花香，是一種讓你清醒的如痴如醉，那是紅塵中最美的香和醒吧。
又是橘花盛開，橘花如雪，橘花滿地的時節，當你聞著清冽的橘花，會覺得這個世界如此真實，美好，豐富而有層次，會讓你更加篤定地前行，不畏盛夏，通往如橘子紅熟的秋天。
初衣勝雪為你解讀詩詞中的愛和美。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