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薛寶釵也是一個才女,與黛玉一樣從小聰明過人。“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競高過十倍”。也像黛玉一樣,深受父親的喜愛。與黛玉不同的是,寶釵的才華,除了詩文之才,還有管理才能。薛寶釵高出一般的傳統佳人,是一位才幹出眾的女子。她的銀白雪色與王熙鳳耀眼的金色形成鮮明對照,突出地體現出新型儒商的形象,具體表現為同時具有商人的精明和儒生的文雅。從敘事的角度說,寶釵的“冷”也體現了她高雅的見識。

《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首先,她的精明表現在管理有方上。作者給她的一字評是“時”,書中所寫的“行為豁達,隨分從時”,可以作為註解。關於寶釵之“時”,《紅樓夢》第五十六回的回目,幾個版本有一個字的差異,卻正是對寶釵評價的關鍵之處,一個是“賢”,一個是“識”,一個是“時”。作“賢”的版本有程甲、程乙、甲辰本,及北師大校抄本;作“識”的版本有楊藏(夢稿)、蒙府、戚序本;作“時”的版本有庚辰、己卯本,列藏本“時”字旁邊點改成“薛”。相比之下,“時”更能概括寶釵的才能和品質。第五十七回所寫的寶釵“從實守分為主”值得注意,作者在第五回介紹寶釵就曾表達眾人對她的評價“隨分從時”,這裡的“從實”和“從時”在內容上存在交叉和銜接。務實、樸實,隨時、入時,“從實”也可以理解為從實際出發,而“從時”除了說她為人處世善於審時度勢之外,還有與時俱進的意思。

《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小說第五十六回寫王熙鳳病重,李紈、探春、寶釵三人協作臨時管家。人們往往將注意力集中到矛盾重重、衝突迭起的探春理家上,而對寶釵的作用則相對忽視。其實這一回的回目是“敏探春興利除宿弊,時寶釵小惠全大體”,寶釵的戲應該與探春平分秋色。這段情節從管理財務到訓教員工,都表現出寶釵的才能。

透過一番換位思考的話,她讓下人們自律、慎獨,不吃酒賭博,然後讓人“敬伏”,做到“既能奪他們之權,生你們之利,豈不能行無為之治,分他們之憂”,這裡的“他們”指有權執事的。寶釵這番話,使得“家人歡聲鼎沸”。

寶釵的“全大體”,還有大公無私,不任人唯親的成分。探春理家,首先面臨的最棘手的問題是親舅舅趙國基之死。在發放費用的問題上,探春秉公執事。鳳姐平兒本來是冷眼觀瞧的,探春的行為讓她們不敢輕視。隨後,平兒又向寶釵送人情。面對怡紅院“弄香草的沒有在行的人”,平兒忙笑道:“跟寶姑娘的鶯兒他媽就是會弄這個的,上回他還採了些曬乾了辮成花籃葫蘆給我頑的,姑娘倒忘了不成?”寶釵笑著回絕平兒的好意:“我才贊你,你到來捉弄我了。”並陳清利害:“斷斷使不得!你們這裡多少得用的人,一個一個閒著沒事辦,這會子我又弄個人來,叫那起人連我也看小了。”作者在第八回曾寫寶釵“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這種愚拙的背後其實是何等的精明!

薛寶釵的白色與王熙鳳的金色形成對比,更凸現了寶釵之“時”。這一回寶釵能走到管理層,是由於鳳姐的暫時病退。其實,就白色與金色的反差而言,寶釵的儒商形象,還與鳳姐形成對比。這是一種時尚與陳腐的對立,是儒雅與惡俗的對立。“釵頭鳳”並看,釵和鳳都是頭飾,王熙鳳儘管“少說也有一萬個心眼子”,但她胸無點墨,唯利是圖。在第四十二回,黛玉說起“母蝗蟲”時,寶釵說黛玉說話用的是“春秋’的法子”,即“一字含褒貶”的“微言大義”,並聯想起鳳姐來,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寶釵笑道:“世上的話,到鳳丫頭嘴裡也就盡了。幸而鳳丫頭不認得字, 不大通,不過一概是市俗取笑。”寶釵對鳳姐之俗的認識,已流於言表。

《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自古典小說中出現西門慶為代表的暴發暴亡的商人形象,儒與商的矛盾便十分尖銳。《儒林外史》中“四大奇人”的出現,表露出作者對自食其力的小商人的理想寄託,以及才藝與利益相統一的朦朧意識。到了《紅樓夢》中,如果說王熙鳳還是對傳統商人形象的承襲,那麼薛寶釵則成為中國小說史上儒商結合的新亮點,她營造的雪一樣潔白的氛圍,為利慾薰心的世界增添了一分理想色彩。

其次,寶釵的文雅表現在出眾的文才上。文如其人,在她的作品中有突出的體現。在元春省親時,寶玉寫《怡紅快綠》,先寫芭蕉葉“綠玉春猶卷,紅妝夜未眠”。寶釵提醒他,元妃不喜歡“紅香綠玉”,才改成“怡紅快綠”,建議他把“玉”改作“蠟”。這裡,她既善解人意,又熟知典故,故寶玉感激地稱她“一字師”。可見她作詩,更是在做人。第三十七回,大觀園詩社剛成立,首次題詠寶釵便一舉奪魁。在《白海棠》的同題吟詠中,黛玉因為“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的佳句,而深得寶玉讚賞。寶釵的詩也毫不遜色:“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能玉無痕? ……其中“珍重芳姿晝掩門”和“淡極始知花更豔”更成為她的美貌和人品的寫照。己卯、庚辰本上“珍重芳姿晝掩門”下邊有條雙行小字夾批,盛讚寶釵此詩:“寶釵詩全是自寫身份,諷刺時事,只以品行為先,才技為末。纖巧流蕩之詞,綺靡秘豔之語,一洗皆盡。非不能也,屑而不為也。最恨近日小說中,一百美人詩詞語氣,只得一個豔稿。”並在“淡極始知花更豔”之句下評道:“好極!高情巨眼能幾人哉? 正‘一鳥不鳴山更幽’也。”因而,詩社社長李紈認為這首詩有與黛玉的“風流別致”不同的風格,因“含蓄渾厚”應推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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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第三十八回“林瀟湘魁奪菊花詩”與“薛蘅蕪諷和螃蟹詠”並提,當黛玉的菊花詩名列榜首之後,寶釵的詠螃蟹詩又創佳句:“桂靄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裡春秋空黑黃。”借物喻人,含蓄蘊藉。小說寫:“看到這裡,眾人不禁叫絕。”

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的時候,詩社成員開始嘗試填詞。儘管作者將“史湘雲偶填柳絮詞”寫在回目中加以表彰,但在《柳絮詞》的創作中,寶釵的詞句是最受矚目的。她的詞調是《臨江仙》:“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團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在場之人的反饋是“眾人拍案叫絕”,而且都說“果然翻得好氣力,自然是這首為尊”。寶釵的詞到底好在哪裡呢? 書中曾寫當她剛說出“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時,湘雲便讚歎“好一個‘東風捲得均勻‘!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反映了柳絮雖然外表柔弱,但不肯隨波逐流,不肯被塵土埋沒的堅毅精神。蘇東坡寫楊花的歸宿是“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而寶釵的詞卻為楊花柳絮安排了另一種出路。“任他隨聚隨分”,表現了薛寶釵“隨分從時”的處世原則。“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一句,歷來指責較多,人們多從憑藉外力而實現青雲直上的野心等角度,來貶低薛寶釵是與賈雨村一樣追名逐利的小人。其實,“青雲”還可以理解成青雲之志。王勃《滕王閣序》有“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的句子,“青雲之志”是一種清高和超脫的志向。《續逸民傳》:“嵇康早有青雲之志。”所以“青雲”也是寶釵高潔人格的寫照。

《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薛寶釵的才,有時是透過她的“冷”來體現的。作者把寶釵塑造成冷美人的形象,其實“冷”有時是出於敘事上的需要,冷靜的思考和高超的見地往往是作者賦予寶釵形象的重要使命。薛寶釵堪稱一位記者兼藝術評論家的雙料人才。 《紅樓夢》不止一次地寫到寶釵的“冷”:她服用的藥叫“冷香丸”,她姓氏的諧音也是寒冷的“雪”,作者把她稱為“山中高士晶瑩雪”。但若從敘事角度而言,寶釵的冷,也可以理解成冷眼旁觀。

例如,第四十回的那幅“大笑圖”透過各個人物的身姿動作,在對比中突出人物的性格特點:

賈母這邊說聲“請”,劉姥姥便站起身來,高聲說道:“老劉,老劉,食量大似牛,吃一個老母豬不抬頭。”自己卻鼓著腮不語。

眾人先是發怔,後來一聽,上上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來。史湘雲撐不住,一口飯都噴了出來;林黛玉笑岔了氣,伏著桌子“噯喲”;寶玉早滾到賈母懷裡,賈母笑的摟著寶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著鳳姐兒,只說不出話來;薛姨媽也撐不住,口裡茶噴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裡的飯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離了座位,拉著他奶母叫揉一揉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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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注意到,在這幅大笑圖中,未寫寶釵,這正是未寫之寫。到了第四十二回加了個補筆進行回放,補充說明了寶釵冷靜沉著的性格,比當時在場更耐人尋味:

黛玉道:“論理一年也不多。這園子蓋才蓋了一年,如今要畫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筆,又要鋪紙,又要著顏色,又……”剛說到這裡,眾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問說“還要怎樣?”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著這樣兒慢慢的畫,可不得二年的工夫!”眾人聽了,都拍手笑個不住。寶釵笑道:“又要照著這個慢慢的畫’,這落後一句最妙。所以昨兒那些笑話兒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你們細想顰兒這幾句話雖是淡的,回想卻有滋味。我倒笑的動不得了。”惜春道:“都是寶姐姐讚的他越發逞強,這會子拿我也取笑兒。’

寶釵說“昨兒那些笑話雖然可笑,回想是沒味的”,無疑是寶釵性格的展現,也體現出她對幽默的深層理解。她認為,真正“有味”的笑話應該是能令人長久回味的。諸如此類的回放還有多處,如元春省親之時,她對寶玉作詩的點評;大觀園行酒令之後,她對黛玉“口無遮攔”的點評等,都帶有回放的性質,也都不乏冷靜的思考。而值得一提的還有香菱學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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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是薛家的丫鬟,為何隔著寶釵而向黛玉學詩? 黛玉循循善誘、誨人不倦,似乎每每在以黛玉的熱心來襯托寶釵的冷酷。其實這裡不乏作者敘事視點上的匠心。寶釵雖然沒有親自教香菱學詩,但是她對學詩一事卻是全程關注的。作者借寶釵的眼睛和口吻,反映了香菱從開始的“呆”——“越發弄成個呆子了”,隨後的“瘋”——“這個人定要瘋了”,再後來的“詩魔”——“可真是詩魔了”,到最後的“通仙”——“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其描繪非常傳神。但是,她說的雖然中肯,卻一定不會是一個積極支持者所說的,一定是站在冷眼或者是諷刺的角度說出來,才恰到好處。寶釵便扮演了這樣的角色,這也是作者為了更好地塑造香菱的形象所作的藝術上的安排。寶釵對香菱的瞭解而不理解,細心觀察和精當點評都是不可替代的。所以在香菱學詩的情節中,有詩人黛玉在教詩、教人,也有寶釵在論詩、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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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釵的“高情巨眼”,不僅僅體現在對“大笑圖”之餘韻的回味、對香菱學詩過程的跟蹤和點評,還有論惜春繪畫、論黛玉懷古等。如,第六十四回的“幽淑女悲題五美吟”情節中,黛玉因“見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終身遭際令人可欣可羨可悲可嘆者甚多”,以唐前的西施、虞姬、明妃、綠珠紅拂為題,寫了五首七絕。其中《明妃》一詩“絕豔驚人出漢宮,紅顏命薄古今同。君王縱使輕顏色,子奪權何畀畫工?”表達了對昭君的理解和同情。寶玉看了,讚不絕口“命曰《五美吟》”。而寶釵在此則透過詠史題材,發表了自己對詩歌創作的見解:

寶釵亦說道:“做詩不論何題,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隨人腳蹤走去,縱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義,究竟算不得好詩。即如前人所詠昭君之詩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壽的,又有譏漢帝不能使畫工圖貌賢臣而畫美人的,紛紛不一。後來王荊公復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永叔有‘耳目所見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二詩俱能各出已見,不與人同。今日林妹妹這五首詩,亦可謂命意新奇,別開生面了。”

《紅樓夢》裡薛寶釵的才華體現在哪些方面?

寶釵這段詩論可謂高屋建瓴、深入淺出。她先從“不論何題“的廣義上講,認為作詩的第一要義是立意上的創新,要“善翻古人之意”,其次才是選詞煉句,做到“字句精工”。然後,以詠昭君題材為例,對前人的相關詩作加以綜述,“有的”“又有的”“紛紛不一”句式的運用簡明扼要,收放自如。再以王安石和歐陽修《明妃曲》的同題吟詠為例,說明其“各出己見不與人同”的特點。最後,回到黛玉的《五美吟》,從“好詩”的標準出發,用“命意新奇,別開生面”的評語給予高度讚揚。

曹雪芹詩畫理論的載體,除了黛玉之外,也付諸寶釵形象。借寶釵之眼,冷靜觀察;借寶釵之口,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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