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邊讀邊悟》——齊物論

南郭子綦隱機而坐,仰天而噓,荅焉似喪其耦。

喪偶――喪忘身形。從這一段細緻的描述來看應該是寫子游所觀察到的情況。

顏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隱機者,非昔之隱機者也?”

由立侍乎前可推測出:1,子游是子綦的學生或後輩,2,子游面對形如槁木的老師,只是立侍乎前曰,而不像常人一樣大呼小叫,另一方面由子游觀察到的情況(喪耦),說明子游也已達到喪耦致無或者見過喪耦致無的人(有可能是顏回),從而才可以面對子綦喪耦之後的異常表現沉著冷靜。

由名字推測,顏成子游。顏成,也可能意指顏回成道,第四章孔子授顏回心齋之術,第六章顏回在孔子之前得悟坐忘,孔子曰[丘也請從而後也]。此處南郭子綦有可能意指孔子,而子游是孔子晚年收的一個南方學生言偃。與下文子綦直呼偃相呼應。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問之也!今者吾喪我,汝知之乎?女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不聞天籟夫!”

喪我,即坐忘。聞人籟未聞地籟處於道虧愛成階段,聞地籟不聞天籟處於有封階段,都沒有達到坐忘(喪我)。

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窪者,似汙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於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調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子游然後追問怎麼喪我,子綦講了一大段地籟的描述,(地籟的八形八音)最後向子游丟擲一個問題,泠風小和,飄風大和,為什麼在厲風來了後眾竅為虛,聽不到小和的調調聲和大和的刁刁聲?而子游急切想知道如何喪我,繼續追問天籟。

[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至音無音,即至人無己的變文,只有萬物並作,方可致虛守靜(道德經)。同樣只有致無對待,方可覺悟天籟。][人籟之聲相互對待大小不和,地籟之聲相互對待大小不和。天籟之聲致無對待,至音無聲。]

地籟眾竅發出的音為小大相和之聲,而人籟在後文我們可知是因為彰顯是非而發出的不和之音。所以在這裡子游的理解有誤,於是子綦繼續調教,吹萬不同,怒者其誰都為啟發子游理解地籟人籟區別之問。

[吹萬不同,怒者其誰:子綦引導子游瞭解人籟地籟之分,吹萬不同即其次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的隱文,因為沒有是非,故而地籟之音為小大和音,怒者其誰?是在引導子游探索聲音的發動者,有註文指是天籟;在這裡我認為聲音的發動者就是眾竅自己。名刑二教為混沌進行文化開竅,灌輸單極認知,從而使混沌物化為眾人。鯤化鵬,隱指混沌死,人類生。(鯤)本來生活在無知無慾的天池裡,被名教文化開竅命名為鯤,自此完整認知被割裂,天池被一分為二,北為暗淡無光的北海冥獄,南為光明逍遙的南海天國。]

大知閒閒,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覺也形開。與接為構,日以心鬥。縵者、窖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縵縵。其發若機栝,其司是非之謂也;其留如詛盟,其守勝之謂也;其殺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為之,不可使復之也;其厭也如緘,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復陽也。喜怒哀樂,慮嘆變蜇,姚佚啟態——樂出虛,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

這一節重提逍遙遊的小大之辯,逍遙遊講的是不同物類的大小之辯,而這裡講的是同一物類的大小之辯。類與不類,相與為類。不管是不是同一物類,這一切都是以割裂開來的人類認知為基點。地籟相和是因為不同物類之間開竅不同,認知割裂程度不一,沒有共同的基點。人籟不和是因為眾人開竅等同,認知基點同一,故而在同一物類之間可以彰顯是非,這既是文化的地步,又是人類愚昧的加深。正是老子所說,禮也者,道之華而愚之始也。莊子言,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一體隱而是非生,道隱於小成。

發若機栝,是眾人的是非彰顯之心;留如詛盟,是眾人堅執的留是詛非之成心……這一切使得人們的情緒變化豐富無比,喜怒哀樂,慮嘆戀執(人籟八態)――陷入單極而不見其全,執守己是而不知其所萌,就連莊子也無奈而言,算了吧算了吧,這那能一說就能明白,別忘了他們是被文化開竅日日教化而生之物哦。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

彼-此,耦(偶)-我(開篇子綦外喪耦,內喪我-耦指人的生命跡象,我指人的自我意識,成心)。非彼無我,正是雙殺二元,物我兩喪後得悟出的混沌一體之道。而我們自從有了生命以來所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取成心,[成心生而混沌死,生命始]沒有這個成心,就沒有這一切。

這就很接近(真相)了,但是卻不知道這一切是誰使動的。?

[眾竅自己]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

假如真有一個主宰,而我們卻得不到它的任何訊息。它有規律的執行卻看不到其形態,真實存在而沒有形跡的真宰。

(真宰對應假宰,如同一體對應二元)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

百骸、九竅、六髒乃是萬物的變文,真君為真宰的變文。這一段其實是對上面文字的重言。因為身體的各個部分外形雖有分別,但是一體互連,各部分沒有自取成心,如同地籟一樣吹萬不同,卻小大皆和。從另一方面反證了人類所謂的仁義禮樂等認知都是自取成心,彰顯是非,是人籟小大之辯產生的根本原因。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

一受其成形:混沌

體受文化大知開竅施以文化教化而產生自我的分裂認知,使得造化而生的身形與文化自師的成心自此存在,不終結文化成心哪就只能在彰顯是非的二元世界裡靜待生命耗盡。

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不知道混沌是何時被文化開竅成人的,是自開其竅,還是有不可理解的聖人為其開竅都不重要了,因為無法得知。造化為混沌造竅使得混沌成物,而有封焉。文化為混沌開竅使得混沌成人而有是非也。哪我姑且假言造化為天籟(人認知裡的混沌一體即為天籟,人若無竅即無知,則三籟也不復存在),天籟為萬物開竅使得萬物有竅,萬竅發出和音則為地籟。同一物類自師成心,以文化成心自我開竅或相互開竅發出不知之音,稱為人(物)籟。

本節則詳盡描述人類陷入自師成心的是非之中,終其一生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圖南不止,直到生命終止也不知所其然的大悲大哀狀態。然而人生真相又誰知道呢?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我在這一段打轉了四個小時,當時我的心力也集中不起來,可能是干擾太多吧。這一段的問題就在於(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這一段的解釋有點卡殼。

未成乎心――待補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於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萬物眾竅各異吹萬不同卻泠風小和,飄風大和。人類七竅皆具吹萬相同卻大言炎炎,小言澹澹,所言者特未定。這是為何?(這是因為同一物類會自我開竅,自師成心。)

造化為萬物造竅眾竅各異故認知割裂程度不同,認知基點不等同,從而小大相和。文化使同一物類自我開竅或相互開竅而自師成心,因為同一物類被造化造竅相同故認知割裂程式同一,認知基點相同,從而同一物類之間各物因是不已,使得大小不和,各彰是非。造化造竅使得大道隱而不見、大言存而不聞,文化開竅使得大道被小成之道(真道偽道)代替,真言被榮華之言(彰顯是非之言)矇蔽。儒墨之是非正是絕對肯定己之所是,絕對否定人之所非。不管是非被絕對肯定,還是絕對否定,都不如“以明”。

何謂以明?為是不用而寓著庸。即對是非採取因是的態度。你說是就是,你說非也是,因是而止,止後而不知道自己所說的是什麼(止於物我兩喪的道之樞紐[天籟])。這就是大道。以明,就是消彌被彰顯的是非。(以為明瞭,其實不明;以為不明,其實明瞭。這就是莊學真諦:然不然,不然然。)道德經曰: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即是此也。

悟道形式:以明、葆光、寓諸庸、得其環中;悟得的終極道體:天池、天籟、天府、道樞。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彼則不見,自是則知之。

物無非彼,物無非是(自師成心而認知割裂,萬物非彼即此,皆在是非之中)。自彼則不見(自彼,有自則為被造化和文化開竅過,自彼[自:耦我之我;彼:彼此之彼])自彼即耦我一體,也就是開篇的吾喪我,物我兩忘,達至未始有封。自是則知之,認可自我為是彼物為非則認知被割裂而生知。

(知是因認知割裂而成,完整認知也是致無認知。)

故曰:彼出於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說也。雖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彼出於是,是亦因彼(重言物無非彼,物無非是)。彼是,方生之說也(彼和此,是和非是同時共生的。),亦是重言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

莊言聖人無名,即致無聖人之假名。

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意即聖人作為一個大知悟到了彼是方生,但是因為自師文化成心,不甘喪亡聖人之名,因而編織出天道謊言來代替人間的生死,是非,於是同樣落入了天人兩道的因是因非中。亦因是也是省略句,省去了後面的因非,後面亦有類似句式。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第三次重言彼是方生,同時又指出是非兩極又各有是非,是是非非無窮盡也。)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這個問題答案莊子在後面給出了:有彼是,則成乎心;無彼是,則未成乎心。)彼是莫得其偶(莫得其偶=方生),謂之道樞。(道樞,天籟變文)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多言數窮,不如守中的變文),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道樞之辯見圖,不再闡述]

《莊子邊讀邊悟》——齊物論

道樞之辨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

這一段是在闡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名實之辯,(暗指被文化成心開竅後的彰顯是非),指(名)非指(實),白馬(分名)非馬(總名)[人籟],息黥補劓而喪我後的至人消彌了是非成心,則天地皆為一指,萬物皆為一馬。[天籟]

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惡乎然?然於然。惡乎不然?不然於不然。惡乎可,可於可,惡乎不可,不可於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

以文化成心觀之,道生萬物,而為萬物各命其名。這一切都是眾人師心自取而成,因為造化造竅的時候同一物類竅孔相似,故認知基點等同,是以文化成心才得以物之共是,共非為眾人雕仁琢義。

本段的意思大致是由於自取成心,師心自用,導致認知分裂產生主體自和客體自我所對待的萬物,皆有其然,有其可,有其不然,有其不可。

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

道為道樞視點,樞所處的環中,是非消彌,混沌無物。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

分:造化造竅得以生,文化開竅得以知,則物成也。毀:喪忘文化成心致無是非認知,是喪我,喪耦(即形如槁木)喪失生命跡象致無己身達致未始無封。

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一體是整體也是混沌無我,萬物成毀則在二元對立認知中。二元在一體中,萬物在混沌裡。物成則二元認知生(一體隱),物毀則二元認知喪(一體現)。一體又怎麼能現呢,也就是混沌無我的無知無慾狀態。

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

道通為一,是古之真人,混沌狀態。沒有被開竅的混沌。是下文謂之未始有物的古之至人。唯達者知通為一,是喪我之後達到的至人無己狀態。喪我可達到最高的境界是未始有封。知通為一即喪我喪亡文化成心致無是非,喪耦致無身形跟外物的分別達至未始有封的混沌狀態。這種狀態可以叫做是在認知上達到喪亡認知,正是下文所言的夢中有夢,是吊桅之言。這也是至人與古之真人,古之至人之分別。古之真人未被文化成心開竅,故無彰顯是非的自取成心。不知自我,亦不知天地,萬物;有封,無封,亦無所謂。是以未始有封=未始有物。是沒有認知的混沌狀態,也唯有古之真人才能達至未始有物。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適得而幾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

庸常,致無是非而得,也就是弱者道之用。(這個弱不是強弱之弱,而是消彌強弱之後得到的庸常之弱),因為致無是非,則萬物同一而相通。萬物相通就能得悟天籟。從人籟悟得地籟再到天籟,就幾乎到極限了。因是已(因是而止,人籟為因是因非,而天籟為因是因是;因是而止的一體大通。),已而不知其然,謂之道(止於己所不然而為人然[止於己所然而為人之不然],即莊學真諦謂之的然不然,不然然。)(另一釋義,變文:止於物我兩忘的道之樞紐。)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謂之“朝三”。何謂“朝三”?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亦因是也。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是之謂兩行。

朝三寓言,再射上文聖人不由而照之於天,亦因是也。聖人(文化大知)也悟到了是非一體,然而不願意致無自己之知,喪去聖人之名,故編造天道謊言。結果聖人亦掉入自造的天人兩行之中。

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同也。指的正是豢養眾狙的狙公。堅執以我為是成心,認為自己智慧高於眾狙,眾狙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狙公亦是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顯在隱中,隱在顯裡。這裡的亦因是也,同樣是省略名式,略去了因非。天鈞,即是狙公編織的平均天道,曲解天道無親,常於善人來矇蔽眾狙。

這裡再解釋下道德經這句,明顯的吊桅句式,既然無親又怎麼常於善人,這就是一句省略句,即:天道無親,常與善人,常與不善人。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至矣,盡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虧也。道之所以虧,愛之所以成。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惡乎至?有以為未始有物者。(未始有物,即混沌一體。古之人,意指尚未被文化成心開竅)古之至人,即古之真人。古之至人和至人的不同,在於一個是天然而成,渾然一體從未被割裂過認知,也從來沒有認知。而致無是非的至人,只能在認知上達到喪我喪耦,物我兩忘。(在認知上喪亡認知,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故而我認為三籟正是悟道過程,在認知上遞次達到致無是非,致無封界,最終達到喪我喪耦的未始有封,致無見獨的境地。有是非對應人籟,即道虧愛成屬於三籟之中最低境。有封對應地籟,即吹萬不同大小相和的三籟次境。有物對應天籟,即喪我喪耦致無見獨的三籟至境。

而古之至人的未始有物之境,則是被文化開過竅自師成心的人永遠望塵莫及之地。(齊物論三籟之我見圖)

《莊子邊讀邊悟》——齊物論

“三籟”之我見

[關於未始有物:未始有封(混沌)被造化造竅而有封,混沌生萬物的過程。未始有是非被文化開竅而有是非,自師其心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最明顯的就是人類(萬物之一)標榜自己為高階動

物凌駕於萬物之上。

未始有物=未始有封,但又不等同於未始有封。未始有物是未被開竅的混沌,沒有文化成心所賦予的認知也不需要去喪我,致無是非。未始有封是已被開竅的物類透過坐忘,喪我而能達回的最高狀態。未始有物,未始有封,未始有是非,有是非四者既是一體的,又是分割的。他們同時存在卻又在不同的認知空間裡,認知到彼則不見此,認知到此則不見彼,同出而異名,共存而不通。]

果且有成與虧乎哉?果且無成與虧乎哉?有成與虧,故昭氏之鼓琴也;無成與虧,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故載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異於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若是而可謂成乎,雖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謂成乎,物與我無成也。是故滑疑之耀,聖人之所圖也。為是不用而寓諸庸,此之謂“以明”。

道虧愛成即上文道惡乎隱而有真偽的變文。混沌一體的大道隱去,被彰明是非的仁義小道所代替。彈琴,擊杖,辯論這些彰明是非的小成之道,被文化大知終日研究玩弄,他們把熟練使用這些小技藉以彰顯他們與眾人不同,他們終日研究就是為了在眾人面前顯擺誇耀。眾人也不會一直迷戀於他們所彰顯的這些小技,是以到最後他們自己也迷惘於自己彰顯的是非迷宮中。他們的後代又延續著他們的這些成心小技偽道,最終一事無成。如果他們這算是有所成,那麼我雖然沒有他們哪樣的技藝,也算是有所成了。如果他們這算是無所成,哪麼我和萬物一樣都無所成。所以像這樣類似的滑稽可疑的炫耀,是還未去名的聖人終日所圖謀的。唯有棄絕被文化開竅而得的自是師心,致無是非認知而寓諸於庸常,這樣就叫做“以明”。

今且有言於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類與不類,相與為類,則與彼無以異矣。雖然,請嘗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無也者,有未始有無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無也者。俄而有無矣,而未知有無之果孰有孰無也。今我則已有有謂矣,而未知吾所謂之其果有謂乎?其果無謂乎?

今天在此假言,卻不知道所言與眾人之言是一類嗎?還是與眾人之言不是一類?同不同類,皆由出自吾口而成一類,那就與眾人之言沒有分別了。雖然這樣,還是讓我繼續假言:有時間起始,有時間尚未起始,有時間尚未起始之前的尚未起始。有空間展開,有空間尚未展開,有空間尚未展開之前的“有”,有空間尚未展開之前的“無”。突然有了“無”,卻不知道此“無”究竟是有還是無。今天我已在此假言,而不知道我所假言果真有言?還是無言?

夫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太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天地與我並生,而萬物與我為一。既已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謂之一矣,且得無言乎?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自此以往,巧曆不能得,而況其凡乎!故自無適有,以至於三,而況自有適有乎!無適焉,因是已!

天下沒有比秋毫更大之物了,而太山相比卻為小物;沒有比殤子更長壽的,而八百歲的彭祖也算是夭折了。天地和我同生,而萬物和我一體。(再次變文重言吾喪我)。既然萬物互為一體,怎麼能有言說(言說必有互相對待)?既然已經言說萬物互為一體,又怎麼能做到無言?實體一與名相一為對待的二,二與沒有對待的實體一為三。自從實體一有了名相,精於歷數的人也不能算出,更別說是凡人……所以大道從無名相到有名相,已積累為三,更何況道由總名到萬物各有分名!不用再往下算了,因是而止,止於物我兩忘的道之樞紐即可。(因是已。後省略已而不知其然。)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

(這裡的為是:是前文唯達者知通為一,為是不用而寓諸庸的為是。

前文是被文化成心開竅的達者,透過領悟三籟,悟出萬物無封,相對待的本為一體,從而喪亡為是為非的自我成心。是息黥補劓的喪我致無。

而這裡則是演示混沌如何被文化自我開竅,自師成心。)

大道沒有封域,真言未曾障蔽,(常:下身穿的衣裙)眾人彰顯是非而自我開竅的成心,使得言說有了畛界。(真言被榮華之偽言障蔽)

請言其畛:有左有右,有論有議,有分有辯,有競有爭,此之謂八德。

人籟八德,呼應前文的地籟八音: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

地籟吹萬不同,但大小相和,所以八音相互並不影響,沒有次序。

人籟吹萬相同,但小大不和,所以八德次序分明,互為作用。

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

(這一段絕不是在說聖人比眾人如何先知先覺。其實他和前一句是緊密相扣的。被師心自用而自我開竅的前識者,自封聖人,一邊自我開竅,一邊主動為混沌開竅。)

聖人為了阻止眾人覺悟,絕口不談一體大道,對天地萬物只是命名而不去評議;對《春秋》史,先王的心志,只是評議而不去辯論。

(一開始的聖人只是為了彰顯自我物類比萬物高明有智慧,對自然界萬物進行掠奪;文化師心從一開始的以物類為一,發展到以一物為一,聖人由剛開始的以同一類為是升級到以己為是。故而文化發展也由人類向自然挑戰變為人類之間的戰爭,而且只要文化成心不去,這一演變必會愈演愈烈。)

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

(人類被文化成心造竅必從彰顯是非起始,而八德,兩兩成對,分,不分;辯,不辯,都是是非的變文。這正是文化開竅成功,眾人師心自用的表現)

分也者(文化開竅),有不分也(造化造竅);辯也者(榮華之言),有不辯也(未始有常之言)。

曰:“何也?”

眾人被文化開竅,造化之竅於是沉睡。故而只見假言不見真言,只見有常不見無常。是以有此一問。

“聖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故曰:辯也者,有不見也。”

聖人懷之必有其見不得光的目的。而莊子欲使眾人覺悟也被迫用支離其言的方式而述。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

被假言的大道必有其不能言說的實相,被假名的言必有其不可辯解的真知……

五者圓而幾向方矣!

圓:五者皆為天籟、道樞的變文,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圓應出自這裡吧。

方: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的變文重言。

孰知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謂天府。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來,此之謂葆光。

天府,天籟,天池,道樞的變文。

葆光,以明,寓諸庸,得其環中的變文。

連起來就是唯有致無是非認知,方能得悟一體大道。

故昔者堯問於舜曰:“我欲伐宗、膾、胥敖,南面而不釋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若不釋然何哉!昔者十日並出,萬物皆照,而況德之進乎日者乎!”

齧缺問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惡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惡乎知之!”“然則物無知邪?”曰:“吾惡乎知之!雖然,嘗試言之: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嘗試問乎女:民溼寢則腰疾偏死,鰍然乎哉?木處則惴慄恂懼,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處?民食芻豢,麋鹿食薦,蝍蛆甘帶,鴟鴉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遊。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觀之,仁義之端,是非之塗,樊然淆亂,吾惡能知其辯!”齧缺曰:“子不利害,則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飄風振海而不能驚。若然者,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

瞿鵲子問乎長梧子曰:“吾聞諸夫子: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夫子以為孟浪之言,而我以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為奚若?”

長梧子曰:“是皇帝之所聽熒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大早計,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鴞炙。予嘗為女妄言之,女以妄聽之。奚旁日月,挾宇宙,為其脗合,置其滑涽,以隸相尊?眾人役役,聖人愚芚,參萬歲而一成純。萬物盡然,而以是相蘊。予惡乎知說生之非惑邪!予惡乎知惡死之非弱喪而不知歸者邪!

麗之姬,艾封人之子也。晉國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於王所,與王同筐床,食芻豢,而後悔其泣也。予惡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蘄生乎?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佔其夢焉,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而愚者自以為覺,竊竊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與女皆夢也,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弔詭。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既使我與若辯矣,若勝我,我不若勝,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勝若,若不吾勝,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與若不能相知也。則人固受其黮闇,吾誰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與若同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惡能正之?使異乎我與若者正之,既異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使同乎我與若者正之,既同乎我與若矣,惡能正之?然則我與若與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

則人固受其淡暗,吾誰使正之?(上有葆光,此有淡暗。眾人被文化大知施以仁義教化,開竅洗心,是謂淡暗;至人致無是非,息黥補劓,喪忘被灌輸的仁義禮樂,最終喪忘自己的文化成心,使七竅恢復到造化造竅的狀態,無知無慾,是謂葆光、以明)

一己是非並不是真言,使人正之更是無稽之談。道生萬物,萬物皆歸屬於道。喪亡文化成心,物我(完整認知被割裂開,產生主體我和客體萬物相對待的二元空間,是謂文化成心)兩忘,息黥補劓,迴歸天籟(道樞、天府、天池皆是其變文)狀態,此謂待彼之深意,故下文亦再做詳細闡述。

化聲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忘年忘義,振於無竟,故寓諸無竟。

文化開竅使得人籟之聲相互對待(大小不和,固受淡暗),若要使其不再相對待,

“何謂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則是之異乎不是也,亦無辯;然若果然也,則然之異乎不然也,亦無辯。”

罔兩問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無特操與?”

罔兩問影子:“剛才你走路,現在你停下;剛才你坐下,現在又站起。你怎麼這麼沒節操,就不能穩一點嗎?”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惡識所以然?惡識所以不然?”

影子說:“我有所倚待才會這樣吧?我所倚待之物也有所倚待才會那樣吧?我有所倚待就像蛇蚹蜩翼一樣,我怎麼知道我所倚待之物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不這樣做?”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

平時都想逍遙遊於天地之間,忽然發現自己變成蝴蝶了,自然感覺志向達成了,再問莊周是誰,怎麼知道?我現在是蝴蝶哦。自喻適志,就是自己覺得達成志向的意思吧。

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

突然夢醒了,一看,自己還是莊周。悵然若失啊。蘧蘧然可能有失落的意思吧。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

到底是莊周夢到蝴蝶,還是蝴蝶夢到莊周呢?不管誰夢到誰,他們只間肯定有分別。

此之謂物化。

[罔兩問景的寓言:相互對待之物在本質上是一體的。莊周夢蝶的寓言:相互對待之物在表現上是各自獨立的。造化造竅使得混沌之道分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文化開竅使得同一物類自師成心,彰顯是非。未被文化開竅沒有師心自用的物類處於無知狀態,並不知道道生萬物這回事。故真正的認知是致無認知,沒有認知。師心自用,彰顯是非的物類,自以為是,拔高自我視相對待的其它物類為動植物,把文化大知的禮教文化奉為至寶,日日不知疲倦奔命於小大之辯中,終生為人所役而不自知,自喻適志歟,是對眾人堅守自是師心的無奈和嘲諷。]

物化:全篇精義所在,造化為混沌造竅,文化為萬物開竅。

物,既指道,又指萬物。老子曰: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這混成一體之物便是大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個物是個體之物。化,物與物之間相互轉化。混而為一之時,不見萬物,混混沌沌唯恍唯惚(大道);道生萬物之時,只見萬物,不見混沌之物(自然)。大道是一體的,自然是相對待的。他們同時存在卻互不相通。相對待則有是非,一體則無物無我。有是非則生小大之辯,大小不和;無物無我則是至辯無辯,至和無和。

造化造竅、文化開竅的過程始終是無法在認知裡描述,在文中也尋不到蹤跡。只能假言,從榮華之言中覺悟真言。

(天池中有一座華麗之宇,名為天府。天府中有一精絕樂器,名為道樞。道樞不需彈奏便會發出樂音,穿過天府,久久在池中迴盪,這美妙的樂聲名為天籟。天籟所行之處,遍生奇異之象,恰逢老子經過,隨口曰:“此為物也”。於是世界即生。

……)

關於題名:

齊物論,

除了標題,全篇沒有一個齊字,這其實就是在反證齊物是不可能的。我覺得有一句話就已經點題了。就是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那麼齊也者,也必有不齊也。齊物者,有不見也。(同則無好也,齊則無物也)。

這次為了鞭策自己在年前兩個月裡通讀莊子一遍,專門辦了一個學習小組,規定了學習進度,五天的時間,一邊讀一邊悟,後面幾則寓言實在是沒有時間讀了,在這裡做個小結,姑且給這章暫時封存,以後有空閒時間再來補完。所以就暫且總結這麼多吧,往下的讀莊我要粗讀一點,這樣太耗精力了。

《莊子邊讀邊悟》——齊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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