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靈隱02:暴虎馮河我不與

老者枯瘦的臉上閃過一笑,反問道:“仲兒,‘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這段話,你讀過吧?”

“父親,這是《論語》述而章裡孔夫子對顏回講的。”接著,他背誦出下文,“子路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

“仲兒,你看——孔子對爭強好勇的子路說:赤手空拳和老虎搏鬥的、徒步涉水過河的、死都不後悔的,這樣的人,我不會和他一起共事。我要找的共事者,一定是遇事小心謹慎、善於謀劃能把事情做成的人。再看孔子對謹慎敏學的顏回說什麼?——用我,我就幹;不用我,我就隱居。你明白這個道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年輕人若有所悟,深深點頭,他感慨道:“父親,孩兒讀書,一為安身立命,一為經綸濟世,可這《四書》實難對付。”

老者朗聲大笑說:“要說天下最難對付的學問,其實是在這夜航船中。”

年輕人聽了,臉上又現困惑之色。

“以前,有個僧人和一個讀書人同乘夜航船。讀書人一路高談闊論,讓僧人對讀書人心生尊敬,為讓讀書人休息好一些,僧人在狹窄的船艙一直蜷縮著腳。後來,僧人聽出讀書人話中有疏漏之處,於是問:相公,古代的澹臺滅明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讀書人說:澹臺滅明,就是澹臺和滅明嘛,當然是兩個人。僧人沉默了一下,又問:這樣的話,堯舜呢,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讀書人答:當然是一個人了。聽到這裡,僧人笑了笑,他說:原來是這樣啊。您哪,往邊上坐坐,還是讓小僧伸伸腳吧。”

年輕人聽到這兒,哈哈大笑起來。看孩兒如此開心,老者也笑了。

年輕人止住笑聲,又問:“父親,您以前見過谷大人嗎?”

老者搖了搖頭,徐徐道:“這位谷應泰谷大人,我也沒見過,只聞其名。清人入關後,他在戶部主事,有文苑第一人之美譽。去年,谷大人南下任提督浙東浙西地方的學政僉事,來到杭州後,他在西湖畔設立著書處,要編《明史紀事本末》。他聽人說我也在編明史《石匱書》,便數次派人上門相邀。我躊躇再三,實不忍家眷生活無著之苦,這才下定決心應聘來杭。我聽說谷大人蒐集了前朝崇禎時的不少邸報和實錄,我也正好藉機瀏閱,以備編《石匱書後集》。”

“哦。我明白了。”年輕人憂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此行杭州,拜見谷大人接洽著書是一事。仲兒,你秋試未中,這一段茶飯不思,為父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要你陪我出來走走,也想你開闊眼界、豁達心胸。”

說到這兒,老者壓低了聲音,“要說起來,拜見谷大人又不是第一要務。我的禪學知己具德和尚數年未見,我要先去見見他。然後,和他去湖心亭上踐友人之約,會會硯齋先生與道隱公!”

年輕人聽了,湊近老者,低聲說:“這硯齋先生可就是反清復明的大英雄李長祥?”

老者趕忙伸手掩住年輕人的嘴。

就在這時,船咚地一震,像是撞到什麼東西上,艙口遮風的草苫“呼啦”一聲被人掀起一角。

老者與年輕人一時面色緊張,抬頭望向艙口。

掀起草苫的,是撐篙的艄公。他一臉笑意,低頭對艙內人說:“老爺、公子,香積埠頭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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