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1840年中英鴉片戰爭，中國在步入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同時，亦被迫向世界敞開了緊閉的大門，中國人再次擁有了睜眼看世界的機會。今天我們就透過一則記載於志怪小說中的故事，看看主人公光怪陸離、神秘玄幻的歐洲漫遊記吧：
故事正文
錢思衍，字仲緒，家住浙江。少年時代就胸懷大志，塾師教授四書五經時，他擱在一旁，滿臉不屑地說：“這種咬文嚼字的學問根本不值得看。大丈夫就要像宗慤、終軍（終軍：西漢外交家，說服南越王臣服漢武帝。）那樣乘風破浪，在萬里之外建功立業。”
錢家是當地的富豪，錢父望子成龍，盼著他能夠光耀門楣。小錢為了不讓老父失望，迫不得已，向家鄉的大儒虛心請教，一番寒窗苦讀後，終於在秋試（明清兩朝在秋天舉行的鄉試）時榜上有名。
登門道賀的賓客紛至沓來，小錢卻找藉口避而不見。每當他讀起自己寫過的文章，不禁心虛汗顏：“這牛頭不對馬嘴的糟粕怎能見人喲！”
一天有位自稱在峨眉山修行的道士來訪。小錢開門迎接，發現這老道鶴髮童顏、仙風道骨。未等小錢開口，老道搶先一步：“聽聞足下有遁世之念，貧道特毛遂自薦，做您的導師。”小錢暗忖：“我這想法從未告訴旁人，他又是怎麼知道的？看來他絕非常人。”於是忙將老道請入內室，求他講解長生不老、吐納煉丹之法。
老道捋須大笑：“足下所言，距道尚遠。內丹外丹作用不同，只要入門後其實沒甚差別。首要是清心寡慾、打坐靜思，到接近玄妙後方可涉及。從未有人‘三尸未斬，五濁未除’，就想靠吃仙丹而飛昇仙界的。”
小錢被勾起了興趣，追問到：“那具體要如何才能實現呢？”答曰：“上避塵世、中避凡人、下則依舊混跡紅塵，正常生活。可一旦意念不夠堅定，恐怕還是容易被外界誘惑。我看足下不如隨我前往峨眉山，必然有所收穫。”
一聽能去天府之國玩耍，小錢連連點頭：“好呀好呀。”老道微微一笑，將手中拂塵拋向空中，拂塵頓時化為一條鱗角崢嶸的巨龍，伏臥於地。
小錢沒見過真龍，正手足無措之間，老道推他一把：“不礙事的，跟我走起~”那巨龍駝起二人，凌空飛翔，穿入雲霄。小錢低頭俯視，眼下只有蒼茫雲海，耳畔風聲呼嘯猶如波濤拍岸。此刻他也只能閉目凝神，置生死於度外，任憑巨龍在空中翻騰翱翔。不一會兒，周遭沉寂下來，就聽見老道說：“咱們到啦。”小錢這才敢睜眼四處觀望。但見群山環抱、峰巒疊嶂、鬱鬱蔥蔥、芬芳撲鼻。老道介紹到：“此乃峨眉之巔，古今人跡罕至，快隨我去參見師傅吧。”
二人逶迤前行，到達一處石窟，有石門兩扇。老道用拂塵輕輕叩擊，石門吱呀一聲自動開啟。窟中亭臺樓閣、別有洞天、鳥語花香，宛若仙境。
又走了一里地，有塊晶瑩如鏡的巨石橫亙眼前，上書“鑑心”兩個大字。小錢照照自己，發現身上的衣服均被透視，顯現出五臟六腑、血管經脈。他驚訝於此物的運作原理而駐足不前，老道見狀說：“現在知道你內心正氣通達，了無障礙，又沒城府，還算‘孺子可教’。”
倆人繼續前行，峰迴路轉處有座庭院，其中遍佈芭蕉樹卻空無一人。老道領著小錢拾階而上，曲折迴腸，穿過好幾重山門，最終停步在一處懸掛有“綠天深處”牌匾的大殿前。
老道交代：“此乃吾師靜修之所，每隔十日便在這裡打坐。”一面說一面準備隔著窗戶稟報，未及開口，便有一名仕女掀簾而出：“紫瓊仙子有請道長。”
老道叫小錢外面靜候，入室良久後才叫小錢進去。小錢跨過門檻倒頭便拜，禮畢起身偷偷瞄了一眼：蓮花臺上盤腿打坐著一位妙齡女郎，風華絕代、儀態大方。
小錢心生愛慕，緊張得口不能言。那女郎輕啟朱唇問道：“爾何處而來？願學道否？”小錢吞吞吐吐、結結巴巴，最後由老道代為答覆。女郎莞爾一笑：“你凡心未淨，來早了呀。”
女郎又命小錢上前，搭著他的肩膀給他看手相。小錢本來就已想入非非，居然還有幸一親芳澤，女郎的玉臂柔軟幽香、滑膩無比，小錢頓時心旌搖搖，不能自主。女郎從胸前掏出一面鏡子要他照照，小錢瞧見自己的心臟突突亂撞、蹦跳不止。
女郎掩面而笑：“瞧你慾火焚身的小樣，就應該朝你脊背潑盆冰水！你離修道還差得遠哩，何必為難自己？不如仍墮凡間，找尋塵世的樂趣。能夠在繁華塵囂中領悟清淨道場，也是個辦法。”說罷，拉著小錢來到大廳，在地上扔下一塊帕子，命他站立其上。那帕子如阿拉伯飛毯般冉冉升起，頃刻間，山川大地便皆在腳下了。
小錢正低頭俯視下方，忽聞一聲炮響，自己隨之震落墜地。摸摸胳膊大腿，一個零件不缺，再看看周圍不少人，都穿著西洋服飾，手持兵器，氣勢雄偉。他們揪住小錢一陣嘰哩哇啦，惹得小錢滿臉疑惑，還好其中有個去過中國，自稱“德臣”的當地紳士。他用漢語告訴小錢，該地叫“伊梨”，乃是大英帝國屬地，位於蘇格蘭海岸線附近，當日正在舉行閱兵儀式。
小錢見操習水師是用火炮射擊漂浮於海面的舊船舶，竟然百發百中；訓練陸軍則用新制燧發槍演示排槍戰術，萬槍齊發如火龍吐焰，天崩地裂。小錢看了不勝感嘆：精彩，精彩！
眾人問他：“你從天而降，莫非懂什麼奇術？”小錢不想惹是生非，便陪著笑臉道：“哪有哪有！我不過是迷路至此，各位都眼花了而已。”眾人聞言半信半疑，但畢竟沒有手機錄下影片證據，也只能不了了之。
德臣邀請小錢回府用膳，將其敬如上賓，款待頗豐，還叫未出閣的兩位妹妹出來相見。翌日，又帶他去蘇格蘭的首府愛丁堡遊覽。這城市是出了名的華美繁榮，特產是豔麗大方的美女。當晚恰逢“丹神盛會”，附近百姓鹹聚於此，小錢自然不能錯過這個看西洋景的好機會。
原來“丹神”（dance？）就是西洋男女合跳的一種舞蹈，有點像苗疆“跳月舞”，在日本也有類似的風俗（阿波舞？）。跳這種舞，要選12到16歲之間，面容姣好的少男少女數百人，按照舞蹈步伐、節奏的不同分門別類，由女老師花上好幾年的悉心指導才能掌握。
到盛會時節，女子皆盛妝而至，男子亦修容飾貌，爭奇鬥豔、媲美誇奇，好不熱鬧。舞蹈開始後，舞者乍分乍離、忽進忽退、若遠若近、時散時整；要麼是男摟女，要麼女牽男；兩人合為一處，抱住細腰、扶著香肩，成行成對，列為方陣，盤旋宛轉，有快有慢，舞姿妙不可言。
女子手中還拿著一捧紅白相間、芬芳撲鼻的花球；穿的是裸露香肩的絲絹裙子，舞動身軀，絲帶迎風而起，飄飄欲仙，美輪美奐，簡直像是天女散花；其舞步變幻莫測，如魚貫、如蟬聯，或參差如雁行，或分歧如燕尾，或錯落如滿天星斗，或疏密如圍棋佈局，或圓或方，或聚或散。女子兩袖還纏著三米來長的白絹，旋轉起來猶如蝴蝶飛舞，飄飄然就要飛上雲霄。她們踮起腳尖輕輕跳起，如同白蓮花瓣灑落湖面泛起點點水暈。配合著燈光和音樂的氣氛，簡直炫目多彩，小錢看得嘖嘖稱奇、歎為觀止。
城中居住著一位國色天香的女名流，名叫“周西”（Josie？）。小錢特意登門拜會，與這位女士一見如故、相逢恨晚。周西女士白天帶他出遊，晚間設宴款待，周邊的名勝古蹟基本都逛了個遍，小錢也略微掌握了英語基本會話，可以與當地人作簡單交流。
周西女士告訴小錢，倫敦是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不能不去看看。於是她便帶領小錢整裝待發，乘車前往。途徑蘇格蘭與英格蘭交界的樂郡（Langholm？），那兒有一座極其宏偉的教堂，裡頭唱詩班約女信徒百來人，伴隨著音節鏗鏘，聲韻悠揚的管風琴，歌聲繞梁三日，彷彿天堂之樂。其中有琴師——-媚梨（Mary？）女士，風姿綽約、娉婷嫋娜，她與小錢互相行禮後引導他們四處參觀。當她得知小錢要去倫敦後表示願意相隨，原來她的叔父是倫敦市長。
一行人到達倫敦後，叔父客氣的接待了他們，還安排了十來名僕從領著小錢遊覽博物館、圖書館、工廠等處，其中最令小錢讚歎的是佔地百畝的玻璃房。而英俊瀟灑、玉樹臨風的他，左摟右抱兩位佳麗，路人無不拋來羨慕的眼神。他們去逛百貨商店，店員也都是美豔動人的女郎，見小錢這樣的大帥哥進來，紛紛擠眉弄眼、暗送秋波。待小錢打聽商品價格，她們便一哄而上，推搡擠對，甚至直接將商品塞進小錢的衣袖，讓他體會了一番潘安“羊車擲果”之待遇。
這時媚梨問他：“公子來自中國，可曾去過巴黎？”“還沒有呢。”於是他們離開倫敦，渡海前往法國。
巴黎街道寬闊、屋宇壯麗，跟倫敦差不多。恰好法國國王（路易十六？）去凡爾賽避暑，不在盧浮宮裡。媚梨便找到外交部長，讓他帶小錢在盧浮宮逛了一圈。宮中古玩名畫不計其數，其中有一枚璀璨奪目，大如鴿子蛋的鑽石，更是稀世珍寶。
他們又從法國造訪瑞士，那邊山明水秀、林木繁茂、鳥語花香，到處都是迷人的亭臺花園。在他們話別瑞士，前往普魯士首都——柏林的路上，小錢居然撞見了先前帶他上峨眉山的老道，那道人拿起摺扇輕拍小錢肩膀：“喂，歐洲之遊，開心嗎？現在可以回去咯！”（沒經費了？）還沒等小錢作答，老道就將手中拂塵拋向空中，再次幻化為一條巨龍，載上二人騰雲而去，很快便消失於天際。
結語
上文故事原題《海外壯遊》，出自晚清文人王韜（1828—1897）刻印於光緒初年（1885年）的文言短篇小說集《淞隱漫錄》（又名《後聊齋志異圖說》、《繪圖後聊齋志異》），各篇文章原發表在上海《申報》副刊《畫報》，歷時三年餘。
全書共十二卷。其體裁和題材均仿照蒲松齡《聊齋志異》，因作者接觸到的新鮮事物更多，故其取材範圍較前人更廣。然而成書之時已近二十世紀，文體卻仍生搬硬套一百多年前的古典文學，諸如清代“唐敖”（《鏡花緣》主人公）漂流四海坐的不是帆船是輪船，甚至是“五彩祥雲”，去的地方也由“夜叉國”、“羅剎國”替換為“英吉利”、“花旗國”；清代“周處”除三害靠的是西洋火槍；臉譜化的反派角色從山賊土匪變成“太平軍”、“洋鬼子”等等，除了部分名詞有了些許“現代化”的痕跡外，其核心仍未脫舊文學思維的影響。
彼時距英國開始的工業革命已有一個多世紀，清政府推行的“洋務運動”亦歷二十餘載，可在王韜筆下，其記錄的內容卻幾乎完全沒有“與時俱進”，仍然是光怪陸離，缺乏科學邏輯的天外飛仙、異域神獸。
放在成書於乾隆年間的《子不語》、《閱微草堂筆記》中，尚勉強說得過去，但是在擁有了鐵軌、火車、留聲機、加特林的光緒時代，再讀這些故事則不免大有“鋼鐵俠酣鬥孫悟空”般滿屏“違和感”。且全書行文普遍主次不分、結構錯亂、語言拖沓，這亦使得本作的文學價值大打折扣，可讀性不高，實乃敗筆。
不過，在上文故事中，作者對歐洲各國風土人情的描述（包括英式丹神這種民俗舞蹈及倫敦、巴黎、瑞士景色的細緻刻畫），算是給當時的讀者開開洋葷，領略一番頗具異域風情的人文畫卷；而故事中的主人公——錢思衍遊歷歐陸，在背離現實中的“種族歧視”基礎上，居然人見人愛，甚至白人美女爭相投懷送抱，從此側面亦能讀出作者包藏在本作內的不可理喻之“意（屌）淫（絲）”遐想。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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