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瑤池》: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神話!

我國古代有一段神話尤為動人。它記載在《穆天子傳》《拾遺記》中。據傳周穆王(大約公元前947-前928年在位)曾經親率一隊人馬,從國都鎬京出發,向西遊歷,到了崑崙山上仙人西王母之邦,西王母在瑤池宴請周穆王,給他唱了一支歌:“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穆王答和:“比及三年,將復(返)而野(你的國土)。”又說,穆王的部隊在路上碰到大風雪,有人凍死,穆王就寫了三首詩,其中有“我徂(cú,同“殂”,往、到)黃竹”的話,被後世稱為“黃竹之歌”,又說,穆王有八匹駿馬,名叫“絕地”“翻羽”“奔宵”“起影”等等。李商隱《瑤池》這首詩,就是根據這麼一個神話故事典故,進行化用和創作,突出他的詩歌神性人化的藝術特色。

李商隱《瑤池》: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神話!

瑤池阿母綺窗開,黃竹歌聲動地哀。八駿日行三萬裡,穆王何事不重來?

”從字句的表面上看,詩在詠周穆王的事。首句就從西王母入手,講了周穆王回後,很久沒有再到崑崙山上陳拜訪,西王母(漢代時有人稱她為玄都阿母,唐朝詩人寫詩不好說當朝時,常常假託為漢朝時的事情,如白居易寫唐明皇李隆基與貴妃楊玉環愛情故事,用的就是“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心中惦念,在瑤池邊上的麗屋裡開啟絲織的窗簾,憑窗向東遠眺,期盼那位周朝的穆天子能夠再一次到來。盼不來穆天子,無意中卻聽到了他流傳下來的“黃竹之歌”,哀傷之情震動著大地。接著的三、四兩句,商隱詩人用了假設疑問之詞:穆天子擁有“八駿”馬拉的大車,能日行三萬里路,為什麼還不見他再回來呢?詩人巧用神話傳說入詩,從西王母身上虛構出一段類似愛戀的故事情節,明面上是寫周朝穆天子與西王母,其實大有深意。

李商隱《瑤池》: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神話!

唐朝的皇帝姓李,他們一向將老子(姓李名耳,字老聃)作為自己的始祖,甚至將他神仙化為太上老君。從開國之君高祖李淵至太宗李世民再到玄宗李隆基,治國大抵還是“內用黃老,外示儒術”。不想到了晚唐,也真有幾個皇帝妄想長生不老,他們既找不到一個像樣神話中的魯陽似的武士,可以把戈一揮,叫太陽倒退回來,自己乾脆就向會煉“金丹”的道士求救。哪裡還管帝王江山社稷之重,先祖們創業篳路藍縷、披荊斬棘的不容易。

李商隱生存的那四十多年裡,唐穆宗李恆就因為想著成仙猛吃金丹而送了小命。還有文宗李昂時,民間傳說皇帝叫鄭注煉造“金丹”,用小孩子兒心肝合藥,那個鬧得長安城滿城風雨,人心惶惶。還有武宗李炎因不信佛教,曾大命下人破毀天下佛寺,勒令僧尼蓄髮還俗。但卻聽信民間道士們的鬼話,日日想著吃“金丹”做“白日飛昇”的美夢。後繼者宣宗李忱仍然執迷不悟,一心要拜入道士劉元靜門下修仙,接受他的“三洞法籙”。就在李商隱死的前一年,宣宗還恭請廣東羅浮山道士軒轅入京,要求他傳授“長生妙術”。不久,很自然地因為吃多了醫官、道士們弄來的“仙藥”,早早地“長眠”地下去了。長生不老的神仙們,讓這些李氏後代皇帝們前仆後繼。這最終也成了後世人寫就四大名著《西遊記》的好素材。

李商隱《瑤池》: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神話!

有感於這麼一大批的李氏子孫中昏庸,有感於對神仙文化對他們如醉如幻地吸引而戕的行為,李商隱的神話入詩作中,也對他們進行了無情的諷刺。他的詩集中《華嶽下題西王母廟》就有“王母西歸方朔去,更須重見李夫人?”而在武宗的輓詞中也說:“莫驗昭華琯,虛傳甲帳神。海迷求藥時,雲隔獻桃人。”另外,還有一些神仙入詩作裡也隱約地發出類似的諷刺。這從一定程度上說明,到了唐代晚期,李氏封建王朝無首,朝廷政治昏潰,信仰成仙、煉藥吃丹、妄求長生“上行下效”之盛,上層統治者無聊害民,造成民間百姓的疾苦。然而,當時的有識之士看問題的清醒,對存在問題的不滿與指責。這首《瑤池》,大抵也是同樣如些。

李商隱《瑤池》:周穆王與西王母的神話!

中華大地自漢以降,西王母就被修仙方士們吹捧為群仙之首,又說吃她的一顆仙桃,也可以延壽三千歲。周朝穆天子能夠到崑崙山拜會她,當然是求仙者們十分認可的又讓人欣羨的行為舉止。正因為如此,詩人創作的意象定格在她身上,還虛構出她對人世間的天子憶念不忘的情節,大有後來“世俗派”強調的“只羨鴛鴦不羨仙”論調。事實上,詩人真正的言下之意——連西王母所眷顧的人間明天子周穆王,也無法在人間起死回生,重回瑤池遊玩,徒留“黃竹之歌”哀婉而慟惻天地,供後人憑弔,何況當今諸位為人皇尚且不及格——李朝後人的昏聵無道呢!沒說出口的幾句冷峻尖利話,雖然對李朝皇族後人傷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極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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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幾回天上葬神仙,漏聲相將無斷絕。”(李賀《官街鼓》)的“鬼”話,李賀顯露出對求長生者妄為的語氣——極盡譏嘲與諷刺。與之相比,李商隱顯然要隱蔽得多。雖然如此,他在那個時代的流俗中,能夠保持士大夫知識分子的頭腦清醒,對皇帝無道、朝廷昏庸、方士道人虛妄的不滿,就是在今天也有著現實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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