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龍之介:人性之惡,無法救贖

《羅生門》

作者:[日]芥川龍之介

譯者:高慧勤

出版社:時代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9年10月

定價:44。00元

芥川龍之介:人性之惡,無法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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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年,芥川龍之介以柳川隆之介的筆名在《帝國文學》上發表名作《羅生門》,自此以後,日本文壇就有了他的一席之地。

此時的芥川年僅23歲,正是風華正茂,年少有為之時,從此,一個天才作家悄然誕生。

時隔一年,1916年2月,芥川龍之介又在《新思潮》復刊號上發表《鼻子》這一短篇,贏得當時的日本文壇大家夏目漱石(《我是貓》的作者)的親筆稱讚:小說十分有趣,首尾相顧,不失為上品。像這樣的小說,若能寫出二三十篇,在文壇上必將成為無與倫比的作家。果然,芥川不負所望,他筆耕不輟,佳作層出,終究成為一代短篇大家。芥川小說的影響有多大?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曾將他的《竹林中》搬上電影熒幕,改名為《羅生門》,這部電影從此也讓黑澤明青史留名,獲獎無數。黑澤明導演的《羅生門》實際上是芥川兩篇小說的結合體,名字是《羅生門》的,故事是《竹林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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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小說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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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惡”是芥川小說的主題,最為典型的代表自然是名作《羅生門》。小說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名被主人辭退的窮困家丁在羅生門下避雨,他糾結著要不要在走投無路之際做一個強盜。無意中他發現羅生門樓上有一個老太婆正在扯死人的頭髮拿去做假髮,當他逼問老太婆這麼做的原因時,老太婆輕描淡寫回答說扯死人的頭髮也許是不對的,但是“不幹,就得餓死,沒辦法!”家丁一聽,心中一橫,一把揪住老太婆,將她身上的衣物全部扒光搶走。他對老太婆說:“這麼說來,我扒你的衣服,你也不會怪我吧。此實乃不得已,不然就得餓死。”隨即,家丁逃之之夭夭,下落不明。

其實家丁也並非一心就想為非作歹,開始的時候,他還在糾結“做強盜還是餓死”這個問題,那時他的良心和道德並未泯滅。不過老太婆的這一番話和所作所為給了他一個作惡的理由。

不管是在家丁身上還是老太婆身上,我們都可以看出那種精緻的“利己主義”,為了一己之生存,全然不顧他人之死活,“人性惡”在他們身上彰顯得如此昭然。

芥川龍之介寫這篇小說時,不過23歲的年齡。我們驚訝於他在這麼年輕的時候就能將人性的陰暗洞察得如此深刻。

芥川龍之介在《竹林中》的寫法有一種開拓性,在主題層面,它或許表達的是人性惡和利己的一面;轉而從敘事技巧來看的話,又另有一番韻味。作者設定巧妙,7個人物呈現的內心獨白,使得文字有一種多元性和立體感。

對人性惡的書寫,反映出芥川具備一個優秀作家所具有的敏銳度,他作品中對人性的叩問之深刻和反思是直擊人心的。

《山藥粥》中因長相醜陋而處處被人嘲弄的下級武士,《基督徒之死》中女扮男裝的羅連卓道心堅篤,卻被誤會為與女人有染而受到教眾的驅逐,《六宮公主》中的痴情公主一心等男子歸來,男子卻在他處府邸裡另結新歡,《河童》裡的情殺,這些作品無不表明芥川洞察世事,關注社會,解剖人性。

或許,不少人會以為芥川之所以能夠寫出這些佳作,是由於其人生經驗豐富。有了豐富的人生經驗,再加之寫作上的才華,創作上的水到渠成就十分容易了。

不錯,很多作家的寫作都離不開自己的經驗成分,杜拉斯70歲寫成的名作《情人》就是她少年隱瞞的一段往情的回顧,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則帶有更多的自傳經驗成分。不過,芥川顯然不是那種直接以生活經驗來寫作的作家,他的寫作的材料多直接取自古書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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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寫作中的三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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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寫作中,有三種要素不可或缺:想象力、經驗、文筆。一個沒有想象力的作家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只會按自身經驗來寫作的作家則全然變成了生活的記錄者,文筆對於小說家而言是最其次的,當然也不乏很多作家以文筆取勝,比如波蘭作家布魯諾·舒爾茨,其筆下絕妙的比喻像一襲華美的袍子。經驗自然是重要的,有生活的直接經驗,有靠閱讀來的間接經驗,芥川顯然屬於後者。

芥川龍之介一生只活了短短的三十五年,人生經歷並不複雜,他真實的身份其實是一介書生。

為芥川帶來聲譽的《羅生門》這樣的佳作,其材料實際上是取自於日本的一本短篇故事集《今昔物語》,屬於歷史類題材。芥川熟悉典籍,從書中認識人生,瞭解人性,從其中擷取材料之精華,寫出精緻優美的作品。

藉助《今昔物語》,除前述佳作之外,芥川還寫出了《六宮公主》《竹林中》《山藥粥》等作品。這和中國作家魯迅的《故事新編》頗為類似,都是直接取材於古書典籍,然後再進行點染。實際上,魯迅曾翻譯過芥川的《羅生門》,不知他《故事新編》寫作材料的擷取方法是否受到了芥川的啟示。

正因芥川小說的材料取自日本古書典籍,因此他的小說很好地繼承了日本傳統古典的東西,而由於芥川本人又受西方思潮浸淫,因此他的小說東西方交融結合得非常完美,這是他對日本文學所做出的一大貢獻,他開創了一個新的寫作領域。

日本的古書典籍重在講故事,如之前提到的《今昔物語》實際上就是一本古典故事集,裡面包含有眾多的故事,有日本故事,印度故事,甚至還有中國故事,這種故事性直接構成了芥川小說的核心。

芥川的小說故事性非常強,基本上每一個短篇都是一則短小精悍的故事。當然,這方面並不是芥川首創,在他之前,紫式部也受過這種“物語”文學體裁的影響,從而創作出《源氏物語》。

“人性惡”這個觀念西方由來已久,《聖經》中有“原罪”這一說,而在文學上,也有波德萊爾的《惡之花》作為代表;在東方更多的是弘揚人性積極向上的一面。芥川專注於人性惡極有可能是受西學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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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創了新的文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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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風格技巧上,當時的日本文壇忽視小說的技巧和藝術,專注於寫“私小說”,到了芥川這裡,他打破了這種單一、刻板的創作模式,著意吸納西方現代小說的機制,將虛構的方式重新引入文學創作之中,開創了一種新的文風。就東西方結合這一點來說,芥川真可謂做到了“完美”。在他之前的夏目漱石等作家的創作過於古典,而在他之後的遠藤周作、大江健三郎卻又過於西化,唯有他不偏不倚,結合得恰到好處。

另外,從創作層面來看,芥川的小說精巧,別緻,敘述簡潔有力,和同時代的其他日本作家比起來,也顯得獨樹一幟,既不像後來太宰治的那樣頹廢憂鬱(如《人間失格》),也不像川端康成的那樣纖弱纏綿縹緲(如《雪國》《千隻鶴》《伊豆的舞女》),更不像三島由紀夫的那樣陰暗,充滿著死亡氣息(如《金閣寺》《豐饒的海》)。

總的來看,芥川小說中的視角是批判性的。他在探討人生、考察人性的過程中,發現人世間的醜惡。正如他自己所說:“周圍盡是醜惡。自己也醜惡……面對周圍的醜惡,活著就是痛苦的事。”在後期的創作中,芥川的作品中滲透著幻滅感和死亡意識。

1927年初,芥川發表《玄鶴山房》,透過老畫家之死,揭露家庭內部的糾葛,反映了人生的慘淡和絕望心情,暗示舊事物的衰亡和新時代的來臨。寫這篇作品時,芥川已經開始萌生自殺的念頭,致使得他以後的作品如《海市蜃樓》等充滿了陰鬱、壓抑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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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坎坷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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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7月24日,芥川龍之介在臥室裡服用過量的安眠藥,結束了自己35歲的生命。他留下一封遺書,其中有一句這麼寫道:“自殺者也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自殺。我們的行為都含有複雜的動機,但是,我卻感到了模模糊糊的不安,為什麼我對未來只有模糊的不安呢?”

也許,芥川是太過於洞悉人性之醜惡,承受了太多黑暗之後對人性感到失望,因此才選擇了卻自己的生命。從一出生開始,他面對的就是一系列人間的災難。剛剛出生八個月,母親芥川富久便精神失常發狂,後來芥川龍之介由舅父收養,由此“養子”這個身份一直折磨著他,成為他一輩子無法洗刷的標識,使得他個性壓抑,終身揹負著精神負累。

1914年,芥川愛上一個女孩,但遭到養父家反對,逼迫他不得不選擇分手。這造成他心無所依,轉而投身文學典籍,《羅生門》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之下寫成的。成人之後的芥川還一直經受著病痛的折磨——神經衰弱、胃痙攣、腸炎、心悸等多種疾病。到了1926年,神經衰弱等病症嚴重之時,芥川想寫作卻不能,只能接受治療。除此之外,他姐姐家失火,姐夫臥軌自殺也給他的心靈投下濃重的一抹陰影。自身的坎坷遭遇使得芥川將創作的眼光投向人性惡的一面,但實際上任何一個作家的創作都離不開時代這個大背景。芥川從古書典籍中取來材料進行創作,實際上是想達到一種借古喻今,針砭時弊的效果。

芥川所在的那個時期的日本,資本主義高速蓬勃發展,然而社會動盪,善、惡、虛、實等所有的一切都被絕對化、孤立化,人與人之間也相互疏遠、陌生,看不到任何人性的真誠。人性中的陽光、明亮的一面已經徹底被陰暗、邪惡所替代,再也無法得到救贖,也無法看到光明,芥川十分清醒地看到了這一點。

正因芥川太過於清醒,看不到人性的救贖之光,所以,他選擇以自殺的方式遠離塵世,不願苟活在這個渾濁的世界。

其實人性有惡亦有善,中國有荀子的“性本惡”之論,也有孟子的“人之初,性本善”一說。人性就如一枚硬幣的兩面,有正面亦有反面,芥川的侷限在於沒有從人性之惡的見識中走出來,見識到人性善的一面。因此,他無法拯救人性之惡,亦無法救贖自己。

不過,不管人性之惡能不能得到救贖,芥川的寫作對中國作家而言不啻為一次救贖。

今天,中國的作家們一直在尋求中西合璧之路,但似乎都不盡人意,不是過於西化,就是過於抱殘守缺,迴歸傳統,似乎很難做到將兩者真正完美結合。在這一點上,芥川龍之介恰好是一個樣本,他的寫作打通了東西結合之經脈,值得我們中國作家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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