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薛寶釵無所不知堪稱完美,賈寶玉為什麼不喜歡她?

紅樓夢:薛寶釵無所不知堪稱完美,賈寶玉為什麼不喜歡她?

第五十六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 識寶釵小惠全大體》,相對於探春的“敏”,寶釵是“識”,同時借了探春的口,稱寶釵為“通人”。何謂“識”? 識,是有知識,懂得多的意思;何謂“通人”?“通人”是指學識淵博通達的人,薛寶釵博學雜收堪稱通人。

我們來舉例看看薛寶釵的“通”都表現在哪些方面。

一、女紅

她對黛玉說:“自古道‘女子無才便有德’,總以貞靜為主,女工還是第二件。

其餘詩詞,不過是閨中游戲,原可以會可以不會。咱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倒不要這些才華的名譽。”

這也是她行事的準則。書中寫:“寶釵因見天氣涼爽,夜復漸長,遂至母親房中商議打點些針線來。日間至賈母處王夫人處省候兩次,不免又承色陪坐半時,園中姊妹處也要度時閒話一回,故日間不大得閒,每夜燈下女工必至三更方寢”。

寶釵每日到長輩及姐妹處問安閒話,搞好人際關係,然後就做自己本分內的女紅。女紅的好壞在舊時是檢驗女子是否賢惠的一個重要標準,書中雖未寫她針線活的好壞,但從她能接過襲人手裡的活,為寶玉繡肚兜,也該不難看出她的女紅應該是不錯的。

二、詩書

雖然林黛玉被譽為有“詠絮才”,但是在大觀園詩社諷和螃蟹詠中,薛寶釵一舉奪魁。

她深諳元妃的喜好,教寶玉改“綠玉”為“綠蠟”等等,書中介紹她時說“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見哥哥不能依貼母懷,他便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解勞”。薛寶釵從小也是受到了良好教育的。

寶釵對於做學問還有一番自己的見解:“此刻於小事上用學問一提,那小事越發作高一層了。不拿學問提著,便都流入市俗去了。”從這句話可以看出薛寶釵的學以致用,是將學問融入到了日常做事中去。

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寶玉因為薛寶釵白日所點《山門》一折戲,而陷入禪境不能自拔,黛玉和寶釵二人聯合起來點醒他。脂批雲:“總寫寶卿博學宏覽,勝諸才人;顰兒卻聰慧靈智,非學力所致——皆絕世絕倫之人也。寶玉寧不愧殺!”可見寶釵之博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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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懂戲

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一回,林黛玉不經意引用了裡面的詞句,事後竟被薛寶釵一語點出。

薛寶釵生日,吃了飯點戲,薛寶釵先是點了一折《西遊記》,這齣戲比較熱鬧,所以令得賈母很是高興。後來又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這個對了賈寶玉的胃口,不停地向薛寶釵追問。

書中寫:“寶玉道:‘只好點這些戲。’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的戲,哪裡知道這齣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寶釵笑道:“要說這一出熱鬧,你還算不知戲呢,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熱鬧不熱鬧。——是一套北《點絳唇》,鏗鏘頓挫,韻律不用說是好的了,只那詞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極妙,你何曾知道’?”

四、繪畫

書裡並沒有直接寫薛寶釵作畫的場面,卻藉著惜春繪製大觀園,寶釵不但將自己平日所用工具要留給她,同時還給她開了個單子,從毛筆到顏料到碗碟,風爐沙鍋瓷罐水桶等等,再到生薑二兩,醬半斤。可見她也精於繪畫。

五、養生

薛寶釵天生生得瑩潤,然而美麗也是需要後天的調養的,寶釵教黛玉養生:

“古人說:‘食谷者生。’你素日吃的竟不能添養精神氣血,也不是好事。……昨兒我看你那藥方上,人參肉桂覺得太多了。雖說益氣補神,也不宜太熱。依我說,先以平肝健胃為要,肝火一平,不能克土,胃氣無病,飲食就可以養人了。每日早起拿上等燕窩一兩,冰糖五錢,用銀銚子熬出粥來,若吃慣了,比藥還強,最是滋陰補氣的。”

冰糖銀耳是美容養顏的上好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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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持家

“敏探春興利除宿蔽” 回,探春萌生了借鑑賴大家管理花園的辦法來管理大觀園,於是向寶釵諮詢意見,寶釵答:“幸於始者怠其終,善其辭者噬其利”。意思是做事情開始僥倖順利就容易虎頭蛇尾,嘴上說得漂亮的人終會敗在誇誇其談上。她教導探春:“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

她的這個實用主義,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是必須的基本素質。所以她家是皇商——能與皇帝做買賣,就更不會是普通生意人了。她若為男兒,必定是一個左右逢源的紅頂商人。

七、做人

寶釵會做人是公認的,二十一回脂批有云:“寶卿待人接物,不疏不親,不遠不近。可厭之人,亦未見冷淡之態,形諸聲色;可喜之人,亦未見醴密之情,形諸聲色”。

她為湘雲置辦螃蟹宴,照顧香菱、邢岫煙等等,連孤高自詡的林黛玉,也是 “心下暗服”。就連趙姨娘這樣刁蠻的人,也對她豎起大拇指,書中寫:

且說趙姨娘因見寶釵送了賈環些東西,心中甚是喜歡,想道:“怨不得別人都說那寶丫頭好,會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來果然不錯。他哥哥能帶了多少東西來,他挨門兒送到,並不遺漏一處,也不露出誰薄誰厚,連我們這樣沒時運的,他都想到了。”

從上列舉的總總,薛寶釵真可謂修身、齊家之典範了。再加上模樣出落得瑩潤,美貌,“人多謂黛玉所不及”,在健康上又勝出林黛玉一籌,這可是誰家娶到都會如中了大彩一般。

可是書中寫“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女子,為何賈寶玉對她只有敬,卻無法愛呢?

書中對薛寶釵的出場介紹是“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果真是這樣嗎?其實寶釵還有不為人知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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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綿裡藏針

第十八回元妃省親命大家作詩,寶玉呈才藻,詩中用了“綠玉”一詞,寶釵暗地告訴他:“賈妃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改了‘怡紅快綠’;你這會子偏用‘綠玉’二字,豈不是有意和他爭馳了?”並教他改成“綠蠟”,並告之“綠蠟”的典出。

“寶釵因見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態,一定是聽了寶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願,忽又見問他這話,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罵了宋江,後來又賠不是。”寶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麼連這一齣戲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說了這麼一串子。這叫《負荊請罪》。”寶釵笑道:“原來這叫作《負荊請罪》!你們通今博古,才知道‘負荊請罪’,我不知道什麼是‘負荊請罪’!”

一句話還未說完,寶玉林黛玉二人心裡有病,聽了這話早把臉羞紅了”,看,薛寶釵以牙還牙的本事也是相當的厲害。顯而易見,薛寶釵是不“罕言寡語”的,她會審時度勢的露崢嶸。

二、對寶玉的若即若離

書中繼續寫:“一時寶玉來了,寶釵方出去”。脂批:“奇文!寫得釵、玉二人形景較諸人皆近,何也?……蓋寶釵之行止端肅恭嚴,不可輕犯,寶玉欲近之,而恐一時有瀆,故不敢狎犯也。寶釵待下愚尚且和平親密,何反於兄弟前有遠心哉?蓋寶玉之形景已泥於閨閣,近之則恐不遜,反成遠離之端也。故二人之遠,實相近之至也。至顰兒於寶玉實近之至矣,卻遠之至也。……釵與玉遠中近,顰與玉近中遠,是要緊兩大股,不可粗心看過”。

寶玉來時,她走了,卻在寶玉睡著的時候,守在他床邊為他趕蚊子繡肚兜。肚兜本為褻物,尤其是異性的肚兜,對她這樣“行止端肅恭嚴”的閨閣女子來說,在那個“男女授受不親”的年代,這就是嚴重逾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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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急中生智”的嫁禍

第二十七回,寶釵撲蝶,欲回身時,聽到有人在池中水上的滴翠亭中說話,她便上前去聽,偷聽本是不該之事,對於“行止端肅恭嚴”的寶釵來說,這更不像是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該有的行為。更不應該的,她不但沒有輕手輕腳離去,反而故意弄出聲響,同時嫁禍給林黛玉。一露無遺。甲戌批語:“池邊戲蝶,偶爾適興;亭外急智脫殼。明寫寶釵非拘拘然一女夫子”。

夫子原是呆板與不知機變的代名詞,但是這一次的“急中生智”讓她擺脫了“女夫子”的形象,她也是會機變的,只是這個“機變”卻意味了一次對林黛玉的嫁禍,這種損人利己的“急智脫殼”並不正大光明。

四、利益至上

林黛玉行酒令中無意帶出了《牡丹亭》、《西廂記》戲詞,第四十二回,寶釵便苦口婆心教導她:咱們女孩兒家不認得字的倒好。男人們讀書不明理,尚且不如不讀書的好,何況你我。……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

勸寶玉以“仕途經濟”為重,被寶玉斥為“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瓊閨繡閣中亦染此風,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

開始我們都會覺得薛寶釵的話並沒有錯,讀好書了科考入仕途是每個讀書人的目標。但是當我們讀了她和探春的對話之後,我們就能理解寶玉為何那麼反感了。五十六回裡寶釵與探春有一段對話:

“真真膏粱紈袴之談。雖是千金小姐,原不知這事,但你們都念過書識字的,竟沒看見朱夫子有一篇《不自棄文》不成?”探春笑道:“雖看過,那不過是勉人自勵,虛比浮詞,那裡都真有的?”寶釵道:“朱子都有虛比浮詞?那句句都是有的。你才辦了兩天時事,就利慾薰心,把朱子都看虛浮了。你再出去見了那些利弊大事,越發把孔子也看虛了!”探春笑道:“你這樣一個通人,竟沒看見子書?當日《姬子》有云:‘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竊堯舜之詞,背孔孟之道。’”寶釵笑道:“底下一句呢?”探春笑道:“如今只斷章取義,念出底下一句,我自己罵我自己不成?”寶釵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便值錢。難為你是個聰敏人,這些正事大節目事竟沒經歷,也可惜遲了。”

她以朱熹的《不自棄文》來試圖說服探春。《不自棄文》的大意是,天下之物,但有一點可用之處就不會被世人丟棄,人也要做到自己不見棄自己,反求諸己,卓然立志,做一個不被人棄用的人。

薛寶釵拿朱子、孔子來壓探春,探春只能拿《姬子》說事。《姬子》目前並沒有考證出有這本書。但是姬姓卻是中華上古八大姓之一,為黃帝之姓、周朝的國姓,拿姬子還是能鎮住孔子、朱子的。

寶釵追問她下面一句,探春沒有答,卻借了李紈的口答出來:“使之以權,動之以利,再無不盡職的了”。

薛寶釵的言論表面看總是透著一股凜然正氣。探春用《姬子》的話反駁,認為她的言語雖然盜用了“堯舜之詞”,卻是違背了“孔孟之道”。 “子曰成仁”,“孟曰取義”,孔孟之道在於“仁義”,薛寶釵的眼裡卻只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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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待人接物的現實

寶釵看似非常慷慨,卻都是對有主子身份的人好,你幾曾見過她在下人身上慷慨過。相比,林黛玉抓兩把錢也不問多少就給佳蕙,給來送燕窩的婆子幾百錢,“打些酒吃,避避雨氣,那婆子笑道:“又破費姑娘賞酒吃。”一個又字,可見這樣的給錢不是一次。林黛玉對下人以姐妹相稱。

薛寶釵和寶玉生氣了,她把火發在下人身上,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指他道:“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對於“貞靜”的薛寶釵,指著人說話,不可想象。

金釧兒投井,寶釵勸王夫人:“姨娘是慈善人,固然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頑,失了腳掉下去的。……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王夫人點頭嘆道:“這話雖然如此說,到底我心不安。”寶釵嘆道:“姨娘也不必念念於茲,十分過不去,不過多賞他幾兩銀子傳送他,也就盡主僕之情了”。

她覺得下人因為意氣用事而投井是糊塗行為,在她的眼裡,解決這種問題的方法就是多給錢。

第六十七回,尤三姐為了柳湘蓮自刎,書中寫:寶釵聽了,並不在意,便說道:“俗語說的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日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倒是自從哥哥打江南迴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議商議,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才是。別叫人家看著無理似的。”

這些人的死在她眼裡是漠然的。她的眼裡只有現實,要酬謝同伴去的夥計們,因為下次還得去販貨物。有人會認為這是因為寶釵的“性空”使然,如果真是這樣,她不會和探春有《不自棄文》的探討。

寶玉口中的“國蠹祿鬼”,即是這種“登利祿之場,處運籌之界者”。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她在書中會被描寫成“冷美人”、“無情”之人。

六、實用至上

薛寶釵是個很務實的人,因為實用至上,所以也可以解釋為什麼她的房中像“雪洞”一樣,那些我們以為雅緻卻無甚實際用途的裝飾品在她那是見不到的。但是對於追求風雅的舊時貴族人家,越是無用的東西越是不經意地展現著主人的品味,代表世家大族的深厚文化背景。

你看活得最通透的賈母怎麼說:“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象;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再把那水墨字畫白綾帳子拿來,把這帳子也換了。”賈母換的這幾樣,沒有一個是看上去貴重的,但都充滿了文人氣息,這就叫詩禮簪纓之族的文化底蘊。

《紅樓夢》書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作者總是會以一陰一陽或是一正一反來對比的寫,有木石前盟,就會有對立的金玉良緣,有玉卻又橫空生出金來。有愛使小性子的林黛玉就有看上去中正平和薛寶釵。

賈寶玉卻真正有著一雙洞察女孩子的眼睛,那些停留在表象上的完美,在他的眼裡卻不過是行如教條的“女夫子”,唯有本真的女孩子深得寶玉之心,比如任性恣意的晴雯。其實這也是作者的本意,他把更多的愛給了像林黛玉、晴雯這些看上去並不完美,卻有著真情真性這樣難能可貴品質的女性。

注:解讀僅以八十回脂評為樣本,不包括後四十回程高續本。

作者:輕颺,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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