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空調、冷飲的日子裡,江南人怎樣避暑?

在沒有空調、冷飲的日子裡,江南人怎樣避暑?

面對不斷升溫的城市,空調器和私家車的普及,讓當代人對持續高溫的忍耐度大幅度提升,夏日酷暑中的江南民眾,躲進自家空調房,或者鑽進百貨商店或者大型超市,進入地鐵車站,去那些地方感受一份涼氣,上海話叫“孵空調”。至於各種叫不出名字的冷飲,數都數不過來。可是古人就沒有那麼好的條件了,在沒有空調的時代,江南民眾有哪些避暑習俗呢?

“畫船簫鼓,觀荷納涼”

“春海棠,夏蓮荷”,炎炎夏日時賞荷納涼的習俗,成為江南各地古人重要的避暑方式。夏日賞荷習俗,大概在宋代已經興起,明清時達於極盛,農曆六月二十四日為荷花生日,時值廿四節氣的“大暑”期間,正值湖塘荷花盛開之時,出家門去賞荷花也成為當時一種極富人情味的納涼習俗。在古都南京,這時候玄武湖、莫愁湖的荷花已進入最佳賞花期,特別是莫愁湖的“莫愁荷”已有上千年的歷史,在炎熱的夏天,金陵城男男女女盛妝前往觀荷納涼,場面蔚為可觀。

蘇州葑門外荷花蕩的觀荷納涼情景,也不遜於南京。曾經任吳縣縣令的袁宏道寫過《荷花蕩》,這樣寫道:“荷花蕩在葑門外,每年六月二十四日,遊人最盛。畫舫雲集,漁舠小艇,偏覓一空。遠方遊客,至有持數萬錢,無所得舟,蟻旋岸上者。舟中麗人,皆時妝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紗如雨。其男女之雜,燦爛之景,不可名狀。大約露幃則千花競笑,舉袂則亂雲出峽,揮扇則星流月映,聞歌則雷輥濤趨。蘇人遊冶之盛,至是日極矣”。

明末文學家張岱是山陰(今浙江紹興)人,1622年他慕蘇州葑門荷花之名,到蘇州觀看盛況,書《葑門荷宕》曰:“天啟壬戌六月二十四日,偶至蘇州,見士女傾城而出,畢集於葑門外之荷花宕。樓船畫舫,至魚欚小艇,僱覓一空。……遊冶子弟,輕舟鼓吹,往來如梭。舟中麗人,皆倩妝淡服,摩肩簇舄,汗透重紗。舟楫之勝以擠,鼓吹之勝以集,男女之勝以溷,歊暑燂爍,靡沸終日而已。”。

《清嘉錄》還記述了虎丘與太湖原吳王避暑處消夏灣的荷花,謂:道光時,“遊客皆艤舟至虎阜山浜”。“洞庭西山之址消夏灣,為荷花最深處,夏末舒華,燦若錦繡,遊人放棹納涼,花香雲影,皓月澄波,往往夢留灣中,越宿而歸”。關於消夏灣的荷花,清康熙年間吳縣文人沈朝初(1649-1702年)的《憶江南》贊曰:“蘇州好,消夏五湖灣。荷靜水光臨曉景,雨餘山翠溼煙鬟。七十二峰閒”。消夏灣荷花連綿延續了一千年,成為流傳至今的避暑勝地。

“人人避暑走如狂”

古人在夏天外出活動,比之春秋季,顯然要少得多。江南的商賈中一直流傳這樣一句俗話:“好漢不掙六月錢”,意思是六月伏天,酷暑難耐,即便有生意也不做。這個習俗甚至影響到官府。從漢代起,直至唐宋年間,在官府從事公幹的人夏天可以休假,休假做什麼?就是避暑。杭州《武林舊事》中說,宋代每年六月六那天,城裡人便“登舟泛湖,為避暑之遊”,江南自古比較富裕,人們靜坐、採蓮、泛舟、垂釣、彈琴、登高賞景,都是常見的戶外避暑娛樂習俗。去跟大自然來一個親密接觸,修身養性,以靜制熱,可謂“天人合一”,也是愜意之事。

長期在江南為官的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對此看得很通透:“人人避暑走如狂,獨有禪師不出房。非是禪房無熱到,但能心靜即身涼。”禪房即心房,雖然暑熱揮之不去,但心靜則身涼,白居易找到一劑消暑妙方:“何以消煩暑,端坐一院中。眼前無長物,窗下有清風。散熱由心靜,涼生為室空。此時身自保,難更與人同。”在炎熱的夏天,白居易認為避暑不是躲避暑熱,而是直面它,化解它。因此,最陰涼之地不是樹蔭下,也不是在水畔邊,而是在人的心裡。北宋江南之地著名詩人梅堯臣,安徽宣城人,他很懂得在暑氣逼人的盛夏享受生活,他的消暑方式就是“煮茗消暑”:“高樹秋聲早,長廊暑氣微;不須何朔飲,煮茗自忘歸。”

無論哪種方式,心安則暑避。在古代江南士子看來,避暑,既要避暑氣,還要去火避躁氣,不急不躁,方得避暑之功。白居易“心靜即身涼”的消暑良方,亦是古人避暑的真諦。畢竟,縱使你能遁形匿跡,只要心在,心就知道,你就無處可藏。清心靜氣,這不只是一種避暑方式,也是一種人生態度。或許,這也是古人生活那麼絢爛、那麼詩意盎然的原因吧。

夏夜消暑乘風涼

最後還是說到近代江南的避暑風俗——“乘風涼”,這個習俗在江南各個城市都很盛行。不久之前我讀到一位攝影師的文章,其中他兒子曾經問他:“啥叫乘風涼?”我想想也是,如今大多江南人家都搬進新式民居了,對“乘風涼”習俗的感覺彷彿恍如隔世。

夏夜乘風涼,可以稱得上是老上海的一道獨特風景。那種馬車兜風,特別是進入20世紀的汽車兜風更成時尚,租界公園對華人開放,公園便成為市民夏日夜晚喜去的納涼之地,1920年代上海的遊樂場發明了屋頂花園,從晚清到上世紀三十年代,上海市內游泳池最多達到20個左右。游泳池裡泡冷波,吳淞、高橋“看海”洗熱塵,在花園內乘涼加欣賞電影避暑……不過這一切都是有錢人的遊戲,一般平民百姓更多是這樣度夏:弄堂裡,家家門口都會擺出小桌子和幾張竹製躺椅,幾戶人家一起吃晚飯,鹹菜毛豆、扁尖冬瓜湯、涼拌西瓜皮,男人大多光著膀子,女人一般是著碎花的睡衣,老人雖有些羅嗦瑣碎,卻是神態安閒;孩子不象公寓房子裡圈養的孩子那樣臉色蒼白膽小怕事,個個敦實活潑。這樣的圖景,熱熱鬧鬧的,真切、溫暖而實在。

吃好晚飯,天也就黑了,乘風涼算是正式開始了,路燈底下有人開始打牌,洗好澡的男人大多赤膊,靠在竹躺椅上,手中蒲扇悠悠地搖著。乘風涼的主要節目是聽閒扯,說故事。我小時候居住在徐家彙老街裡,那種老式民居弄堂的“乘風涼”情景至今歷歷在目,小夥伴們做遊戲,聽大人講故事,老人們則閒適地微笑著,搖著蒲扇坐在外圍,順帶著給孩子們拍趕著蚊子……直到夜深,人們陸續收起椅子,將睡熟了的孩子抱回屋內睡覺,只剩下一些怕熱的人,還露宿在弄堂裡的竹床上。

“乘風涼”究竟有什麼獨特的魅力,讓我們至今難忘?現在想來,恐怕它滿足的不僅僅是避暑納涼,而是一種契合城市文化和習俗的全方位的人際情感和精神需求滿足。它是約定俗成的,左鄰右舍就像約定好一樣一個個如期到達,哪家的誰缺席了?為什麼缺席?也總被探問得清清楚楚,每天的話題重複而新鮮,不時發出的笑聲,總是不會停歇下來。

那時候的江南生活淳樸、悠閒,夏日裡的一把蒲扇,散發出特殊的草葉清香,赤腳穿的木拖板(木屐)噼裡啪啦的聲響,深井水裡浸西瓜的舊事,與小夥伴白天捉知了、晚上在路燈下棋打牌……江南的夏天餘韻漫長!這一切雖然“黃鶴一去不復返”,卻就象一幅幅風俗畫,還長留在人們的記憶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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