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愁思正茫茫：柳宗元詩膾炙人口三十首解讀
@鐵山青士（笑獨行）［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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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青士按：前此在讀賞高文、屈光選注《柳宗元選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8月初版）所收五十五首柳詩基礎上，在下曾以詩友樂府整理原創之長篇文帖《柳宗元詩眾家集評》為主要依據，精心採擷柳宗元詩英華四十九首，同時根據《柳宗元選集》增補八首，以成《柳詩“萬世不能磨滅”，人生“得一二首似之足矣”：柳宗元詩擷英五十七首》長篇文帖，由於篇幅巨大（上下篇合計約不下於21500字），有集評而無解讀，直接摘取自詩友原帖之繁體字亦未轉為簡體字，故不甚受圈中詩友同好、好友看官歡迎。有鑑於此，在下乃勉力從五十七首中選取膾炙人口之三十首，精心加以註釋並有限推舉古近詩評家評議以進一步彰顯原詩之美，還希望能得到圈中詩友同好、好友看官認可。（2019年5月21日）
2019年5月25日又及：最終“解讀”數量為三十二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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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海天愁思正茫茫，獨立四顧時激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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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逕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逕，同徑。）
鐵山青士按：蘇軾稱賞該詩道：“殆天所賦，不可及也已。”清馬沅《唐絕詩鈔注略》品評該詩稱：“詩中有畫，‘千’‘萬’‘孤’‘獨’，兩兩對說亦妙。”劉永濟《唐人絕句精華》謂“此詩讀之便有寒意，故古今傳誦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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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居
久為簪組累，幸此南夷謫。
閒依農圃鄰，偶似山林客。
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
來往不逢人，長歌楚天碧。
（簪組，冠簪組綬也，皆仕宦行頭。偶似山林客，此句可以證明柳宗元並非正宗“山林客”。夜榜，猶言夜船；榜，船槳也。）
鐵山青士按：《唐詩品彙》引詞人劉辰翁語品評該詩稱：“境與神會，不由思得，欲重見自難耳。”清陸鎣《問花樓詩話》雲：“先廣文嘗言：……柳子厚《溪居》詩‘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田家》詩‘雞鳴村巷白，夜色歸暮田’，此豈畫手所能到耶？”高步瀛《唐宋詩舉要》稱賞該詩“清冷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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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崔策登西山
鶴鳴楚山靜，露白秋江曉。
連袂度危橋，縈廻出林杪。
西岑極遠目，毫末皆可了。
重疊九疑高，微茫洞庭小。
迥窮兩儀際，高出永珍表。
馳景泛頹波，遙風遞寒筱。
謫居安所習，稍厭從紛擾。
生同胥靡遺，壽比彭鏗夭。
蹇連困顛踣，愚蒙怯幽眇。
非令親愛疏，誰使心神悄。
偶茲遁山水，得以觀魚鳥。
吾子幸淹留，緩我愁腸繞。
（縈廻，同縈迴，廻為回之俗字。林杪，林末也。西岑，即西山，以其小而高，故稱岑。九疑，即九嶷山，又名蒼梧山，在湖南寧遠，傳為舜帝歸魂之所。洞庭，於西山頂北眺可見洞庭湖，故有此意象。迥，遠也。兩儀，即天地。景，通影。頹波，逝波也。遞，繞也。篠，同筱，細竹也。胥靡遺，胥靡之所遺也，古稱服勞役之刑徒為胥靡。比，一作等，以“等”與上句之“同”義近，故取比。彭鏗夭，即彭鏗之為夭；彭鏗即彭祖，傳鏗為其字；《莊子·內篇·齊物論第二》曰：“天下莫大於秋豪之末，而大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蹇連，往蹇來連之省稱，意為往來皆難。顛踣，跌倒也，踣音跛。幽眇，本義為精深微妙，此處引申為深暗難測。悄，憂也。偶茲，與茲相偶也，猶遇此。淹留，羈留也，逗留也。）
鐵山青士按：蘇軾謂該詩與《登蒲州石磯望橫江口潭島深迥斜對香零山》“遠出［謝］靈運上。”（語見《東坡題跋》）明陸時雍《唐詩鏡》稱賞該詩首四句“語堪入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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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雨後尋愚溪
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
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
沉吟亦何事，寂寞固所欲。
幸此息營營，嘯歌靜炎燠。
（頷聯，謂引持手杖試探荒泉深淺，解握衣帶圍量新竹粗細。營營，往來奔走貌。嘯歌，長嘯高歌也。靜，平也。燠，熱也，音玉。）
鐵山青士按：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品評柳詩謂：
［《溪居》］“曉耕翻露草，夜榜響溪石”，
［《夏初雨後尋愚溪》］“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
［《秋曉行南谷經荒村》］“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
［《贈江華長老》］“風窗疏竹響，露井寒松滴”，
孰非目前之景？而句字高潔。何嘗不澹？何病於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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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詣超師院讀禪經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
閒持貝葉書，步出東齋讀。
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
遺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
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
日出霧露餘，青松如膏沐。
澹然離言說，悟悅心自足。
（貝葉書，佛經代名詞；貝葉本為貝多樹或菩提樹之葉，裁為梵夾，用以寫經，相傳可儲存五六百年。真源，本源也，此指佛理真諦。妄跡，虛妄事蹟也。遺言，指佛言。冥，深邃也。繕，治也。熟，練達有成也。）
鐵山青士按：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引宋範溫《潛溪詩眼》語謂：“向因讀子厚（柳宗元）《晨詣超師院讀禪經》詩一段，至誠潔清之意，參然在前：‘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微言冀可冥，繕性何由熟！’真妄以盡佛理，言行以盡薰脩，此外亦無詞矣。‘道人庭宇靜，苔色連深竹’蓋遠過‘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其本末立意遣詞，可謂曲盡其妙，‘毫髮無遺恨’者也。”詩人元好問稱賞該詩“深入現窟，高出言外”。 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楊慎語稱賞該詩：“不作禪語，卻語入禪，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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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鷹詞
悽風淅瀝飛嚴霜，蒼鷹上擊翻曙光。
雲披霧裂虹蜺斷，霹靂掣電捎平岡。
砉然勁翮翦荊棘，下攫狐兔騰蒼茫。
爪毛吻血百鳥逝，獨立四顧時激昂。
炎風溽暑忽然至，羽翼脫落自摧藏。
草中狸鼠足為患，一夕十顧驚且傷。
但願清商復為假，拔去萬累雲間翔。
（虹蜺，彩虹也；相傳彩虹有雌雄之別，色鮮麗者為雄稱虹，色暗淡者為雌稱蜺；蜺音倪，一作霓。捎，拂掠也。砉然，象疾速［俯衝］之聲，砉音豁。翮，指翅翼；翮本義為羽根，音合。翦，同剪。摧藏，摧傷藏匿也。攫，抓取也，音爵。蒼茫，廣闊無際貌，此處指天空。清商，指金風，即秋風。假，憑藉也。）
鐵山青士按：該詩風格尖利峻刻，情懷沉痛可感，託物言志弦外有音，楚騷變聲實亦堪奇，惜前人多疏解而少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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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磵中題
秋氣集南磵，獨遊亭午時。
廻風一蕭瑟，林影久參差。
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
羈禽響幽谷，寒藻舞淪漪。
去國魂已逝，懷人淚空垂。
孤生易為感，失路少所宜。
索寞竟何事，徘徊秖自知。
誰為後來者，當與此心期。
（磵，同澗。亭午，正午也。廻風，即迴風，旋風也；廻乃回之俗字。淪漪，亦作淪猗，微波也。逝，一作遠。失路，喪失路徑也，謂無路可走。秖，同衹，即只。後來者，之後來之貶謫者。）
鐵山青士按：宋何汶《竹莊詩話》引曾吉甫《筆墨閒錄》稱：“‘南澗詩’平淡有天工，在《與崔策登西山》詩上，語奇故也。”清吳昌祺《刪訂唐詩解》稱賞該詩“以陶［潛］之風韻，兼謝［靈運］之蒼深”，以為“五言若此已足，不必言漢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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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白花
楊白花，風吹渡江水。
坐令宮樹無顏色，搖盪春光千萬裡。
茫茫曉日下長秋，哀歌未斷城鴉起。
（楊白花，《樂府詩集》卷七十三《雜曲歌辭十三》所載無名氏《楊白花》歌辭曰：“陽春二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還雙燕子，願銜楊花入窠裡。”解題引《梁書》曰：“楊華，武都仇池人也。少有勇力，容貌雄偉，魏胡太后逼通之。華懼及禍，乃率其部曲來降。胡太后追思之不能已，為作《楊白華》歌辭，使宮人晝夜連臂蹋足歌之，聲甚悽惋。”謂“楊華本名白花，奔梁後名華，魏名將楊大眼之子也” 。長秋，傳為胡太后所居宮殿名。）
鐵山青士按：宋許顗《彥周詩話》稱賞該詩“言婉而情深，古今絕唱也”。明高棅《唐詩品彙》引詩人劉辰翁語品評該詩稱：“語調適與事情俱美，其餘音杳杳，可以泣鬼神者，惜不令連臂者歌之。”明柳集註家蔣之翹稱：“［柳］子厚樂府小曲如《楊白花》似得太白遺韻。”清吳瑞榮《唐詩箋要》稱賞該詩“言既情深，未嘗說盡而姿致橫流，真覺幽好在象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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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翁
漁翁夜傍西巖宿，曉汲清湘燃楚竹。
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迴看天際下中流，巖上無心雲相逐。
（銷，同消。欸乃，湘中棹歌聲也，或謂乃舟人呼應之聲，音玉靄或靄乃，古又作曖迺。迴，同回。）
鐵山青士按：蘇軾在讚賞該詩“有奇趣”之餘曾謂“尾二句雖不必亦可”，後世詩評家遂爭議不斷。明王昌曾《詩話類編》謂：“論詩者類不免矮人看場之病。餘謂若止用前四句，則與晚唐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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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曉行南谷經荒村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黃葉覆溪橋，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歷，幽泉微斷續。
機心久已忘，何事驚麋鹿。
（杪秋，秋末也，深秋也；杪本義為樹梢，引申為末尾。寂歷，冷清蕭索也。機心，智巧變詐之心也。）
鐵山青士按：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明顧璘語稱賞該詩“意高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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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梅實迎時雨，蒼茫值晚春。
愁深楚猿夜，夢斷越雞晨。
海霧連南極，江雲暗北津。
素衣今盡化，非為帝京塵。
（梅實，梅果也，即楊梅。楚猿、越雞，詩人貶謫之地永州地處越頭楚尾，故用此意象。南極，楚地之南端也，此即指代永州。北津，北去［還京］之渡口也。化，謂化為緇衣之色也。尾聯，反其意而用晉陸機《為顧彥先贈婦詩二首》其一詩句“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非為帝京塵，即與帝京風塵無關；為，因也。）
鐵山青士按：宋何汶《竹莊詩話》稱賞該詩“不減老杜”。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稱：“蘇東坡謂子厚詩在陶淵明下，韋應物上。韓退之豪放奇險則過之，而溫麗靖深則不及也。今讀《梅雨》詩，乃知高古蘊秀不獨古體，而五律亦足範世，始信坡老之語不我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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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陽與夢得分路贈別
十年憔悴到秦京，誰料翻為嶺外行。
伏波故道風煙在，翁仲遺墟草樹平。
直以慵疏招物議，休將文字佔時名。
今朝不用臨河別，垂淚千行便濯纓。
（秦京，指唐京城長安，以舊屬秦也。伏波，指東漢光武帝朝伏波將軍馬援，曾南征交趾，斬佔領嶺南六十餘城並自立為王之交趾反叛女子徵側；交趾在今越南河內東北。翁仲，指墓前石人；據傳翁仲本為秦始皇時聲振匈奴之臨洮守將，姓阮，系安南人。慵疏，慵懶疏忽也，此處實為反語。尾聯，反其意而用漢李陵《與蘇武》詩句“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不用臨河別，即無須作臨河之別。）
鐵山青士按：清金武祥《粟香隨筆》稱該詩起句工、結句“語盡意不盡”，“足為一代［七言律詩］楷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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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婁秀才寓居開元寺早秋月夜病中見寄
客有故園思，瀟湘生夜愁。
病依居士室，夢繞羽人丘。
味道憐知止，遺名得自求。
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
謬委雙金重，難徵雜佩酬。
碧霄無枉路，徒此助離憂。
（瀟湘，瀟水與湘水在零陵北合流後稱瀟湘，故零陵亦有瀟湘之稱。羽人丘，相傳上古有羽人國，民皆不死，眾仙所居丹丘晝夜常明；又聞人得道後將身生羽毛。味道，悟道也；味，體味也。遺名，傳留之聲名也。“謬委”二句，謂婁秀才贈以雙金”，詩人卻很難報以雜佩；委，遺也，贈也。無枉路，實謂無通道；枉路猶曲路。離憂，患憂也；離通罹，患也。）
鐵山青士按：詩人張耒稱“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二句“為［柳］集中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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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城上高樓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
嶺樹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迴腸。
共來百越文身地，猶自音書滯一鄉。
（大荒，猶言八荒，天地間極空闊遼遠之地。颭，風吹使之搖動也，音盞。重遮，重重遮擋也。共來，即［與題中漳汀封連四州同道］同來。百越，即百粵，指南方少數民族，古史謂越遭楚滅國後種族散處嶺南濱海之地。）
鐵山青士按：《瀛奎律髓匯評》引清初遺民詩人陸貽典語稱：“［柳］子厚詩律細於［韓］昌黎，至柳州諸詠，尤極神妙，［謝］宣城、［鮑］參軍之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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酬曹侍御過象縣見寄
破額山前碧玉流，騷人遙駐木蘭舟。
春風無限瀟湘意，欲採蘋花不自由。
（破額山，廣西象縣沿江山名。碧玉，指江流，江或為流經柳州與象縣之柳江。駐，停也。後二句化用梁同宗詩人柳惲《江南曲》詩句“汀洲採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蘋花，白蘋之花也，蘋乃水草，古與藻並稱，常採作祭祀之用。《爾雅翼》雲：“蘋似槐葉，而連生淺水中，五月有花白色，故謂之白蘋。”蘋音訊，不讀蘋，故不可寫作蘋。）
鐵山青士按：清王士禛《唐人萬首絕句選》稱賞該詩“風人騷思，百讀而味不窮，真絕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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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終，2019年5月18日至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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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我今誤落千萬山，洞庭春盡水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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跂烏詞
城上日出群烏飛，鴉鴉爭赴朝陽枝。
刷毛伸羽和且樂，爾獨落魄今何為？
無乃慕高近白日，三足妒爾令爾疾？
無乃飢啼走道旁，貪鮮攫肉人所傷？
翹肖獨足下叢薄，口銜低枝始能躍。
還顧泥塗備螻蟻，仰看棟樑防燕雀。
左右六翮利如刀，踴身失勢不得高。
支離無趾猶自免，努力低飛逃後患。
（跂烏，因傷殘而獨足以行之烏鴉，跂音歧。鴉鴉，亦作鵶鵶，擬烏鴉叫聲。無乃，猶莫非。三足，三足［金］烏之省稱，又陽烏，上古神話中駕馭日車之金黃色神鳥，故太陽別稱金烏或赤烏，或謂三足烏專為西王母取食，即青鳥。道旁，一作路旁。攫，抓取也。翹肖，或謂同肖翹，意為細小能飛之生物，肖音效，疑非； 章士釗先生以為乃“翹首”之誤，即矯首之意，引申又似牽強。叢薄，叢生之草木。 躍，一作越。還顧，回顧也。泥塗，同泥途。備，與下句之“防”同義。六翮，本指鳥翅中六根大羽莖，後用以指代鳥翅；翮，羽根也，羽莖也。踴身，縱身跳躍貌。支離、無趾，《莊子·內篇·德充符第五》中兩位形體傷殘者。）
鐵山青士按：清喬億《劍溪說詩》謂：“［柳］子厚寂寥短章詞高意遠，是為絕調。若《放鷓鴣》、《跂烏詞》，並悔過之作，惻愴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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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衰
久知老會至，不謂便見侵。
今年宜未衰，稍已來相尋。
齒疏發就種，奔走力不任。
咄此可奈何，未必傷我心。
彭聃安在哉，周孔亦已沉。
古稱壽聖人，曾不留至今。
但願得美酒，朋友常共酙。
是時春向暮，桃李生繁陰。
日照天正碧，杳杳歸鴻吟。
出門呼所親，扶杖登西林。
高歌足自快，商頌有遺音。
（宜，理所應當也。稍已，業已稍稍也。就種，謂稀少，猶今言只留下種子了。咄，斥罵也；咄本義為呵叱聲。彭聃四句，謂古之壽者彭祖、老聃與聖者周公、孔子俱已不在、沉寂，無人能存留至今；曾，乃也，竟也。碧，一作綠，以未聞“綠天”而有“碧天”，故取碧。杳杳，幽遠貌。商頌，《詩經》有周、魯、商三頌詩歌，多為貴族祭祀、祈福樂章，商頌計五篇；《莊子·雜篇·讓王第二十八》載有孔子弟子曾參居衛國時於窮困病餓中猶歌商頌事，所謂“曳縰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後世以“歌商頌”為雅興作歌之典。遺音，餘音也。）
鐵山青士按：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品評該詩稱：“絕透、絕靈、絕勁、絕談。前無古人者以此，言人當及時行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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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
幽沉謝世事，俛默窺唐虞。
上下觀古今，起伏千萬途。
遇欣或自笑，感戚亦以籲。
縹帙各舒散，前後互相逾。
瘴痾擾靈府，日與往昔殊。
臨文乍了了，徹卷兀若無。
竟夕誰與言，但與竹素俱。
倦極更倒臥，熟寐乃一蘇。
欠伸展肢體，吟詠心自愉。
得意適其適，非願為世儒。
道盡即閉口，蕭散捐囚拘。
巧者為我拙，智者為我愚。
書史足自悅，安用勤與劬。
貴爾六尺軀，勿為名所驅。
（俛，同俯。唐虞，唐堯與虞舜並稱。戚，憂也，哀也。縹帙，書卷也，本義為帛質淡青色書衣。瘴痾，同瘴痾，瘴氣所致痾疾也，或聞有瘴痾蟲，能侵入肌膚，耗人性命。靈府，心之所居也。徹卷，畢卷也，或謂徹通撤，意為撤去書卷，亦通。兀，茫然也。竟夕，終夕也。竹素，竹帛也，此亦指書冊。更倒臥，一作便倒臥，以“倒臥”乃“倦極”之結果，實不由人，故不取“便”。熟寐，熟睡也，實謂足睡。蘇，［精神］復甦也。適其適，往而享其所適也。非願為世儒，即為世儒非我所願。蕭散，蕭疏散淡也。捐，棄也，引申為擺脫。囚拘，束縛也，羈絆也。“巧者”二句中之“為”，通謂。劬，勞苦也，音渠。六尺軀，類今言七尺男兒。）
鐵山青士按：宋曾季狸《艇齋詩話》謂：“柳子厚《覺衰》、《讀書》二詩，蕭散簡遠，穠纖合度，置之［陶］淵明集中，不復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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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口館瀟湘二水所會
九疑濬傾奔，臨源委縈廻。
會合屬空曠，泓澄停風雷。
高館軒霞表，危樓臨山隈。
茲辰始澂霽，纖雲盡褰開。
天秋日正中，水碧無塵埃。
杳杳漁父吟，呌呌羈鴻哀。
境勝豈不豫，慮分固難裁。
升高欲自舒，彌使遠念來。
歸流駛且廣，汎舟絕沿洄。
（濬，同浚，幽深也。縈廻，同縈迴。澂，同澄，清也。褰，同搴，揭也。呌呌，同叫叫。豫，同預，事前有備也。裁，制也。彌，愈也。汎，同泛。）
鐵山青士按：明邢昉《唐風定》品評該詩謂：“悲悽宛曲，音旨哀絕，而無忿懟叫噪之氣，所以得風人之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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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晴至江渡
江雨初晴思遠步，日西獨向愚溪渡。
渡頭水落村逕成，撩亂浮槎在高樹。
（愚溪，瀟水支流也，本名染溪，詩人自愚而居之，乃改其名。逕，同徑。成，現也。槎，亦作楂，水中浮木也，實來自小木筏，即桴槎，楂音同槎；《廣韻》訓“筏”曰：大曰筏，小曰桴，乘之渡水。）
鐵山青士按：有賞析者以為該詩與《漁翁》同為柳宗元山水詩冷而不峻、清而不峭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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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夜坐贈吳武陵
稍稍雨侵竹，翻翻鵲驚叢。
美人隔湘浦，一夕生秋風。
積霧杳難極，滄波浩無窮。
相思豈雲遠，即席莫與同。
若人抱奇音，朱弦緪枯桐。
清商激西顥，泛灩凌長空。
自得本無作，天成諒非功。
希聲閟大樸，聾俗何由聰。
（翻翻，翻轉騰飛貌。美人，指受詩友人。湘浦，三湘浦也，在今岳陽東北城陵磯，為洞庭湖水入長江處，或謂此處實為瀟浦；浦，水邊也。杳，幽暗深遠也。極，極目也。即席，就席也。若人，此人也。抱，懷也。緪，急張［瑟弦］也，音耕。枯桐，指瑟。清商，商音清越，故稱。西顥，漢郊祀時所奏迎秋樂歌名。泛灩，浮光閃耀貌。作，造作也。非功，謂非人工之力。閟，隱而不發也，深閉也。大樸，謂至樸如大道。聾俗何由聰，謂世俗之人遲鈍難明。）
鐵山青士按：清賀裳《載酒園詩話又編》謂：“……韋、柳相同者神骨之清，相異者不獨峭淡之分，先自憂樂之別。如《贈吳武陵》曰“希聲悶大樸，聾俗何由聰”，《種術》曰“單豹且理內，高門復如何”，韋安有此憤激？”高步瀛《唐宋詩舉要》稱賞該詩“風神淡遠，意象超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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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黃鸝
倦聞子規朝暮聲，不意忽有黃鸝鳴。
一聲夢斷楚江曲，滿眼故園春意生。
目極千里無山河，麥芒際天搖青波。
王畿優本少賦役，務閒酒熟饒經過。
此時晴煙最深處，舍南巷北遙相語。
翻日迥度昆明飛，凌風邪看細柳翥。
我今誤落千萬山，身同傖人不思還。
鄉禽何事亦來此，令我生心憶桑梓。
閉聲迴翅歸務速，西林紫椹行當熟。
（曲，彎曲處也，引申為幽深處。春意生，一作春草綠。無山河，謂關中平原無高山大河。際天，連天也。青波，指麥浪。王畿，京郊也，畿音基。優本，謂優待農本。饒，多也。經過，往來也，過音鍋。昆明，指昆明池，在長安西南。細柳，即細柳營，昆明池之南有細柳聚，又名柳市，相傳漢文帝時周亞夫曾屯兵於此，以備匈奴。翥，飛舉也，音煮。誤落，實謂貶謫誤我使我墜落。傖人，此處指楚人別種。不思還，實為不得還。西林，或謂柳宗元在長安城西之祖遺田產有果樹數百株。紫椹，桑樹果實也，以其色紫，故稱；椹同葚，音如之。鄉禽，指黃鸝，以北方多見，故親之。閉聲，止鳴也。迴翅，回飛也；迴同回。行，將也。）
鐵山青士按：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謂：“［柳］子厚《聞鶯》詩云：“一聲夢斷楚江曲，滿眼故園春草綠。” 其感物懷土不盡之意備見於兩句中，不在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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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春逢耕者
南楚春候早，餘寒已滋榮。
土膏釋原埜，百蟄競所營。
綴景未及郊，穡人先耦耕。
園林幽鳥囀，渚澤新泉清。
農事誠素務，羈囚阻平生。
故池想蕪沒，遺畝當榛荊。
慕隱既有系，圖功遂無成。
聊從田父言，款曲陳此情。
眷然撫耒耜，回首煙雲橫。
（埜，同野。綴景，裝點［初春］之景也。蟄，謂冬眠之動物。耦耕，二人並耕也。素務，往昔所務也。羈囚，即拘囚，拘禁也，謂為仕宦所羈絆。款曲，款款曲盡也，即詳盡之意。眷然，依戀貌。耒耜，翻土農具，音磊巳，耜類鏵，耒為柄。）
鐵山青士按：沈德潛《唐詩別裁集》品評該詩謂：“因逢耕者而念及田園之蕪，羈人心事不勝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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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難三首其一
君不見夸父逐日窺虞淵，跳踉北海超崑崙。
披霄決漢出沆漭，瞥裂左右遺星辰。
須臾力盡道渴死，狐鼠蜂蟻爭噬吞。
北方竫人長九寸，開口抵掌更笑喧。
啾啾飲食滴與粒，生死亦足終天年。
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兒女相悲憐。
（虞淵，日入之所。跳踉，騰越也；踉音良。崑崙，同崑崙。披霄決漢，分雲霄、衝河漢也。沆漭，浩渺無際貌，類汗漫；漭音蟒。瞥裂，迅疾貌，亦作瞥列。竫人，上古神話中小人國名；竫音淨。睢盱，飛揚跋扈貌，音雖須。小，少也。坐使，猶徒使。）
鐵山青士按：該詩可謂夸父逐日浪漫神話之慘烈現實版，風格奇峭，情感沉痛，可媲美《籠鷹詞》、《跂烏詞》，可惜未見特別經典或精彩之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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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三首其一
蓐食徇所務，驅牛向東阡。
雞鳴村巷白，夜色歸暮田。
札札耒耜聲，飛飛來烏鳶。
竭茲筋力事，持用窮歲年。
盡輸助徭役，聊就空舍眠。
子孫日已長，世世還復然。
（蓐食，謂早食於寢蓐也，蓐音褥。徇，從事也，音訓。阡，即阡陌，田間小路也，南北向為阡，東西向為陌。夜色歸暮田，或為“夜色歸墓田”，謂夜色中自墓田歸家也；清姚範《援鶉堂筆記》曾指出該句有誤，以“夜”與“暮”相犯也，且與下句“札札耒耜聲”不相連貫，故沈德潛《唐詩別裁集》“暮田”作“墓田”；古農家墓多在田邊或田間。札札，或謂指耒耜墾地時發出之聲響，我意或為耒耜摩肩之聲響，以“札札耒耜聲”後緊跟“飛飛來烏鳶”，此固夜色中之景象也。耒耜，翻土農具，音磊巳，耜類鏵，耒為柄。烏鳶，合鴉與鷹鴟而言之；鴟，梟鳥也，類貓頭鷹，或稱鷂鷹，鴟音痴。茲，此也。筋力事，即消耗筋骨與力氣之事。持用，持以為用也。窮，猶度。輸，出也。空舍眠，一作空自眠，與“聊就”不甚配合，故不取。長，年長也。還復然，仍復如此也。）
鐵山青士按：明周珽《唐詩選脈匯通評林》品評該詩謂：“朝作暮歸，終歲勤勤，只是供士官之徵，子孫還相服業：田家能事止於如此。有［李紳］《憫農》之思者，讀是詩，寧尤惻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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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三首其三
古道饒蒺藜，縈迴古城曲。
蓼花被堤岸，陂水寒更淥。
是時收穫竟，落日多樵牧。
風高榆柳疏，霜重梨棗熟。
行人迷去住，野鳥競棲宿。
田翁笑相念，昏黑慎原陸。
今年幸少豐，無厭饘與粥。
（饒，多也。縈迴，同縈迴。曲，彎曲處，引申為偏僻處。被，通披，覆蓋也，音如之。陂水，池塘之水也，陂音杯。淥，清澈也，音鹿。一作綠，當誤。竟，畢也。樵牧，和樵者與牧者而言之。行人，過路者者也，此處為詩人自稱。迷去住，謂是離去還是留住拿不定主意。念，顧念也。原陸，野外也，此處用為動詞，指行走於野外。少豐，小豐也。饘與粥，饘，粥之稠者也，古稱厚粥為饘，稱稀粥為粥；饘音瞻。）
鐵山青士按：明周珽《唐詩選脈匯通評林》品評該詩謂：“首四句，田野閒時景；中六句，田家人趣趣；尾四句，得相助、相扶、相恤之意，古樸可味。”清賀貽孫《詩筏》謂：柳子厚“《田家》詩，直與儲光羲爭席，果勝［韋］蘇州一籌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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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晝偶作
南州溽暑醉如酒，隱几熟眠開北牖。
日午獨覺無餘聲，山童隔竹敲茶臼。
（南州，指永州。北牖，即北窗。覺，醒覺也。敲茶臼，搗茶以制新茶也。）
鐵山青士按：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周敬語稱賞該詩道：“好一幅山居夏景圖！”又自品評道：“暑窗熟眠，一茶臼之外無餘聲，心地何等清靜！惟靜生涼，溽暑無能困之矣。曰‘獨覺’，見一種涼思，有人所不及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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巽公院五詠（其五）·苦竹橋
危橋屬幽徑，繚繞穿疏林。
迸籜分苦節，輕筠抱虛心。
俯瞰涓涓流，仰聆蕭蕭吟。
差池下煙日，嘲哳鳴山禽。
諒無要津用，棲息有餘陰。
（危橋，一作危梁。屬，連也。疏林，一作空林。籜，筍殼也，音拓。筠，竹之青皮也。差池，猶參差。嘲哳，雜亂細碎也，音昭渣。）
鐵山青士按：該詩借題發揮、寓身世心志於苦竹可謂出色，可惜未見特別經典或精彩之評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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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舍弟宗一
零落殘紅倍黯然，雙垂別淚越江邊。
一身去國六千里，萬死投荒十二年。
桂嶺瘴來雲似墨，洞庭春盡水如天。
欲知此後相思夢，長在荊門郢樹煙。
（殘紅，一作殘魂，當誤；詩人似無未即景起興即直言自身魂殘之理，且“殘魂”一詞亦俗陋，且“殘”字既與“零落”意義相近，其後相伴之“黯然”本身亦暗含“魂”字，遂有雙重重複之嫌。桂嶺，亦稱桂陽嶺，在今郴州桂陽與臨武之間，為郴州進入嶺南通道，實指有爭議。荊門郢樹，荊門，或指荊楚門戶，不必實指今湖北荊門；郢樹，郢州之樹也。）
鐵山青士按：宋周紫芝《竹坡詩話》在稱賞該詩“可謂妙絕一世”時曾質疑道：“夢中安能見郢樹煙，煙字只當用邊字，蓋前有江邊故耳。”意謂“煙”字有湊韻之嫌，此言後世詩評家譭譽不一；明周珽《唐詩選脈會通評林》引林瑜語曰：“宋人話有極可笑者，謂‘夢中安能風煙樹’，此真與痴人說夢耳！夢非實事，“煙”正其夢境模糊，欲見不可，以寓其相思之恨耳，豈聞是耶？”我意頗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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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
海畔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
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
（劍鋩，劍尖也，鋩音芒。）
鐵山青士按：陸游《老學庵筆記》謂：“柳子厚詩云：‘海上尖山似劍鋩，秋來處處割愁腸。’東坡用之雲：‘割愁還有劍鋩山。’或謂可言‘割愁腸’，不可但言‘割愁’。亡兄仲高雲：晉張望詩曰：‘愁來不可割。’此‘割愁’二字出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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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二月榕葉落盡偶題
宦情羈思共悽悽，春半如秋意轉迷。
山城過雨百花盡，榕葉滿庭鶯亂啼。
（羈思，羈旅之思也，思讀去聲。春半如秋，詩人在柳州有此感，在下在福州亦偶有春末如秋之感。榕，即榕樹；晉嵇含《南方草木狀》雲：“榕樹，南海桂林多植之。葉如木麻，實如冬青。樹幹拳曲，是不可以為器也；其本稜理而深，是不可以為材也；燒之無焰，是不可以為薪也。以其不材，故能久而無傷；其蔭十畝，故人以為息焉。而又枝條既繁，葉又茂細，軟條如藤垂下，漸漸及地；藤梢入地，便生根節，或一大株有根四、五處，而橫枝及鄰樹即連理。南人以為常，不謂之瑞木。”）
鐵山青士按：宋周弼《箋註唐賢絕句三體詩法》品評該詩謂“意象殆不復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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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盧衡州書因以詩寄
臨蒸且莫嘆炎方，為報秋來雁幾行。
林邑東廻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湯。
蒹葭淅瀝含秋霧，橘柚玲瓏透夕陽。
非是白蘋洲畔客，還將遠意問瀟湘。
（炎方，炎熱之南方也。林邑，指林邑國，漢時為日南郡象林縣，日南郡治今為越南廣治。廻，同回。牂牁，古江名，流抵廣州，今名失考，音贓柯，牁一作柯。淅瀝，擬風雨、木葉之聲。秋霧，一作秋雨。尾聯，化用梁同宗詩人柳惲《江南曲》詩句“汀洲採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歸客，瀟湘逢故人”。白蘋洲，即長滿白蘋之洲渚，蘋乃水草，古與藻並稱，常採作祭祀之用。《爾雅翼》雲：“蘋似槐葉，而連生淺水中，五月有花白色，故謂之白蘋。”蘋音訊，不讀蘋，故不可寫作蘋。）
鐵山青士按：《瀛奎律髓匯評》引清紀昀語稱賞該詩“六句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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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終，2019年5月18日至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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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青士附註：該文帖原擬“解讀”膾炙人口之柳詩三十首，最終“解讀”數量為三十二首，以加入《雨晴至江渡》與《柳州二月榕葉落盡偶題》二首小詩故。2019年5月編注，分上下二篇釋出於簡書寫作社群，分別題為《海天愁思正茫茫，獨立四顧時激昂：柳宗元詩膾炙人口30首解讀（上篇）》與《我今誤落千萬山，洞庭春盡水如天：柳宗元詩膾炙人口30首解讀（下篇）》，2020年12月二帖合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