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悲劇的誕生”

關於“悲劇的誕生”

1。悲劇的起源與本質:日神精神與酒神精神的和解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首先考察古希臘悲劇產生的內在機制。他認為,古希臘悲劇產生於阿波羅(日神)精神和狄奧尼索斯(酒神)精神的結合。阿波羅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太陽和光明之神,是希望和理想的象徵。狄奧尼索斯是農業之神和酒神,是豐收、享樂和放縱的象徵。尼采認為,阿波羅精神代表的乃是一個夢幻的世界,即古希臘神話中的奧林匹斯神山世界。夢幻世界有兩個基本特徵。其一,夢中的一切景象都是以形象的方式直接呈現給我們的,形象是夢境的基本構成要素;其二,夢境只是由虛幻事物形成的虛幻世界,虛幻是夢境的本質。由於夢境是幻境,向我們呈現的一切夢中情境也是幻景,所以構成夢境基本要素的形象就不是現實的形象,而只是虛幻的形象,即幻象。並且,由於夢境是幻境,因此,做夢者無論經歷什麼,都可以保持一份平和的心境,在一定程度上超然靜觀紛紜的永珍。尼采似乎認為夢中的景象總是美好的,所以他提出夢境具有“美麗的外觀”,而這個美麗的外觀“是一切造型藝術的前提,也是大部分詩歌的前提”。尼采認為,日神的衝動是一種夢幻衝動,其實質就在於享受和把玩美麗的夢中幻象,而日神精神則是一種平靜安詳地創造幻象和賞玩幻象,從幻象中獲得生活樂趣的人生態度。

那麼,古希臘人為何要創造這樣一個夢幻的世界?其原因在於生存的悲劇性。尼采認為,宇宙的本質就是痛苦,人類的現實和未來都是悲觀的。關於這一點,尼采透過引用米達斯王的傳說表明人類的絕望處境:最好的事情是根本不要出生,次好的事情是早點去死。“古希臘人知道並且感覺到生存的恐怖和可怕,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必須在生活中安排奧林匹斯諸神的光輝夢境誕生”,也就是說,他們不得不在夢幻世界中去獲取生存的力量。

與阿波羅精神相對照,狄奧尼索斯精神構成的是一個醉狂世界。與夢境中的自我面對永珍超然獨立、固守著一個頗為“清醒”的個體不同,“醉”的狀態表現為自我喪失了分明的個體界限,融化於紛呈的永珍中,醉的本質是完全的自我迷失、自我遺棄。尼采認為,酒神精神來源於古希臘的酒神祭奠。“這種節慶所做的主要事情差不多都是性的極度放縱,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類最原始的衝動都得到解放。”這些衝動包括人們想“撕開魔耶的慾望;回到自然之原始合一的慾望;象徵地表達自然之本質的慾望”等等。在藝術上,狄奧尼索斯精神最強烈地表現在音樂、舞蹈以及某些抒情詩歌上。當人們面臨痛苦與恐怖時,除了到阿波羅的夢幻世界去尋求力量之外,也可以到狄奧尼索斯的醉狂世界裡去“完全忘了自己”。

就這樣,尼采把悲劇看做是阿波羅精神和狄奧尼索斯精神的合成物。但從實質上看,尼采更欣賞的是狄奧尼索斯精神。這是他所說的音樂精神。尼采認為,在所有的藝術中,音樂處於最高的地位。他接受叔本華的命題:音樂是意的表現,面意志乃是世界的本質,同時是作為宇宙一部分的人的本質。尼采還接受了叔本華的另一個思想:人都是利已主義者,但是人們的利已的生活意志在現實世界中很難得到滿足,故而人生充滿痛苦。尼采從叔本華的唯意志論和悲觀主義思想出發,認為“古希臘人的意志,就是那用美感影像來對抗痛苦,以及常常隨藝術而生的痛苦的抑鬱智慧”。那麼人們怎樣來“對抗痛苦”呢?在第一種情況下,人們在造型藝術中“追求幻象”,於是“人性深處便在天真藝術家和天真藝術品中感到無比的快樂”。但是這種快樂只是“幻象的幻象”,而且它對人提出“自制”的要求。因此,阿波羅是“道德之神”,是理性的、向善的力量,它對人的意志自由有限制,所以並不能完全地擺脫痛苦。

但是,尼采認為古希臘人並不只是具有阿波羅精神,同時也具有狄奧尼索斯精神。古希臘人並不願意忍受阿波羅原則下的如此拘泥的藝術”、“如此尚武和苛求的教育”、“如此殘忍無情的政治制度”,古希臘人本質上是傾向狄奧尼索斯的。古希臘人一來到狂歡的酒神祭典上,就“忘記了阿波羅的法則”,於是“過度”乃顯示為真理,“而矛盾以及從痛苦中產生的快樂,便從人性的深處表達出來了”。由此可見,狄奧尼索斯比阿波羅更真更貼近人性。在古希臘悲劇中,“狄奧尼索斯式的古希臘人由於竭力追求真實和自然,所以便發現自己幻化成人羊神的姿態”,而“人羊神是人的真正原型,是人類最高和最強烈的表現。他是一個熱情的狂歡者,由於接近神而充滿強烈的情緒,他又是一個產於自然母胎的先知,是一個代表自然的性萬能者”。

從以上論述可以看出,尼采認為古希臘悲劇的本質是阿波羅精神和狄奧尼索斯精神的合一。前者代表的是幻想、恬靜、理性、道德、和諧,在藝術上的對應物是造型藝術和史詩等。後者代表的是真實、放縱、直覺、本能、瘋狂,在藝術上的對應物是音樂、舞蹈等。二者相比較,狄奧尼索斯精神(音樂精神)更重要。因此,尼采進一步提煉說:“悲劇誕生於音樂精神”。

2。悲劇的滅亡:蘇格拉底精神

尼采討論古希臘悲劇並非純粹討論藝術,其旨趣在於哲學。在討論古希臘悲劇滅亡的原因時,尼采直指導致悲劇衰亡的哲學上的蘇格拉底精神。尼采斷言古希臘悲劇是突然毀滅的,而歐里庇德斯是造成悲劇消亡的罪魁禍首,因為他對悲劇的改革,“把那原始的全能的酒神因素從悲劇中排除出去,把悲劇完全和重新建立在非酒神的藝術、風俗和世界觀基礎之上”,而失去酒神因素的悲劇就變得平庸和世俗,最終蛻化為阿里斯托芬式的喜劇。尼采進而指出,歐里庇德斯對悲劇的改革所遵循的乃是因瀆神而被判死刑的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教導,因而,歸根到底,古希臘悲劇毀於對悲劇一竅不通的蘇格拉底所代表的那種精神。

蘇格拉底精神是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提出的第三種基本“精神”。那麼,這種能夠導致古希臘悲劇滅亡的蘇格拉底精神究竟是什麼樣的精神?尼采認為,蘇格拉底是典型的理性主義者,蘇格拉底精神的實質就是理性主義,這種理性主義就是追求清楚明晰的知識的精神,即廣義的“科學糙神”。尼采指出,以蘇格拉底式的理性主義(透過詢問理由而獲取知識)為基礎的科學,實際上也是一種為生存辯護、從而維護生存的基本方式。但是,這種理性主義生存態度不同於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它是種新的生存態度。在尼采看來,具有日神精神的人憑藉著美麗的幻象,具有酒神精神的人求助於投身太一而得到“形而上的慰藉”,具有蘇格拉底精神的人則藉助於無盡的知識獲得解脫,克服“悲觀主義”,走向“樂觀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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