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鴉片戰爭作為中國步入半殖民半封建社會的標誌性事件，足可見鴉片這種毒品對於近代中國影響之巨。鴉片貿易令中國的白銀大量外流，造成國庫空虛；煙毒氾濫，使得世風日下，同時社會生產力亦遭受嚴重破壞；中國人長期吸食鴉片導致身體孱弱、精神萎靡，被西方蔑稱為人儘可欺的“東亞病夫”。
鴉片不僅毒害中國人民的心智，也給中國社會帶來了深重的苦難。今天我們就來閱讀一篇收錄於清代志怪小說中令人啼笑皆非的大煙鬼故事：
晚清時代在煙館吸食鴉片的中國民眾
故事正文
山東人徐若玉有次進京辦事，投宿在西直門外的涿鹿客棧。當晚，一路奔波的他倚在床頭，從行囊中掏出煙槍，打算睡前抽上一口鴉片解解乏。忽然，油燈光線不知何故由橙黃轉為鬼火般的青綠色，煙筒也堵塞不暢，吸不出煙來。
老徐喚僕人過來，拿根鐵籤衝著煙筒一頓通通搗搗後又試著吸了兩口——-還是啥都吸不到。好在老徐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他眨巴眨巴眼睛，暗忖這其中必定“有鬼”。
他清清嗓子，對空吆喝：“過往的各路神佛仙家，若是您也好這鴉片的滋味，不妨下來品鑑品鑑。咱又不是小氣鬼，何必藏頭露尾、故弄玄虛呢？”一面說，一面將煙槍舉過頭頂。不一會兒便從煙筒中傳來嗖嗖的響聲，好傢伙！用一口氣就把煙泡吸得乾乾淨淨。老徐再添再吸，如是者三。
老徐笑了：“看來咱倆志趣相投呀，那既然都是‘菸民’，不妨現出真身，一起嘮嘮嗑、解解悶唄？”話音未落，就見床鋪那頭躺著一面目漆黑，衣裳襤褸之人。此人看來約莫二十出頭，他拱手作揖、滿臉謙恭，堆著笑臉自我介紹：“鄙人姓馬，名君妍，京城人氏。自幼讀書時便酷愛吸菸，家父每每訓誡卻屢教不改，最後把他老人家給氣死了。
等到服喪期一過，家中親族湊錢讓我進京參加‘童子科’（亦稱“童子舉”，是科舉考試中特為少年應試者所設的考試科目。鑑於清朝廢除童子科，此處應理解為“童生試”，即取得生員/秀才資格的入學考試）。結果到了考試當天，因我前夜抽大煙嗨過了頭，日上三竿才爬起來，等趕到考場一看，早就大門緊閉，不準入內了。
因錯過時間而被拒之門外的高考考生
既然錯過考試，我也不想回家了，索性浪跡於各處煙館，花光所帶盤纏後，就寄宿在寺廟裡，靠給和尚們打零工抵扣房租。有次因為偷摸了方丈幾塊銅板，被十八銅人捉住一通狠揍，差點丟了半條小命。
好在我機靈，瞅準時機連夜逃遁。之後便沿街乞討，一路向北，直走到身困體乏，煙癮又犯了，原打算倚在樹下打個盹，誰知一睡不起，葬身犬腹。
我死之後，上冥府報到，發現亡父在陰曹官至“六路司吏總管”。他對我的窩囊死法深惡痛絕，遂將我軟禁在內室，叫我閉門思過，那滋味實在太無聊乏味！幸虧父親的好友從中說情，把我放了出來，又正巧趕上冥府舉辦人才招聘考試，用以補充公務員隊伍，於是父親便叫我去應試。這不，剛巧路過您門前，聞到煙味直上雲霄，不覺嗓子奇癢難耐，因此厚著臉皮前來攪擾。”
老徐聞言，捋著鬍鬚問：“既然如此，那何時考試呢？”答曰：“今日丑時（凌晨一點至三點）入場，明日午時（上午十一點至下午一點）出場。”老徐掏出懷錶一瞧，不禁大驚失色：“那不正是現在嘛？你咋還不去？”小馬嬉皮笑臉道：“嘿嘿，您老再賞點‘福壽膏’（即鴉片）唄，我抽完必當奮力邁進、勇往直前。”
老徐無奈，只得又給小馬添了一顆煙泡。抽不到一會兒功夫，已然公雞打鳴、星光暗淡、東方即白。老徐見狀連忙催促：“喲，馬上就天亮啦！你怎麼還在我這兒流連忘返、樂不思蜀吶！？”
小馬打個哈欠，意猶未盡地說：“我呀，就好這一口。每當吸食鴉片，便覺得腋下生風，飄飄欲仙，猶如登上九霄雲天。就算給玉皇大帝當文書我都瞧不上，何況是到陰曹地府當差噢？哪怕讓我坐閻羅王的位子，我都懶得去！”
老徐聞言勃然大怒：“你小子怎麼出爾反爾，不講信用呢！”他聲色俱厲地呵斥小馬：“吸鴉片未嘗不可，但文人墨客用來自娛自樂也要學會淺嘗輒止。若因此喪產敗家，這種寡廉鮮恥的事情可萬萬做不得！”
小馬反唇相譏到：“兄臺所言差矣！古人貪杯，今人嗜煙，都是一個道理。倘若再過百年，又不知會流行什麼令人沉溺痴迷的新物件呢。（智慧手機？）要是古代就有大煙，那我肯定嵇康、阮藉、劉伶、陶潛（皆魏晉名士，酷愛飲酒）每天吸到不下床。而且必然會有人說‘如果誰當了‘煙帝’，那我怎麼也得封個‘隱鄉侯’吧。既然貪杯就能成為名士，那憑啥嗜煙就做不得名士？”
南京博物院收藏的“竹林七賢和榮啟期”磚畫
老徐連連搖頭：“非也非也，抽自己的煙都算不得名士，何況你這種抽別人煙的人？”小馬赧然一笑：“畢卓（東晉官員，曾因酗酒荒廢公務）偷酒喝，因不拘小節而古今稱讚。我馬君妍也可以跟他相提並論。”
老徐早已被小馬這套歪理邪說氣得火冒三丈，索性不再囉嗦，揮舞拳頭將小馬一通猛揍，僕人在外頭聽到動靜，也闖進來助主人一臂之力。小馬兩拳難敵四手，不得不跪地討饒（鬼也怕捱打？）：“徐兄有所不知，陰間律法不似陽世這般靈活變通，凡應試不至者，是要被抓去刖足地獄的！現在我錯過了考試時間，刑罰是免不了咯。何況家父也不會放過我，所以求您大發慈悲，讓我住在床下。吸菸不敢奢望，就跟您討點兒菸灰渣過過癮就行。”
刖足地獄
老徐啐了一口唾沫：“呸！好個不要臉的餓鬼，還想糾纏我？我馬上叫僕人把你綁了！”於是兩人一鬼又纏鬥起來。就在這時，門窗嘎吱作響、油燈撲簌搖曳，一手持鋼叉的牛頭厲鬼挺身而入。（馬面沒來？）
牛頭高聲嚷嚷著：“原來你藏在這呀，找得我好苦！我奉閻王鈞旨，搜查應試不至者，抓到就送菜市口開刀問斬。大王還特別交代，患病等情有可原者能免罪，唯獨吸菸、賭博、嫖娼這三種人，罪無可恕！”
小馬聞言嚇得臉色慘白，忙說：“牛哥！牛哥息怒，這兒的大煙味佳勁足，您也試試？”一面說一面畢恭畢敬地將裝鴉片的銅盒遞給牛頭。
牛頭見有便宜可佔，臉色稍微好轉。它接過盒子開啟一瞧，裡頭空空如也——-鴉片膏都被小馬剛才抽完了。牛頭火冒三丈，摔了盒子，破口大罵：“混賬東西！居然敢戲弄你牛爺！拿別人的東西賄賂我，居然還是空的！不把你逮走吃狗頭鍘，老子今天跟你姓！”
老徐在旁側一邊吃瓜，一邊搖旗吶喊、加油助威：“快！快把他叉出去！”
小馬此時仍不死心，想搶菸灰渣。老徐眼疾手快，先一步奪過來扔在地上。小馬煙癮上腦，顧不得許多，直接趴下來舔地板。他還向牛頭髮出邀請：“牛哥也來嚐嚐呀！這味道可比飼料好太多了喲！”
牛頭朝小馬屁股狠狠踹了一腳：“滾犢子吧你，我雖是牛頭，但跟人一樣吃飯，你當老子是畜生啊！？”說完便舉起鋼叉朝著小馬的大腿狠狠扎去。
小馬“哎呦”一聲，發出殺豬般淒厲的哀嚎。老徐本想勸說牛頭留小馬一條性命，誰知不爭氣的小馬已然雙眼翻白、手腳涼涼。老徐埋怨牛頭出手太重，牛頭卻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他不是真死，所謂犯‘鬥底風’（指咽喉疼痛，胸前紅腫，吞嚥不利之病證）而已，給他聞聞菸灰味兒就能滿血復活。”
將信將疑的老徐拿來菸灰渣一試，果不其然，小馬聞到煙味立馬像彈簧般地直起了身子。老徐見狀，催促牛頭快快將這禍害牽走。牛頭撓撓腮，左顧右盼：“欸？我帶的枷鎖放哪兒來著？”小馬聽得真切，趁牛頭找枷鎖的當兒，一個鷂子翻身，破窗而逃。
老徐大驚失色，問牛頭咋辦？牛頭不以為然地答到：“這小子又狡猾又大膽，估計沒跑遠，我看客棧東側屋內亦有人抽大煙，估計奔那兒去了，我這就告辭。”說完提叉推門而出。
老徐叫僕人去東邊屋裡打探，但見滿地菸灰、一片狼藉，問是何故，住客答曰：“方才一陣怪風颳過，火爐油燈均被吹翻，真是活見鬼！”僕人告訴他來龍去脈，這住客趕忙請來道士開壇做法三日，可屋內始終旋風不斷，直至地上鴉片膏吹乾吸盡方才煙消雲散、風平浪靜。（這道士法術不行啊，牛頭又去哪了呢？）老徐推測這小馬已經離開，又奔赴其他抽大煙的人家了。
結語
上面這則故事原題《馬生》，出自成書於光緒十八年（1892年），由天津廩貢生李慶辰編著的《醉茶志怪》中。該書共四卷，346篇。其中很大一部分頗似《閱微草堂筆記》，志怪簡明質樸而又富於理趣，軼聞錯出其中，多寓勸戒之意。
在原文結尾處，按照志怪筆記小說的習慣，作者也加入了自己對上述故事的點評：“鴉片這禍害實在太厲害了！把人弄得傾家蕩產、身敗名裂卻依舊執迷不悟、不思悔改，真是口腹之慾直至心智之害。我參照《陋室銘》的格式附錄一文，博諸君一笑：‘燈不在高，有油則明；鬥不在大，過癮則靈。斯是煙室，惟煙氣馨。煙痕粘手黑，灰色透皮青；談笑有蕩子，往來無壯丁。可以供夜話、閉月經。笑搓灰之入妙，怪吹笛而無聲。長安凌煙閣，餘杭招隱亭。燕人云：欲罷不能。’”
儘管上文《馬生》並未交代故事時代背景，但從作者所處的生活環境看，時值清朝晚期，鴉片戰爭之後。像主人公馬生這種醉心吸菸，沉溺鴉片之徒，不免叫人恨得咬牙切齒；同時鴉片對人之身體、精神乃至命運的擺佈，不禁令人觸目驚心、拍案而起。彼時這種以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馬生為代表，被鴉片摧殘身心的青年一代，透過作者的筆墨活靈活現地躍然紙上。
此文既是帝國主義列強利用鴉片荼毒戕害中國之罪行的管中窺豹，亦是那個舊時黑暗腐朽社會的一角縮影。
人民英雄紀念碑上的“虎門銷煙”浮雕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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