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1年1月31日,中國詩歌學會第四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順利召開,170人當選中國詩歌學會第四屆理事會理事。本微信公眾號將擇優推介理事和會員們的自選詩篇,以饗讀者。
徐俊國,詩人,畫家,北京大學訪問學者,現居上海。著有詩集《鵝塘村紀事》《致萬物》等六部。獲華文青年詩人獎、冰心散文獎、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等。
致萬物
徐俊國
晨起:致光暈
燈籠花睡醒,
我也披衣起床。
“早安,短耳兔妹妹。”
原諒我,第一聲問候,
沒有送給你,但
我的聲音散發著你的枕香。
植物們也有母性,
紫薇站在藥湯一樣的光暈中,
彈奏著花枝,
邀請我也過去。
你去菜園摘扁豆,
我對著隔壁的死神
大聲喊:
“我也要生長!”
十二帖:致富林湖和黑渡口
人生苦渡,止於渡口。
我含著巧克力,富林湖含著黑渡口。
愛誰,就和誰一起融化。
一杯下午茶,抵過千軍萬馬。
生命不息,盪漾不止。
活出浪花就好。
這一刻人海沉浮,下一刻退隱江湖。
白鷺飛得太快,差點碎了形狀。
還好,它輕輕落在富林湖上。
湖面上應該鑲嵌祥雲和美的紋樣,
而不是飄滿死魚和嘆息。
忙著雕刻時光,生活永不打烊。
風吹皺一湖陽光,
我嚥下千年花香。
坐在湖邊,看自己波光閃閃。
美好的事物,
才配有一個清澈的倒影。
回頭是岸的人呀,
千萬朵浪花,祝福你。
六 個
有一段時間,我們天天坐在屋頂上打牌
因為缺一張黑桃3
順手扯下一片樹葉代替
十有八九是二嘎子摸到它
他每次都很懊喪,直敲自己的腦袋
中秋節,二嘎子幫蒼奶奶收玉米
不小心掉進荒廢的機井
六個夥伴,剩下五個
缺一張牌可以用樹葉代替
缺一個人我們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大家趴在屋頂上抹眼淚
有一個人實在憋不住
大喊“不玩了——散夥!”
被撕碎的紙牌飄飄揚揚
雪花般落滿了二嘎子家的番茄地
木板丙烯/徐俊國
一粒螞蟻的下午
一粒螞蟻費了整整一下午時間才爬到電線杆的腰部
它看見一粒民工揹著哥哥的屍體
跨過高速公路,搖搖晃晃向地平線走去
極目遠望,烏雲像一塊巨大的淤血噎在塔吊的喉部
更遠處,一粒眼瞎的老媽媽
費了整整一下午時間才從糧囤中摸到兒子的長命鎖
在此之前,她摸索著,把一朵塑膠花嫁接在仙人球上
天就要暗下來,視線越來越黑
如果這粒螞蟻一口氣爬到電線杆的頂部
它還將看到什麼
儀 式
懷孕的母羊走過大地
草籽正好觸到溫暖的乳房
它跪進清清的河水
照了照臉,用去一朵荷花綻放的時間
洗了洗身上的泥巴
用去一隻病蜻蜓從陰影中飛到陽光下的時間
我尾隨它轉了很久,直到它爬上遍佈碎石的山坡
那是危險的石料場,工人剛放完炮
它在一片麥子苗中停住,用蹄子一圈圈纏莖蔓
直到把那個難看的傷疤藏得嚴嚴實實
這是一個儀式,而且如此隆重
這隻羊想讓孩子,一出生就能看見
自己的母親乾淨而美麗
大倉橋:致恭敬
有一些魚經過我,
我卻叫不上它們的名字。
陌生是好的,互不相識,也互不虧欠。
一顆安靜的心,對得起紅塵滾滾的生活,
乾淨的夜風,對得起一條河
蜿蜒向前的渾濁。
從橋上看,北斗七星有些陳舊,
它正好可以低調,不璀璨,也不孤單。
月光也有稀薄的時刻,
但大倉橋依然明亮,因為它古老。
你看,風吹著有滄桑感的事物,
總是那麼恭敬。
散步者:致修辭的拐彎
野鴨對一條河的瞭解,
不僅僅浮於水面,
還經常沉潛,試試深度。
小時候,我也喜歡扎猛子,
練習憋氣,沉溺於危險的遊戲。
這些年,生活把我教育成一個散步者。
岸邊,酢漿草空出一條小徑,
我被盡頭鼓勵著走向盡頭,
把未知的彎曲,走成已知的風景。
這個過程帶有驚喜——
春風輕拍枝條的關節,
拍到哪兒,哪兒彈出花朵。
正如你們所知,花開是有聲音的。
除此之外,
晨光,喚醒視力……
愛,調整琴鍵的呼吸……
每一種修辭,
都有妙不可言的拐彎……
所有這些,我都深深迷戀。
木板丙烯/徐俊國
重陽節:致寓意
重陽節,無山可登,無高可攀,
有酒卻不知與誰醉,我只好
扛著一座城,去懷念一小塊
比淚腺還小的青草地。
重陽節,有爹媽,沒故鄉,
到處是菊花和勝利,
每一朵笑容都喪失了寓意。
重陽節,沒有九層糕可吃,
我只好吃鍵盤,吃紅燈,
吃一些瘸腿的交通事故。
有一年實在沒啥可吃,
我就跑到老虎的眼睛裡,
像吃麵條那樣,
吃掉了一條幹淨的小溪流。
那年重陽節,古今我一人,
光潔的額頭,滲出許多波紋。
送一送日落:致新年
彎腰的彩虹,完成了辛苦的彈奏。
我是一架走累的豎琴,
終於可以坐下來了。
雖然命有雪花,但我的靠山是整個春天。
歡樂是木質的,悲傷是澄澈的,
生而為人,總是值得的。
最後一次日落,美如鄉愁的日落,
我來送一送。
無論向什麼告別,如何告別……
都要有禮貌,儀式感也必不可少。
無論是我們看不清世界,
還是世界讓我們看不清自己,
在每一個黑白交替的時刻,
哭著辨認,繼續愛。
因為送過日落,
我獲得了迎接日出的資格。
挖薺菜:致寫作的冬眠期
對著“暮冬”這個詞,
呵一口氣,臘梅突然綻放。
陽春,氣溫慢慢回升,
我順利度過了寫作的冬眠期。
一些抽象的概念,
找回了意象的小木鏟。
挖薺菜時,碰到蝴蝶度蜜月,
驚訝於叩甲蟲的卵,發著微光。
我默默祝福它們,
並輕輕避開,
就像麵條溪的老烏龜,
禮貌地避開一群小蝌蚪。
這些黑斑蛙的前身,
像一首詩的靈感,
吸附在草葉上,
用腮呼吸,吃藻類。
它們快速成長,為了
失去尾巴時,感受不到
疼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