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學者稱發現夏代文字,還不能證明夏朝存在

2019年10月19日,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儀式在河南省偃師市翟鎮鎮四角樓村南的二里頭夏都博物館舉行。據與會者稱:“李維明先生透露在夏代一片卜骨上發現了兩個文字,說明夏代可能是有甲骨文的。詳細訊息會於晚些時候釋出。”本來這句話也只是與會者客觀轉述,但之後網路上卻一片歡聲雀躍,似乎21世紀最偉大的考古發現即將一錘定音,就等“晚些時候”的到來。

太陽底下無新事。其實,李維明先生於2009年就發表過《夏代、商前期牛骨刻辭試讀二例》,於2011年又發表過《“夏”字形探源》,其中就提到二里頭文化的一片卜骨上有兩個刻辭文字,並認為可能是“夏”字的早期寫法。這片刻辭文字,據李先生的參考文獻,出自《華夏考古》1993年第3期的一篇考古報告。也就是說,這並非什麼新材料。但是至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似乎沒見多少學者主張支援此觀點。

李先生師從考古學家鄒衡,長期任職中國國家博物館,但不是古文字專業學者。隨著近來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開張,這個觀點又重新提出來,不知道算不算老調重彈?至少從澎湃新聞2019年10月18日《二里頭文化甲骨文推進夏文化探索》這一訪談來看,沒提供任何新證據。“晚些時候”應該更多也是考釋,而不會是證據。

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學者稱發現夏代文字,還不能證明夏朝存在

更關鍵的是,“釋讀”涉及的不僅是釋讀一個“文字”,而是認為在先商時已經存在“文字”。那麼這裡的“文字”,不應該是一兩個文字,而是一整套文字體系。但從現有資料來看,先商的文字資料是非常匱乏的,證明當時“文字”已經形成的證據不足,從而“文字釋讀”也成了無源之水。

另外,就算這個“文字”是夏,就能證明夏朝存在嗎?這當然也未必。因為這個“夏”到底表示什麼不得而知。“夏”的字形像人在日下、舉頭見日的樣子,引申為夏天的“夏”,而作為族名、國名的“夏”是後起的含義、那麼這個“夏”是不是夏朝?當然也就無法證明了。實際上正是由於缺乏文字體系的存在,所以單個符號根本不能確定其含義。就算這個“文字”是“夏族”的意思,又怎麼證明出土所在地是“夏族”?

這與大量“商”字甲骨文證明商朝存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商朝是怎麼透過考古證明的呢?

首先殷墟遺址的位置、斷代與文獻中商朝大致相合,更重要的是甲骨文中有大量“商”“中商”“天邑商”“大邑商”“入商”的記錄,還有與《史記·殷本紀》基本一致的商王世系。但密縣(今河南新密)黃寨遺址(注意,非二里頭遺址!)的一片卜骨上的兩個字之間一個疑似“夏”字,就能證明夏朝存在嗎?“夏”字之前還有一個字,為什麼不說是這個王朝?除了這片卜骨同時期還有其他刻劃符號,是不是每個都可以是“夏朝”的族名?

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學者稱發現夏代文字,還不能證明夏朝存在

這樣看來,考證這片卜骨的大致斷代期限和文化面貌,主要是考古學研究的工作,出土的密縣黃寨遺址是否屬於二里頭文化時期,這是首先要判斷的問題;而要證明卜骨符號是否“夏”和“字”,這應該又是個文字學問題,李先生自己也承認“有的可能性是存在的”,沒有把話說太滿;進而要因此證明“夏朝”是否存在,這又主要是歷史學研究的範疇。但耐人尋味的是,李先生並非認為該“文字”證明“夏朝”,而是事先就認為存在一個“夏代”。

李先生一直沒有正面迴應澎湃記者夏朝是否存在的問題,而是援引夏鼐、鄒衡等前輩的觀點佐(dang)證(qiang),但不難看出其觀點,如《夏代、商前期牛骨刻辭試讀二例》一文標題就認為了夏朝存在。眾所周知,目前呼聲最高的就是二里頭文化等於夏文明。但這裡卻有個問題,儘管李先生一直聲稱“夏代”“二里頭文化”,但出土卜骨的畢竟是新密黃寨遺址,新密離偃師尚有一段距離,是否能認定屬於二里頭文化呢?

實際上就算這點也有爭議。考古報告曾認為新密黃寨遺址是二里頭文化早期,但河南新密還有一個同時期的新砦遺址,新砦遺址鼎盛期形成了“新砦類遺存”,斷代大約是公元前1850年—前1750年,很明顯,新密黃寨遺址是新砦類遺存的一部分。那麼新砦類遺存與二里頭文化的關係是什麼?李先生的觀點是新砦類遺存屬於二里頭文化,但社科院新砦考古隊長趙春青先生則認為是獨立的“新砦期文化”,介於龍山文化與二里頭文化之間。

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學者稱發現夏代文字,還不能證明夏朝存在

關於李先生與趙先生的論(si)戰(bi),見於李維明《鄭州青銅文化研究》(科學出版社2013年)、趙春青《讀〈鄭州青銅文化研究〉——兼答李維明先生對新砦期論證的疑惑》(《殷都學刊》2014年第1期)、李維明《讀〈鄭州青銅文化研究〉——兼答李維明先生對新砦期論證的疑惑》辨正》(《殷都學刊》2014年第3期)。趙指責李“危言聳聽”“一稿三投”“亂扣帽子”,李回擊趙“意氣用事”“玩笑學術”“無中生有”“欲蓋彌彰”“按需曲解”“隨意評判”。

那麼,二里頭夏都遺址博物館,叫“夏都”是否合理呢?其實國家文物局2017年4月13日對河南省文物局《關於二里頭遺址博物館建設專案涉及二里頭遺址建設控制地帶選址的批覆》明確提到“建議該遺址博物館名稱不含‘夏都’”,可見國家文物局的觀點認為二里頭是否叫夏都,應該說目前證據並不充分;但河南省文物局沒有采納該建議,最終仍然以“夏都”來命名。這表示二里頭遺址是否夏都,即使官方高層也有不同的聲音。

這裡要說一句,總有些腦子不太好使的網友,評論說質疑夏朝是否存在這一行為,是陷入“西方的證明標準”。筆者不知道什麼是“西方的證明標準”,“西方”是不是一個人的名字,是不是隻有一套標準,以及這套標準是什麼?實際上,中國學者也有質疑的,比如歷史學家楊寬先生、陳夢家先生、復旦大學文博系陳淳先生、社科院二里頭考古隊隊長許宏先生;而外國學者也有認可的,比如日本學者宮本一夫《從神話到歷史——神話時代、夏王朝》,等等。

二里頭夏都博物館開館,學者稱發現夏代文字,還不能證明夏朝存在

二里頭遺址是不是夏朝,目前來說證據力度還是不夠,主要在於沒有文字自證,而不是什麼東西方標準。新密黃寨遺址亦同理。但要說二里頭遺址已經進入文明時代,這個沒有多大疑問,目前主要爭議在於龍山文化時期是否算文明。所以說二里頭文化是夏文明存在疑問,不等於質疑在二里頭文化不是中華文明。那麼,二里頭文化不管姓“夏”還是姓“商”還是姓什麼,都不影響它代表古中國,並已經進入了文明時代。

話說回來,筆者個人還是傾向於二里頭文化遺址就是夏朝,因為就目前證據來看,還是夏朝的嫌疑最大,符合的證據最多。問題的關鍵性就是證據缺失,這個事實不得不承認。至於“新砦類遺存”,是不是夏朝或者先夏,那就更不好說了。所以還是期待進一步考古發現、文字釋讀與歷史研究吧。

參考文獻:

李維明:《夏代、商前期牛骨刻辭試讀二例》

李維明:《“夏”字形探源》

裘錫圭:《文字學概要》(修訂本)

許宏:《何以中國——公元前2000年的中原圖景》

林屋公子,文史作家,主攻先秦秦漢史。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悟空問答簽約作者,澎湃歷史專欄作者,網易歷史專欄作者,百度ta說合作作者,全歷史合作作者,出版有《先秦古國志》《先秦古國志之吳越春秋》《山海經全畫集》實體書三種,作品散見於《國家人文歷史》《北京晚報》《醒獅國學》《百家講壇》《威海晚報》等報刊雜誌及自媒體。感謝閱讀,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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