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水手》:新鮮的青春在嚴冬人的血管裡奔湧

《年輕的水手》:新鮮的青春在嚴冬人的血管裡奔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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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水手》

[西班牙]路易斯·塞爾努達

大海,再無其他。

不夠,不夠。

你光腳走上健忘的沙灘,

甜蜜地錯亂,像等待歡愉的人,

你的頭髮跟隨海風狂亂的禱文

激烈翻轉的信天翁完全的你,

翅膀裡迸發悲劇的慾望,

你只回應唯一的主人:

大海,唯一能擁有你

扮演你生命的造物。

只在眼裡不夠滿足你,

無心泳者輕輕的擁抱也不夠;

你想要更多:

你要它確鑿透明的唇抵住你貪求的唇。

你折斷的腰抵住它小腹上銀質的盾徽,

而生命,

像沒有監牢的血液,

從你落入的致命遺忘中越獄。

你已在那裡。

你已記不起

因為此刻你自己就是平靜的回憶;

而那遠去的美麗,

在你身體上解碼成快樂的像柱,

今天只在我體內呼吸,

在我體內暗沉的形態下我復活它,

當你活在一塊不可見的祭壇上面,

我隱約看見你聳立。

太陽火熱的舌頭觸碰你面板的鑽石黑

對於你還不夠,

歷經從天際閒暇中贏來的、無數緩慢的早晨,

神聖的安歇,神聖的無心

撒滿一種金色花粉,如同某種幸福的花冠;

像一柄凡人武器,身體靈活而確信地墜落於

謎一般的巨大造物面前,無以形容的大海,

沒有慾望沒有痛苦,像一個神,

卻本可以像人一樣,認識

我們貧瘠的慾望,我們失去的痛苦。

也望向遠方,

那些陰沉午後,當嚴肅的雲,

稠密的黑色鳥群

把沉默和憂心傾覆海上;

而海鷗化身風中焦慮任風暴侵襲,

抖動著內裡提醒大海動盪,

像一個瘋子想在陽光裡抓出

自己病症的秘密核心,

蒼白的身體扭曲成浪,

它疼痛的無盡的身體,

在你同樣無盡的愛面前錯亂,

你卻無法為它風暴驟起的前額

覆上一隻手做保護的貝殼。

四月裡遊蕩的優雅

在懶散的沙灘翻開它小張的書頁。

新鮮的青春在嚴冬人的血管裡奔湧;

面對慾望奪目的匕首

逃出怯懦,寒噤,羞恥,

一個詞語令造物失聰,靈肉俱痛,

來自愛的可怖咬痕,

因為慾望在風暴的殘骸上聳立

當太陽在世上所有海灘灼燒。

只是世上多少海灘與我何干?

唯有這一個釘住我的記憶,

因為在這裡我看見你穿行,黑色曙光般陰鬱,

拖著自你的美麗長出的翅膀,

走過它蔓延的弧線,像一根浮華的樹枝

在陽光下開花,

穿著高巖盔甲

落進夾竹桃和棕櫚樹的沙丘,

與慵懶南方沉迷作伴。

我的眼睛還能看見玫瑰色海水的鹽礦,

輕巧的風磨

和矮小的黝黑身體,

跟著獅棕色的公牛

緩慢移動,

和所有世間勞作的人一樣悲傷,

用斗車把瘋癲的鹽塊送到

滑過大海胸膛的寬敞船隻。

要是沒有海

誰能在大地存活。

多少次我看見你,

水手褲寬大的圓圈愛撫輕巧的腳踝,

胸膛和肩膀延伸到勻稱的腰線,

被藍色羊毛藤蔓一樣愉悅覆蓋。

堅毅嘴唇上鑿刻的輕蔑。

面對大海用一道凝視把你浸沒

比一個人面對所愛身體時更深。

易變的感情把我們與這個那個身體相連,

所有的身體只是影子籠罩

愛的至高形態,兀自跳動,

被它自身不敗的火焰照亮,

看不見身體的變遷。

我敬拜你如所有美麗身體的程式碼,

沒有面紗改變愛的隱秘圖畫;

比愛本身更多,更多,你聽見了嗎?

像你一樣不滿足,

像你一樣無盡頭;

還知道大海是唯一值得你的造物

唯有你的身體配得上它非人的堂皇。

傍晚。白天的鳥群

逃離暗影鬼祟的思緒。

人們在茅屋休息,

女人和孩子中間,

騾夫喪葬的光線下赤著腳,

在海邊床鋪收割夢境;

彷彿遠離那讓他們生和死的存在

就無法入睡。

海的出現

帶來巨大的沉默,巨大的平靜;

致命傍晚,沉眠新鮮的空氣裡

卻也跳動著暗中恐懼

害怕不知什麼蒼白的巨人,

主宰淺灰的蛇和黑色海馬,

劃開陰鬱的水面,

深淵裡動物四肢扭曲與叛逆的力量搏鬥。

船隻,輕渺的幽靈,

從睏倦的沙灘上緩緩出現,

溫涼的愉悅身體,

動物般天然會把眼睛轉向主人的手

央求保護與愛撫,

悲傷地想到這雙手將要離開無從挽留。

不是這個時刻,

不是這個懦弱休戰的時刻,

年輕的水手,天一破曉你就要去海上,

赤裸如一朵花;

那是你該去愛它的時候,那時大海會擁有你,

身體對身體,

直到它的生命與你的交融

用它無邊的愛在你的體內喚醒

你被浸沒的歡愉短暫的痙攣,

互戴手銬如結新婚,

生命同生命,死亡同死亡。

一旦你的身體漂浮

如散開的玫瑰,幾乎被大海新婚的愛撫揉碎,

唇更蒼白,像是原本要用全部激情

推動生命的飛鳥;

這也同樣美麗,年輕的水手,

撕裂的悲傷和你杳無人煙的美,

像你律動的四肢繞著生命旋轉。

生命多變,死亡卻是唯一。

我還能聽見那微弱的聲音,模糊迷亂中

抵臨我,穿過沙灘上墜落的面紗如拔下的翅膀;

有人認出你不在場,因為他的眼睛看見你是死的,像一朵遺棄海上的玫瑰,

他緩緩地說:“你比海水更輕。”

人多荒蕪,

互相沖撞卻不直視彼此羞恥的前額,

如果能像你,在彼岸的遺忘中游蕩,多甜蜜。

就這樣,你的死亡喚醒我死的慾望,

一如從前你的生命喚醒我生的慾望。

汪天艾 譯

選自《現實與慾望——塞爾努達流亡前詩全集(1924-1938)》

《年輕的水手》:新鮮的青春在嚴冬人的血管裡奔湧

丨作者

《年輕的水手》:新鮮的青春在嚴冬人的血管裡奔湧

路易斯·塞爾努達(1902—1963),西班牙著名作家,“二七年代”代表詩人之一。1938年因西班牙內戰開始流亡,此後25年輾轉英、美、墨西哥直至去世,終其一生未再回國。代表作為散文詩集《奧克諾斯》。

塞爾努達的創作生涯是對歐洲詩歌財富的緩慢繼承,風格先後受到法國超現實主義、荷爾德林以及19世紀英國詩歌的浸染,成為西班牙詩壇少見的“歐洲詩人”。有西班牙學者認為,論及對西班牙詩壇的影響,他足以媲美希梅內斯和安東尼奧·馬查多;哈羅德·布魯姆也曾盛讚他是“詩歌藝術的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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