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人生的三大困境

莊子認為人生面臨三大困境:

第一,死亡的自然之限。

“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人註定要死亡,這是人生的大限。人有生必有死,死是人生的終結,人生便是趨向這個終結的一個歷程。

在生命的歷程中,死亡的因子無時無刻不隱伏在人的身上,因此人們常常恐懼死亡,但這只是對於“別人的死亡”的感覺,自己卻從未經過;一個活人,永遠沒有與人同死的經驗。死是個人的事,不能由任何人來取代,每個人都必須面對它,沒有其他人可以幫助你。

正如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所說:這時候你便陷入完全孤立無援的境界,恐懼之情出現是可想而知的。莊子對大限的必然到來,表現出一種深深的悲哀,然而他不是悲觀主義者,而是在對生命短暫的深沉的慨嘆中蘊涵著對現世生活、生命的積極肯定。

莊子強烈要求從這種人生困境中超脫出來,這種超脫不是企求人的感性生命存在的永生,而是以達觀的態度對待生死,認為生死的變化就像春、夏、秋、冬四季的變化那樣最自然不過了,所以應坦然處之。

莊子說:“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也。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過著健全的一生,乃是享受圓滿的死亡;肯定生,乃所以肯定死;死的價值,有賴於生來肯定,死的意義有賴於生來賦予。你若有能力來掌握你的生,你也有權力來埋葬你的死。 由此可知莊子的生死觀念決不是消極的,更不是出世的。”

第二,必然與自由的衝突——社會之限。

人的存在是社會和歷史的,個體的人必然受制於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

“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二,義也。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於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是之謂大戒,是以夫事其親者,不擇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擇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大戒也可以看做是兩個大‘桎梏’或者‘枷鎖’,存在於人的生命之中。不過這枷鎖不是人自己安置上去的,而是命運,是天。只要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從降生的那一刻起,你就被套進這桎梏之中,無法逃避。這是與生俱來的,無法選擇,因此也無法抗拒。認識到這一點是很無奈的,特別是對一個追求自由的人來說,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認識到限制正是追求和獲得自由的前提。”

既然忠孝是不可逃脫的義務,那麼“自事其心者,哀樂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行事之情而忘其身 ”就是說外在的必然不可改變,那麼就既來之則安之,順世知命,追求心靈的自由。

莊子:人生的三大困境

第三,情與欲——自我之限。

莊子認為,人的生活的充分展開和精神自由的獲得,除了受到自然大限和社會時命的制約外,還有一重自我設定的障礙——哀樂之情和利害之慾。莊子認為,哀樂之情是人與生俱來的,不可能去之。“哀樂之來,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為物逆旅耳!”

“古之人,外化而內不化,今之人,內化而不外化”,意思是說得道者行動能順隨萬物的運動(所謂外化)而心神寧靜(所謂內不化),而世人則一時樂一時悲,心理因外物的影響而變化不定,簡直成為外物寄居的地方。

同樣,莊子認為利害之慾也是人之所不能免,為人的本性所固有。“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而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

如何剔除人們心中的貪慾?老莊認為人生的幸福在於知足常樂、安於所得,對待功名利碌應視如過眼煙雲,來則取,去則舍,超然外之。若能做到清心寡慾、自得其樂和適可而止,就能抵消由於不滿足給人帶來的痛苦,“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人擺脫了慾望誘惑的束縛,也就在思想上解脫了自己,從而“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莊子:人生的三大困境

康德認為,世界上的一切都不過是工具和手段,只有人才是唯一的目的。“人,實則一切有理性者,所以存在,是由於自身是個目的,並不是只供這個或那個意志利用的工具。”只有人才是目的的思想,莊子早就有之。

在莊子看來,個人生存的意義與目的,顯然不在於任何外在於人的東西。個人並不是被任意驅使的工具,不僅不是他人任意驅使的工具,甚至不是自己情慾或意志的工具。個體本身即具有獨立的價值與意義,存在本身即是存在的價值。人自身的存在與發展,就是人的最高目的,就是人生的終極意義。

在中國歷史上,莊子最早發現並確立了個體存在的獨立性與自主性。而個體意識的混沌,個性的匱乏,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特點,也是它的頑症和惰性。相比較而言,莊子突出個性,突出個體的獨立性和自主性,就顯得難能可貴了。

既然莊子把人自身的存在與發展看做是人的最高目的,必然會對那種“人為物役”的現象發出強烈的抗議!“故嘗試論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子者,事業不同,名聲異號,其於傷性以身為殉,一也。 伯夷死名於首陽之下,盜蹠死利於東陵之上,二人者,所死不同,其於殘生傷性均也。”

“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成功,煢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莊子深深悲嘆人生一世勞碌奔波,心為物役,空無意義。

莊子:人生的三大困境

儘管從大夫到小人,從盜蹠到聖賢,他們各自為不同的外物所役使,或為名,或為利,或為家族,或為國事而奮鬥、犧牲,但他們就殘害自己個體的身體生命、就損害個體的自然本性而言,則完全相同,是同樣可悲的,都是“人為物役”,失去自由。

莊子本人把追求精神上的自由與灑脫,看得比物質上的富有與滿足更為重要。據《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

楚威王聞莊周賢,使使厚幣迎之,許以為相。莊周笑謂楚使者曰:“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獨不見郊祭之犧牛乎?養食之數歲,衣以文繡,以入太廟。當是之時,雖欲為孤豚,豈可得乎?子亟去,無汙我。我寧遊戲汙瀆之中自快,無為有國者所羈。終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卿相之位是多少人所夢寐以求的,而莊子對如此之尊位卻不屑一顧,將做官為相比之為郊祭之犧牛。他寧肯做遊戲於汙瀆之中卻逍遙自在的小豬,也不願做沒有半點自由的犧牛。

莊子不僅蔑視功名富貴,並且對那些趨炎附勢、貪圖世俗利碌之士極盡嘲諷,如宋國人曹商、諍友惠施。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深受“學而優則仕”的影響,常常感嘆懷才不遇,生不逢時。多少人官場失意而遁於道、釋,可又有幾人真正領悟到莊子的心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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