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冶:尋找鄉愁

文/陶冶

【本文由作者授權釋出】

秋雨由天而降,忙碌碌,急匆匆地落在屋頂、落在街巷,攪起了黎明前的絲絲寒涼。窗外的雨聲如交響樂撞擊著耳鼓,唰唰唰地鋪展開穩健的背景韻律,柔美得如洪荒後伊始,萬物均在自然中繁衍生息。嘀嗒、嘀嗒、嘀嗒,屋簷滴水在緩急有致地標點著節拍,舞者一定會感知它的靈動。偶爾會有大雨滴敲響窗簷下懸掛的空調機殼,發出咚嗆、咚嗆、咚嗆小鼓般的鏗鏘節湊,彷彿欲掀起演奏高潮,時而它又像是敲累了,停歇了下來,這是指揮的意圖吧?故意讓背景的柔美突兀出來。

陶冶:尋找鄉愁

現代的高樓都是有組織排水,哪裡來的屋簷滴雨聲呢?困惑中無以求解。想起從前住的平房,雨水順著房瓦滑到房簷下,總是急匆匆的,時而一簾幽夢,時而如斷線的珍珠,滿世界都是溼漉漉的。而那時窗外的聲音卻是悅耳動聽,聲音很近,分辨得又那樣的清晰,誰能忘記呢?雨滴敲擊窗前扣著的水桶,幾十年了它總在夢裡叮咚、叮咚、叮咚地敲出悅耳的聲音,讓你想起向窗外張望的童年。

在童真的眼裡外面已是汪洋,雨點擊出的水泡一個個鼓得像微型的氣球,轉眼就破滅了,它們追逐著、嬉戲著,在急雨中喧囂。雨滴敲打著煤棚上的油氈紙,敲打著隔壁張嬸家的帆布遮雨棚,交響中就如有人預先設計好的音節、與韻律。有時潲雨,那雨滴就迎面打來,幸好隔著玻璃窗,除瞬間模糊了視線還有擊打玻璃窗的啪、啪聲響,我本能地向後躲閃,便興奮地蹦著、跳著,吵著、喊著那首童謠來宣洩,“大雨嘩嘩下,北京來電話,讓我去當兵,我還沒長大……”

陶冶:尋找鄉愁

後來,也許算長大了,沒有去當兵,而是去了遼北的鄉下,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那會遼北的民居都是土房,土牆、土炕、土灶,連屋頂都是沙土與鹽水和泥抹成的,經風吹日曬便板結成硬殼,再加上木匠原設計的滾水(漫圓形的坡度),不管下的是小雨、中雨、大雨還是連雨,包你屋子不會漏雨,這便是農民的經驗積累出的成就。

這樣的屋頂更是典型的無組織排水,下雨時,外面的雨聲便是混濁一片,也分不清主次強弱,根本見不到瓦簷下珠簾般的場景,窗外只見一片朦朦朧朧地傾瀉,只有細聽方會分辨出那種隱隱的層次。屋簷下就無需推敲了,是一條聲的瀰漫,試圖遮蔽掉雨打莊稼的曼妙及落在柴垛、水桶、醬斗篷的龐雜聲響。聽!仔細聽,喝飽了的莊稼在嘩啦啦的雨聲中舒展著腰身,宛如歌者在熱身,高粱、玉米在咔!咔!咔!地拔節,雨水順著長長葉子的根部向杆棵的根部涓涓地細聲流去。匍匐的大地在包容、在歡歌。

陶冶:尋找鄉愁

壟溝裡刨食的農民每日裡超強、超時長的勞作早就盼著這個雨休呢!好好睡個透覺,哪裡還有閒心聽雨?他們盼下雨,是希望有個好收成,還可以緩解一下積攢下來的疲勞。可下雨,對於一年只有三百幾十斤帶皮口糧的農民尤為重要,收成好了會多分到個十斤二十斤的毛糧。丘陵地貌的遼北,崗地上永遠都不會澇,怕的就是乾旱。

那年播種後正是出苗、長苗的時候,二十天沒下雨,乾渴的大地無奈地仰望著炙烤的太陽。其實最煎熬的是種田人的心,我在一九七四年五月二十三日的舊年日記上曾寫道,“二十來天沒下雨了,大地乾渴地裂了縫,剛出土的小苗都旱黃了葉子,地表被太陽曬得硬邦邦的,還未鑽出地面的苗兒被地表的硬殼壓得透不過氣來,瘦弱的軀幹已開始芽幹。蒼天像是與大地開著玩笑,天際裡最後一絲雲朵也被抹去了。”這便是種田人心底焦渴的獨白。

陶冶:尋找鄉愁

伏天裡會有暴雨來襲,轟隆!一聲悶雷,雨便瓢潑般地下來了。頃刻,院內的雨便匯成了溪流向院外湧去。約半個多小時後,院外則發出轟轟地鳴響,北面樑上的雨水沿著車道衝了下來,所有高處的雨水都一股腦地穿過小村洩入村前的小溪,小溪水位暴漲,彷彿搖身一變便匯聚成了咆哮的黃河,洶湧澎湃,勢不可擋。那座木檁為骨架架起的土橋早就被衝得不見了蹤影,那是村裡大車小輛去鎮上、縣裡的唯一一座橋樑。

幾十年前的鄉間往事,始終纏繞在我的夢裡,纏繞在我的筆端,纏繞在電腦的螢幕上。以我笨拙的鍵盤指法,總想將陳舊的往事敲擊出新的繁華,而往事的蒼涼又讓我無能為力。

喜歡讀余光中先生那篇《聽聽那冷雨》,一個“雨”字讓先生滴出了滿篇珠璣與錦繡。一把傘、一個雨窗子、一條雨巷、一部黑白電影,千傘萬傘、千瓦萬瓦、千山萬水,從古神州的杏花春雨到雨下在水泥的屋頂和牆上,沒有音韻的雨季……這是何等廣義的鄉愁。

忽然想起孩提時南窗外那座大廟,下雨時雨水總是順著琉璃瓦從脊上匆匆地滾落,可滾至腰間時便被中國古建築特有的翹簷放慢了速度,所以中國古建築屋簷滴落的雨滴便有了些許的舒緩,聽起來似乎尚存沉穩的絲絲古韻。這倒與我借住油氈紙屋頂的工棚時構成了雨中的極大反差。雨中人易惆悵,困頓中總在尋思著自己的鄉愁。

在哪呢?兒時的夢中,插隊時的雨季,下崗前的車間,還是一孩化的無奈裡?

陶冶:尋找鄉愁

余光中先生感嘆地寫道,“饒你多少豪情俠氣,怕也經不起三番五次的風吹雨打。”我們這一代喲,一個空前絕後的群體,我們的鄉愁到底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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