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的棲居地:杜牧的詩歌與揚州的城市印象相得益彰,兩者互為表裡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

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

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姜夔《揚州慢》

這是宋末詞人姜夔在名作《揚州慢》中對揚州城的描寫

。姜夔生活的時代,揚州早已不是杜牧筆下的一派繁華的景象,在經歷了硝煙與落寞之後,這座歷史文化名城是一片蕭索的景象。姜夔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黍離之悲、物是人非的感慨,以詞作的方式完美地表現了出來。

詩意的棲居地:杜牧的詩歌與揚州的城市印象相得益彰,兩者互為表裡

在這首《揚州慢》中,姜夔以杜牧的詩作背景,以杜牧的形象為依託,幻化出杜牧再次來到揚州城的內心震驚,這當然是詞人想象的場景。姜夔引出杜牧,這一虛擬化的表現手法,讓詞義在無形中又形成了第二次強烈的對比。

詞人設想,以杜牧出眾的才華、飛揚的才情和高超的藝術表達力,如果故地重遊,再次來到揚州的話,他也會因眼前荒涼、蕭條的揚州景象而震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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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夔口中的“杜郎”,指的就是唐代詩人杜牧;姜夔筆下的“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幾句,正是姜夔從杜牧的詩句“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中化用而來。

二十四橋,揚州的風景名勝,在杜牧生活的時代,這裡是遊人如織、車水馬龍,笑語盈耳的繁華景象。

那麼在杜牧生活的唐代,揚州是怎樣的一座城市呢?杜牧筆下的揚州又是怎樣的繁華景象呢?為什麼杜牧筆下的揚州給後世之人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和回憶呢?

揚州坐落在與鎮江相對的長江北岸,是一座有著悠久歷史的古城。揚州在春秋時期是古邗國地,《左傳·周敬王三十四年》記載:“吳城邗,溝通江淮”,這是揚州建城的最早記載。

揚州湖川密佈,風景秀麗,文化底蘊深厚。誠如姜夔所言,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的風光宜人的一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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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古稱廣陵,中國歷史文化名城,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了

。戰國時期,揚州屬於楚,秦置廣陵縣,漢文、景之際,吳王劉濞開鹽河,東通海陵倉,初步奠立今揚州水陸交通形勢,北朝北周初稱吳州。

隋朝,京杭大運河的開通,加上通濟渠的開鑿與山陰瀆的改造,使得揚州成為全國糧運、鹽運轉輸的樞紐,揚州也成為長江和大運河交叉點上的重要樞紐。

到了唐代,揚州的商業更加發達,已然發展為國內外商賈雲集,“雄富冠天下”的中國第一大繁華都會。

這時的揚州,成為商業城市和對外貿易的港口城市。杜甫在詩中就寫下了商業交流的繁華景象——“商胡離別下揚州”。

唐代,揚州工商業都很發達。南宋文學家洪邁在《容齋隨筆》中寫道:“唐世鹽鐵轉運使在揚州,盡斡利權,判官多至數十人,商賈如織。故諺稱‘揚一益二’,謂天下之盛,揚為一而蜀次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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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揚州的繁榮也體現在夜晚的城市街景中

,如《唐闕史》中就記載:“每重城向夕,倡樓之上,常有絳紗燈萬數,輝羅耀烈空中。”

揚州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加之深厚的文化底蘊,繁榮富庶的工商業,給遊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文人墨客也會寫下流傳千古的詩文去讚美揚州,去回憶這座給自己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

唐代詩人徐凝《憶揚州》中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就是詩人眼中的揚州印象。

唐代,隨著國內經濟的交流頻繁,市場日趨擴大,到了夜晚揚州城很是熱鬧:歌吹拂天,笙歌傳遍全城。在閃爍迷離的舞榭歌樓中,少女們妙曼起舞,大街上游人成群。唐代詩人王建七絕詩《夜看揚州市》中就這樣生動地寫道:“夜市千燈照碧雲,高樓紅袖客紛紛。 如今不是時平日,猶自笙歌徹曉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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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唐代的詩人在揚州留下了一首首絕妙的詩歌,但杜牧的揚州詩歌卻給人們留下了最為美好最為深刻的揚州印象。

比如說揚州的二十四橋,在杜牧描寫揚州的作品中,對後人有較深影響的是:二十四橋和珠簾十里。在文學中這兩種意象,在後來的文人筆下常用來代指揚州,抒發自己的內心情感。杜牧在《寄揚州韓綽判官》一詩中,就寫出了二十四橋的美好: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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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杜牧寄給揚州好友韓綽的一首詩。杜牧在揚州呆了近3年時間,韓綽是他的同事,兩人友情深厚,韓綽去世後,在外地的杜牧聽到訊息後,還曾寫下了《哭韓綽》一詩來緬懷好友。

而這首《寄揚州韓綽判官》的詩,正是兩人友情的見證。寫此詩時,杜牧不在揚州,他以詩為信,問候遠在千里之外的揚州的好友韓綽。這首詩開篇兩句從大處落墨,從詩人對遠景的描寫中,揚州城的形象也呼之欲出。青山逶迤,隱於天際;綠水如帶,迢遞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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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和“迢迢”這一組疊字,不但細膩地描畫出了山清水秀、綽約多姿的揚州風貌,而且隱約暗示著詩人與友人之間山遙水長的空間距離,那抑揚的聲調中彷彿還盪漾著詩人思念舊遊之地的似水柔情。

此時雖然時令已過了深秋,江南的草木卻還未凋落,風光依舊旖旎秀媚。正由於詩人不堪晚秋的蕭條冷落,因而格外眷戀江南的青山綠水,越發懷念遠在熱鬧繁華之鄉的故人了。

揚州佳景無數,詩人記憶中最美的印象則是在揚州“月明橋上看神仙”,更何況當地名勝二十四橋上還有神仙般的美人可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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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橋在這裡是實寫,是杜牧回憶自己在揚州的生活:自己與友人韓綽月夜到二十四橋遊玩的情景。

二十四橋,是唐代揚州城內橋樑的總稱。北宋文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中曾記載:“揚州在唐時最為富盛,舊城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東西七里三十步,可紀者有二十四橋。”也有人認為,二十四橋不是泛指,而是揚州城內的吳家磚橋,因古時有二十四位美人吹簫於橋上而得名。

二十四橋,在後代文人筆下,已經由實轉為虛,成為一種文學意象,甚至成為了揚州的代名詞,抒發文人獨特的內心情感:

對揚州的讚美、嚮往之情;或對舊事的懷念追憶,內心惆悵之感;或物是人非,黍離之悲的感慨。

總之,不管是泛指,還是確指,二十四橋都是揚州獨一無二的、只屬於揚州的美好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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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的“玉人”,既可藉以形容美麗的女子,又可比喻風流俊美的才郎。從寄贈詩的作法及末句中的“教”字看來,此處玉人當指韓綽。

詩人本是問候友人近況,卻故意用玩笑的口吻與韓綽調侃,問他當此秋盡之時,每夜在何處教妓女歌吹取樂。這樣,不但韓綽風流倜儻的才貌依稀可見,兩人親暱深厚的友情得以重溫,而且調笑之中還微微流露了詩人對自己的無限懷念之情。

杜牧對揚州的懷念之情,真的可以說伴隨了詩人的一生,讓詩人為之魂牽夢縈,以至於他在離開揚州多年後,仍寫下了“十年一覺揚州夢”的寄寓著無限感慨的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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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詩巧妙地把美人吹簫於橋上的美麗傳說與“月明橋上看神仙”的現實生活融合在一起,因而在客觀上造成了“玉人”又是指歌女的恍惚印象,讀之令人如見月光籠罩的二十四橋上,吹簫的美人披著銀輝,宛若潔白光潤的玉人,彷彿聽到嗚咽悠揚的簫聲飄散在已涼未寒的揚州夜空,也迴盪在揚州的山水之間。

這樣優美的境界早已遠遠超出了與朋友調笑的本意,它所喚起的聯想不是風流才子的生活際遇,而是對揚州風光的無限嚮往:

秋盡之後尚且如此美麗,當其春意方濃之時又將如何迷人?這種內蘊的情趣,微妙的思緒,這種意猶未盡的、含蓄蘊藉的、回味悠長的情致和韻味正是這首詩的出彩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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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是幸運的,在其繁盛的時光裡,遇見了才華橫溢的詩人杜牧。

揚州,留給杜牧的不只有二十四橋的美好,還有美好的愛情,可是這一段美好的愛情,這一段美好的邂逅,隨著杜牧離開揚州而落下帷幕。

世界上最幸運的愛情,是在正確的時間遇見了正確的人,縱使是“風流才子”的杜牧註定也要在愛情上留下遺憾,當他離開揚州時,他給戀人寫下了一首《贈別》詩: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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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句“娉娉嫋嫋十三餘”,就是對戀人的描寫句。“娉娉嫋嫋”是身姿輕盈美好的樣子,“十三餘”則是女子的芳齡。七個字中既無一個人稱,也不沾一個名詞,卻能給人以完整、鮮明生動的印象,使人如目睹那美麗的倩影。

全詩正面描述女子美麗的只有這一句話,詩人避實就虛,遣詞造句空靈、奇妙,含蓄蘊藉,讀來美不勝收。

第二句“豆蔻梢頭二月初”,詩人不再寫女子,轉而寫春花,顯然是將花比女子。“豆蔻”產於南方,其花成穗時,嫩葉卷之而生,穗頭深紅,葉漸展開,花漸放出,顏色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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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用二月初開的豆蔻花來比喻戀人,是形象優美而又貼切的,豆蔻花花在枝頭隨風顫動的樣子,尤為可愛,所以“豆蔻梢頭”又與戀人“娉娉嫋嫋”的身姿完美貼合,既形象又生動。

這裡的比喻不僅語言清新,而且十分精妙,在詩人信手拈來的修辭中,營造出了美人如花、花如美人的唯美動人的意境,說它新穎獨到是貼切中肯的。

“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唐代的揚州經濟文化繁榮,時有“揚一益二”之美譽。春風十里揚州路,渲染出大都會富麗繁華的氣派,揚州城的大道上車水馬龍,舞榭密集,喧囂繁華,花枝招展。而揚州路上不知有多少珠簾,所有簾下不知有多少紅衣翠袖的美人,但“捲上珠簾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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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的“捲上珠簾”四字,用得很不平常,它不但使“總不如”的結論更形象,更有說服力;而且將揚州珠光寶氣的繁華一併傳出。詩用壓低揚州所有美人的美來突出一人之美,有眾星拱月的效果。

由於有前兩句美妙的比喻,從而讓詩歌產生了“強此弱彼”的藝術效果,讀來非常有感染力。

杜牧這首詩,從意中人寫到花,從花寫到春城鬧市,從鬧市寫到美人,最後又烘托出意中人,二十八字揮灑自如,力透紙背。

與其說杜牧是在寫揚州的美麗,還不如說揚州的美麗吸引著杜牧,或許詩人那時那刻真的是捨不得離開這座給他留下太多美好記憶的城市,雖然他不得不離開

杜牧此詩給後人以深刻印象:揚州繁華,歌臺舞榭密集,美女如雲。後人寫揚州也總化用杜牧詩句“珠簾十里”,如宋代詞人秦觀在《望海潮》中就寫道:“花發路香,鶯啼人起,珠簾十里東風。”

詩意的棲居地:杜牧的詩歌與揚州的城市印象相得益彰,兩者互為表裡

我是小話詩詞,好詩共讀,佳作共賞。

杜牧的關於描寫揚州的作品不僅影響後人對揚州的解讀,也影響後人對杜牧形象的解讀。正像本文開篇中引用的姜夔的那首詞一樣,

直到南宋末年,文人們對揚州的描摹、詩人們對揚州的印象與記憶,都會與杜牧的詩歌進行劃時空的對話,都會與杜牧的揚州際遇進行異代相逢的深層次對話。

以至於後來的詩人們想到或者處於揚州總會想起杜牧生活的的揚州,杜牧在揚州的生活情狀:

揚州是“二十四橋明月夜”的揚州,揚州是“春風十里揚州路”的揚州。

所以,因杜牧的詩,揚州成為了杜牧的揚州,揚州繁華,成為無數詩人臆想中的夢裡水鄉,成為無數詩人的

詩意棲居地

從這個意義上說,杜牧的詩歌與揚州的印象互為表裡,他們相互成就,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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