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殷智賢
喬治·莫蘭迪是西方藝術史上不可忽視的一位藝術家，他所創造的莫蘭迪色，影響了後來的紡織、時裝設計、平面設計等諸多行業，藉由他的作品所傳遞出的美學理念也深刻地影響了後世的藝術家。對莫蘭迪的深刻了解，有助於我們重新審視我們的日常生活到底蘊含著什麼樣的審美價值。
莫蘭迪出生在義大利博洛尼亞，這個小鎮在今天仍然維持著中世紀時期遺留下來的樸素的樣貌，即使在工業時代轟轟烈烈的浪潮中，也仍然非常謹慎地控制著它的發展速度，作為義大利北部的重要工業城鎮，它並沒有全面摧毀古典主義時代留給它的建築遺產，這樣的一種文化理念也使我們在今天理解莫蘭迪的創作環境有了一個直觀的參考。
莫蘭迪除了在躲避義大利法西斯迫害短暫離開過博洛尼亞一段時間之外，終生都留在了這個地方。他一生未婚，更沒有子女，所以，他的生活主要就是畫室和家兩點一線，如此樸素而簡單的生活使他的藝術創作保持著一種極度穩定的氣質和狀態。
莫蘭迪色的藝術價值
因為莫蘭迪色實在太出名了，所以當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們太容易把他說成是色彩大師，而這個稱謂嚴重製約了我們對於莫蘭迪藝術價值的理解。此次莫蘭迪原作能夠在北京展出，是一個非常珍貴的瞭解這位大師的機會。
木木美術館此次展出的數十件莫蘭迪的版畫和油畫作品，讓我們看到這位跨越19~20世紀的大師所創造的藝術世界。
最經常為人們談論的莫蘭迪色後來成為很多工業用色的基本系統之一，莫蘭迪色的特點是它有著非常勻整的灰度。這種明度的色彩讓人覺得寂靜、安詳，更多的是讓人以一種平和的心緒去審視觀看物，而不會去挑動人們的情緒發生起伏。它和我們日常談論的藝術會喚起人們的激情似乎背道而馳，但是，我們仍然會被這種力量征服。
在莫蘭迪的作品前，我們需要問幾個問題：藝術到底要帶給人什麼？刺激人們情緒激動起來是藝術的必然任務嗎？啟發人們重新審視這個世界，是否是藝術可以達成的更高階的任務？例如，莫蘭迪色整體的灰度大概控制在40~50之間，這個調性和人們沒有悲傷和喜悅的情緒相當的契合，而這種狀態非常適合人進入冥想，其實人只有進入冥想才能真正安撫自己的恐懼和期待，也才有機會更好地瞭解自己。對於革命者而言，令這個世界變得寧靜的力量常常來自於暴力戰爭，但是在莫蘭迪的筆下，人們只需要讓自己沉靜下來，世界就會變得寧靜。這樣的一種世界觀和改變世界的方式，可能會被一些革命者視為鴕鳥式的，但是對大多數人而言，卻是最容易採用也最環保的一種方式。
莫蘭迪筆下的事物關係
無論是花瓶還是銅鍋，無論是花卉還是普通的水罐，看起來每一件作品沒有任何異常之處，但當莫蘭迪賦予這些器物一種新的組合關係，我們會忽然發現這些器物有了不同的氣質，而這種關係也呈現了一種新的存在的可能性。這種再造的樣貌提示我們，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創造不需要動用更多的資源，而只需要重新認識。
莫蘭迪的有些作品中他會將物品擺放的天際線處理成水平線，這和我們通常習慣的美術作品尤其是靜物畫中製造起伏的天際線似乎有著不同的美學認識，而莫蘭迪的水平線式的天際線帶給我們的影響是這些異常安靜的器物就像我們身邊默然無聲的家人和家居物品，雖然長時間地陪伴在我們身邊，但如果我們不能覺知，他們其實不會被我們感受到，而當我們需要的時候，他們又一直都在。
這種對於日常生活的深情在莫蘭迪的作品中隨處可見，他對日常生活和尋常物品的深切關注對於今天充滿了焦慮的現代都市人而言，其實是一個非常珍貴的喚醒——我們的焦慮、恐懼和期待背後都源自於深深的不安全感和匱乏感，我們沒有意識到其實我們擁有很多，只是因為我們認為那些東西太過平常，即使擁有也沒有什麼稀奇，我們總是想要那些稀奇的東西，如果沒有，我們就創造了某種匱乏，但如果我們能深深地去體會莫蘭迪一筆一劃傳遞出來的態度，或許我們會重新認識陪伴在側的平常的用品和家人。
莫蘭迪說：“那種由看得見的世界，也就是形體的世界所喚起的感覺和影象，是很難甚至根本無法用定義和詞彙來描述。事實上，它與日常生活中所感受的完全不一樣，因為那個視覺所及的世界是由形體、顏色、空間和光線所決定的……我相信，沒有任何東西比我們所看到的世界更抽象，更不真實的了。”
花在古典主義時代的藝術家筆下，常常預示著蓬勃的生命，進入現代藝術家的筆下，花有時也會成為死亡的象徵，總之，花有非常強烈的哲學象徵意義。但在莫蘭迪的筆下，花就是平靜和平凡的。他沒有任何一幅畫會渲染花之絢爛和豐富多彩，所有的花都非常的安靜和樸素，即使他想表現花的蓬勃盛放，也仍然用一種平靜的筆觸來展示這種生命力。
莫蘭迪說：“我本質上只是那種畫靜物的畫家，只不過傳出一點寧靜和隱秘的氣息而已。”
風景中的不同尋常
這樣的一種態度也同樣滲透在他對家鄉風景的描繪中，博洛尼亞的群山、房屋以及樹木在光影的變換中，閃爍著微妙而細緻的光澤，並不驚人，但非常的精緻。這種精緻並沒有任何拿來炫耀和誇大的細節，而是指向我們細微的感知。在每一道光線變化之後，那些罈罈罐罐會有什麼樣的光影變化，莫蘭迪都做了細微的描繪。對於這些場景的呈現會啟發我們去意識到時間可能帶給我們生活的塑造。
經歷了一次大戰和二次大戰的那一代人在為全人類尋找新的出路的歷程中，莫蘭迪用如此平靜穩定的方式，讓人們在尋常的生活中去發現未曾瞭解的世界。他以如此寂靜的力量，去替代以革命的名義帶給世界的震盪。莫蘭迪對法西斯的抗議並沒有化為吶喊的口號和充滿火藥味的戰鬥，恰恰相反，他透過對於日常物品的描述，在那些花瓶、水罐、花卉、銅鍋等等這些器物中述說著對生命的激情、對山河的深情和對時間的長情。
在他的作品中，那些尋常器物有了新的呈現狀態，光影變化中，這個世界被渲染以豐富的面貌，而對不同物品之間關係的再造則啟發我們去打破一些認識世界的慣性和偏執，發現這個世界新的可能性，因為那些可能性，就是我們熱愛這個世界的理由，也是生命存在下去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