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才女們的詩歌,是書中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從賈元春回賈府省親,到探春起海棠社、林黛玉改桃花社、史湘雲請“螃蟹宴”眾人寫菊,再到大雪天蘆雪庵聯句,《紅樓夢》對姐妹們所寫詩歌、從來不吝嗇筆墨。
濃墨重彩,一寫再寫
。
有意思的是,第七十五回中秋家宴上,賈寶玉、賈環、賈蘭兄弟叔侄三人,相繼寫詩,
書中卻只寫“寫詩”和“被獎賞”的“詩外話”,隻字不提詩的內容本身。
黛玉寫過“花謝花飛花滿天”,薛寶釵寫過“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但賈環賈蘭到底寫了什麼?
不知道,書中完全略過了詩作內容本身。
或許你會說,這是故事程序不同階段所導致的,顯然也並非如此,林黛玉和史湘雲“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花魂”的名句,就是這次中秋活動後期二人“溜號”時所作。
歸根結底,寫和不寫的差異,或許在於以下幾點。
第一點,表達和表演的不同。
《紅樓夢》裡林黛玉、薛寶釵寫詩,都是表達。
林黛玉要排遣自己客居他鄉、寄人籬下的傷懷;
薛寶釵要表達“送我上青雲”的遠大抱負;
詩如其人、詩同其境。
詩句本身,就是傾訴,很能表達寫作者的個性和心態。
反觀賈蘭和賈環,二人都不擅長寫詩、也並不真正熱愛詩歌,之所以要在家宴上寫詩,純粹是因為寶玉寫詩被獎賞、他們應景湊份子。
此處寫了什麼不重要,重要的僅僅是“他們為什麼也想寫”“寫了之後又如何”。
這是寫詩還是講笑話講段子、唱歌跳舞,本質上都無區別。
對賈蘭、賈環而言,詩歌和自己的志向、情感都無關,
只是應酬、是表演。
賈寶玉原本也是透過詩歌來真誠表達的愛詩之人,但此處飯局上、他一心應付,暫時也帶著表演假面來糊弄。
第二點,可讀性的不同。
賈環不學無術,胸無點墨。
他的詩水準當然不高,至多能算是“數來寶”,大可不必放在書中。
賈蘭熱心功名、一心讀古板功利之書,於詩歌也並不擅長,作品也不具備可讀性。
反觀林黛玉、薛寶釵、史湘雲姐妹們的詩歌,僅僅是“寒潭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一句,就讓人印象深刻。
她們的詩歌是紅樓夢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三點,評價者水準的不同,無法形成有效的“寫作-閱讀-鑑賞”閉環。
詩歌寫出來之後需要讀者,大觀園中幾位擅長詩歌的姑娘,鑑賞和寫作都很見功力。
而這場中秋家宴上,賈環和賈蘭表演寫詩、賈赦和賈政負責評價,
寫的人沒有水平,評的人也同樣相當外行。
古板的賈政,一向輕視甚至憎惡詩歌,既不擅長寫、也不擅長評價。
荒唐惡毒的賈赦,更是隻能假裝懂些皮毛。
越是如此,這場“表演寫詩”的故作風雅的活動,和真正的詩歌的距離才越遠。
曹翁隻字不寫賈蘭賈環詩歌內容本身,這“不寫”就是最高明的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