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豐子愷先生足跡,聽豐一吟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

追尋豐子愷先生足跡,聽豐一吟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

豐子愷先生之女,翻譯家、畫家豐一吟老師,因病於2021年12月11日逝世,享年92歲。

不由想起,多年前自己因長樂邨豐子愷舊居對外開放事宜,與豐一吟老師有所交往,並聽她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

追尋豐子愷先生足跡,聽豐一吟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

豐子愷先生在作畫。新華社資料照片

我對豐子愷先生的認知,隨著職業生涯的延伸而慢慢疊加,就像讀他筆下的漫畫,含蓄溫和,先讀出三分明麗,然後三分悠遠,三分暖意,最後還有一分化於無形卻又凝聚其間的惆悵,生命的意義大抵就是這樣層層遞進。

年少時稍稍讀過豐子愷先生的漫畫,過眼匆匆只覺別緻並無更深體會。真正有專業接觸是大約2000年前後,作為小字輩,跟隨上海博物館的前輩同仁前往江浙業務學習,其中一站是桐鄉豐子愷紀念館。那時常常浸染於數千年前的玉器、青銅器和陶器,對近代的人與物頗為疏離。有些簡率地瀏覽了紀念館中豐子愷先生的生平,倒是記得恰是春夏之交,江南民居恬淡,庭院清朗,先生塑像的笑容不褪,和那日的和風細雨交融在一起;還挑選了一套以先生漫畫為主題的書籤,小小的景色裡有無邊的人間煙火,很是經得起長久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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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子愷所繪的12 歲時的豐一吟

2006年之後,轉至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的博物館紀念館管理處工作,對面上的場館工作接觸多了起來。大約是2008年前後吧,地面文物處的老譚熱心鼓動我關注有關方面支援豐子愷先生後人將其故居開放的事宜,他們想將位於陝西南路長樂邨裡的豐子愷舊居做成對外開放的場館。

一個階段頗為頻繁地接觸後,對豐子愷先生的生平和成就有了進一步的瞭解,對其後代願意花重金購回舊居部分樓層,並投資進行展陳執行也深為感動。然而,現實情況是,要將這樣一個底樓尚有他人居住、參觀極為不便、面積非常有限的舊居,發展成一個名人紀念館,幾乎是不可能的。但在豐子愷家人、友人和市區文化文物部門的共同努力下,這樣一個袖珍型的名人舊居家庭式博物館終於進入開放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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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這個過程中,我被邀請參加豐子愷研究會的成立活動。因此得以聽到豐一吟女士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說起樂邨內的日月樓是豐子愷先生一生居住最長之地,亦是生命最後的居所。因為二樓向外伸展的部分,既有南窗,又有東窗、西南窗,還帶天窗,白天可看日出日落,夜間能觀皓月;或許正是這樣的自然通透讓豐子愷先生吟出了“日月樓裡日月長”一句,而國學家馬一浮先生則對以“星河界裡星河轉”作為上聯,一雙佳句從此伴隨豐子愷先生寫作、繪畫、翻譯,筆耕不斷……可惜,在風雨如晦的1975年,豐子愷先生病重倒下。豐一吟女士說,她清楚地記得,當時父親的情況不好。有一日,她正在日月樓裡的書房,無端的,突然,懸掛著的對聯,掉下來一聯,她上前檢視,正是父親擬的下聯:日月樓裡日月長……她心中大慟。不久,父親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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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一吟在日月樓

豐一吟女士的敘述,以貌似波瀾不驚但實則暗流湧動的方式觸動著我。雖然出於職業,我認為就博物館設立的條件而言,上海豐子愷舊居還存在著頗多不成熟之處,然而隨著對豐子愷先生的瞭解增多,我愈發認識到如果沒有合適的方式讓人們去了解和感受這樣一位大家,那的確也是非常遺憾的一件事。意外且可喜的是,上海豐子愷舊居對外開放後,吸引了不少海內外遊客紛至沓來,尋訪參觀。甚至在2010年上海市文物局成立後不久,國家文物局來上海指導工作時,上海豐子愷舊居被列為調研點之一。

由於人力、物力資源的不足,豐子愷舊居執行管理常有些捉襟見肘。在數次爬上舊居二樓三樓溝通參觀時,我選購過若干豐子愷漫畫書籍和漫畫裝飾品聊表心意。開放過程中甚至還出現了遊客把用於展陳的豐子愷漫畫複製品納入囊中的尷尬情況,經過和幾家大館的協商,上海魯迅紀念館主動請纓,將一些小型展櫃友情出借豐子愷舊居解決展品裸展的燃眉之急,似乎還提供了部分更替下來的監控裝置。

也因此,我得到了負責舊居事宜的幾位老人家的熱忱感謝,被饋贈了一本頗為厚重、很是精良的《豐子愷/人間情味》畫冊。這本畫冊後來隨著我打包搬遷多處,我一直沒有定下心來細細讀過,卻也始終沒有捨得丟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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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蘇州舉辦的一次豐子愷漫畫特展。圖片來自新華社

2014年,我到上海魯迅紀念館工作之後,頗為意外地在魯迅生平陳列中遇到豐子愷先生所繪《阿Q正傳》漫畫,這才知道魯迅與豐子愷有過歷史交集。那是1925年,豐子愷翻譯了日本文藝評論家廚川白村的文藝評論集《苦悶的象徵》,同年3月由上海商務印書館出版。同時,魯迅也翻譯了這本書,並在《關於〈苦悶的象徵〉》一文中提及:“我翻譯的時候,聽說豐子愷先生也有譯本,現則聞已付印,為《文學研究會叢書》之一……現在我所譯的也已經付印,中國就有兩種全譯本了。”言辭之間,流露出對青年後輩的包容與認可。

1927年11月 27日,在魯迅所信賴、欣賞的青年畫家陶元慶的陪同下,豐子愷等曾拜訪過魯迅。在當天的魯迅日記裡記錄有:“二十七日 星期。晴……黃涵秋、豐子愷、陶璇卿來。”這三位均為當時上海立達學園美術教師,該校擬於12月18日起舉辦《立達學園西畫系第二回繪畫展覽會》,由陶元慶引見拜訪魯迅,希望得到魯迅的支援。應該也是藉由這次拜會,豐子愷表達了自己翻譯《苦悶的象徵》時並不知道魯迅先生也在翻譯的懊惱之意,而魯迅則對豐子愷表示:這有什麼關係,在日本,一冊書有五六種譯本也不算多。短短一句話化解了年輕人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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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舉辦的豐子愷作品展覽。圖片來自新華社

魯迅還詢問了豐子愷對日本美術界的看法。豐子愷說,他對竹久夢二和蕗谷虹兒兩位的繪畫風格很是欽佩,特別是竹久夢二,寥寥數筆,不僅以造型的美感動他的眼睛,也以詩的意味感動他的心。魯迅同意豐子愷的看法,說:“蕗谷虹兒的畫也這樣,用幽默之筆,描繪出美的心靈……不過,竹久夢二的東方味道濃,蕗谷虹兒的西洋風味多。”魯迅也非常感慨“中國美術的沉寂、貧乏與幼稚”,希望陶元慶和豐子愷“多做一些提倡新藝術的工作”。為了使中國的美術青年有所借鑑,魯迅正在編輯一套《藝苑朝華》,其中一輯恰是《蕗谷虹兒畫選》。

對年輕的豐子愷而言,這一次的會面,對他有著長遠的影響的。晚年,他謙遜地說:“我也是在魯迅先生的鼓勵下,更有信心地從事‘子愷漫畫’的創作的。”

2015年年底到2016年年初,館內同仁籌劃頗久從浙江省博物館引進的《豐子愷漫畫展》來館展出,讓我終於有機會定心觀看豐子愷先生的畫作。那時,連續的境遇變化,讓一幅《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吸引我不時進展廳去看,每看則駐足良久。寥寥數筆,由遠而近:蜜蠟色上弦彎月,映照人去樓空的單根木柱半卷竹簾,捲簾右下側的露臺裡兩張藤椅和居中簡樸正方木桌,桌前一隻方凳,方桌上三隻茶杯杯中茶色漸冷……世事無常走向無定,如此簡單的畫面並未贅述什麼,卻又似乎把有關人生起伏的必然都說了,也如朗月清風微微拂過,娓娓耳語……

大致在這前後,陸陸續續聽聞豐子愷舊居,因底樓居民備受參觀干擾而有意見、執行維護經費不足愈發困難等原因,不得不關關停停的訊息。個人處境的變化讓我躊躇著沒有去更多關注,而內心深處卻又存著一份遺憾。

多年以後,2021年春夏之交,整理專業書籍和資料讓我找出2008年出版的《豐子愷/人間情味》。翻開,映入眼簾的是一碗青綠豆莢和一盞嫣紅櫻桃,三隻紅蜻蜓飛過,右上角有豐子愷先生題:“櫻桃豌豆分兒女 草草春風又一年。”再翻,又見“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

櫻紅豆綠春風年年,人雖散,天色如水之中,豐子愷先生依舊如這一鉤新月懸空,清輝長在……

追尋豐子愷先生足跡,聽豐一吟說起父親的點滴往事

豐子愷先生與豐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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