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6月2日，是個星期天，一個普通的日子，但對於我，卻終生難忘。那一天和小友李恬屹一拍即合去了一趟渭南，去看望餘巧雲餘媽。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餘媽，之後的6月19日，老人家便與世長辭駕鶴西遊了。
那會，知道餘媽臥病在床已經好久，也一直想著去看望老人家，怎奈工作和瑣事纏身，遲遲未能成行，但心裡頭卻一直惦記著。那天，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和恬屹說走就走，高鐵二十多分鐘即到渭南，下了高鐵便直奔餘媽家中。開門的是請來照顧餘媽起居的保姆，問明情由，接過我倆手中的米麵油，便把我們引到了臥室。那時餘媽的老伴已經去世將近一年，子女也不在身邊，屋裡顯得特別冷清。餘媽就那樣安靜地躺在放在牆根的一張可以升降的“病床”上。
“餘媽，我是劉軍，我來看您了！”
往常這個時候，餘媽早就開始忙前忙後端茶倒水招呼你了。那天，老人家只是靜靜地躺著，大睜著眼睛看著我和旁邊的恬屹。我隨手拉了一個凳子，坐在了餘媽床邊，握住了老人家的手。
“餘媽，你還認識我不？”
仍舊看著我，沒有言語。但從老人家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知道我就是那個給她買德克士雞肉條條吃的娃。看著躺在床上的餘媽，此情此景，我甚至連句安慰的話都不會說了，只是自顧自地講些我倆以前的事，說些讓老人家開心祝老人家康復的話。
“餘媽，等你病好了，咱們娘倆還去吃蒸餃，蓮香閣的蒸餃！”
蓮香閣蒸餃，離餘媽家不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每次到渭南看望餘媽，老人家都會領著我們去吃，豆腐地軟的，韭菜雞蛋的，西葫蘆的，南瓜的，大肉的，蝦肉的，愛吃啥餡兒的就要啥餡兒的，還要再給你要幾個冷盤，管飽！吃著聊著，吃罷結賬，你要敢掏錢，老太太絕對和你急眼。
“餘媽，你多多保重，過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話音未落，只覺得我握著的那隻手，突然有了勁似的，也緊緊握住了我的手。那一刻，餘媽大概明白，我也知道，這次可能是我們娘倆的最後一次見面了。起身走出臥室，簡單和保姆阿姨說了幾句，便告辭出門。
“以前每次來，餘媽都會親自在小區門口等著你！”
“走的時候，老人家都會送你出門，還要叮嚀你注意安全，然後目送你離開！”
“今天沒有，今後也永遠不可能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說給身邊的恬屹聽。
“走，今天我請你吃那家的蒸餃！”
結果，一樣的蒸餃，吃出了兩樣的味道。尤其老人家去世後，偶去渭南，再也不願去吃。
17天之後的6月19日，下午，我撥通了餘媽弟子武鳳琴的電話，不等我開口，電話那端就傳來了武鳳琴急切的聲音——
“劉軍，餘老師情況不太好，我正往醫院趕呢！你有啥事嗎？”
聽到這個訊息，我瞬間有些不淡定了。要和她說的事，已經無關緊要，乾脆不說了。
“沒有沒有，那你趕緊去！開車注意安全。”
當時的我，放下手機，有心趕赴渭南，但晚上還有直播節目。兩難之間便傳來了餘媽逝世的噩耗。
難道真的有心靈感應？長期的晚間工作，讓我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唯獨那天，一大早五點醒了後就再也睡不著，一整天似乎也是心不在焉，結果下午就聽到餘媽離開的訊息。當天晚上，我們便透過廣播節目推出了悼念專題，透過公眾號推送了《“秦腔皇后”餘巧雲先生逝世》的頭條訊息。第二天匆匆趕到渭南，為老人家磕了頭上了香，然後選擇悄悄離開。後來聽說，參加公祭的人很多，尤其晚上的悼念演出，觀眾把現場圍了個水洩不通，而我卻不喜歡那樣的場景，讓人太過感傷。
餘巧雲《白玉鈿》劇照
作為國家級的非遺傳承人、秦腔終身成就獎的獲得者、“東府明珠”、“秦腔皇后”，餘巧雲先生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她所摯愛的秦腔藝術和秦腔事業，用她88年的歲月年華為我們詮釋了什麼是真正的“德藝雙馨”、什麼是真正的“人民藝術家”。而我作為一個外鄉人，知道這麼一位在西北享有盛譽的秦腔藝術大家，還是在大學畢業時應聘省臺的考試中。
那次招聘考試，最後一輪是筆試。其中一道題就和餘巧雲有關。下列藝術家哪位被譽為“秦腔皇后”？四個選項中我還記得兩個，一個是“全巧民”，一個就是“餘巧雲”。到現在我還羞於啟齒的是，我答錯了。大概是因為這兩個名字都帶一個“巧”字，把我弄糊塗了吧。這樣的尷尬事，我從來也不曾和餘媽提起過，但從那個時候起，餘巧雲的名字就深深鐫刻在我的心中。
1932年出生在西安的餘巧雲先生，10歲學藝11歲登臺，1948年16歲時就被西安《風雷》雜誌讚譽為“秦腔皇后”。如果說這一美譽是因當時媒體宣傳需要而得，那麼先生則用自己畢生心血完成了對“秦腔皇后”的完美詮釋，做到了所言非虛，名副其實。從西安的三意社、尚友社、正藝社、建國社，到富平正風社、蒲城培風社、乾縣曉鍾社、寶雞新漢社、岐山鳳鳴社、風翔移風社、三原明正社，再到甘肅天水新聲社、馬當劇團、晨鐘劇團，直到最終落腳渭南，艱難坎坷與無限風光並存的藝術生涯，造就了既屬於先生個人又屬於整個秦腔界、戲曲界的輝煌。
所以，不管是《名家戲迷面對面》《戲曲老唱片》還是《夜話秦腔》，先生總能侃侃而談：談藝術讓人信服，談過往令人唏噓；所以，不管是2009年6月份陝西省秦腔傳承人傳習交流展演活動，還是2014年12月份陝西傳統文化晉京演出，先生依舊光彩奪目：粉墨登場讓人驚歎，便裝清唱餘音繞樑。
餘巧雲說戲
餘巧雲談傳承
“劉軍，我想你了！你啥時候來看我麼？我想吃雞肉條條了！”
“餘老師，我有空就去看您。”
“你叫我啥？重叫！”
“餘媽，我有空就去看您。”
隨後電話那端就會傳來餘媽爽朗的笑聲。老人家說的“雞肉條條”，是那次邀請餘媽做客《戲曲老唱片》，我和李倩等待餘媽從渭南到西安時，在單位旁邊的德克士買的孜然雞柳。還沒等我和李倩吃完，餘媽電話說已經到了，我倆趕緊打包，急匆匆把老人家迎到了辦公室。
“餘媽，孜然雞柳，您吃不？”
“嗯，這個肉條條好吃！不過，你倆要好好吃飯，不要老在外邊吃這些！”
從此，餘媽就記住了這種“雞肉條條”。不管是在渭南給我倆打電話，還是來西安演出在後臺見到我，總會說“我想吃雞肉條條了”，然後便是狡黠一笑。這樣的一位藝術大家，在後生晚輩面前，在學生戲迷面前，就是這樣一如既往地低調謙遜、和藹可親，不由得你不去親近她。
2011年做客《戲曲老唱片》
2016年餘巧雲藝術人生分享會
還讓我記憶猶新的是，2016年4月23日在西安建築科技大學賈平凹文學藝術館舉辦了“餘巧雲先生藝術人生分享會”。這是一個系列活動，此前已經先後邀請了馬藍魚、雷開元、李愛琴、郝綵鳳、肖玉玲、全巧民六位秦腔名家，餘巧雲是最後一位。每位藝術家的分享會，徒弟學生都會到場，用鮮花表達各自對恩師的感念之情，唯獨餘巧雲先生例外。說真的，當時心裡真有些不舒服，相比其他的藝術家的“花團錦簇”，餘巧雲先生藝術人生分享會現場，倒顯得有些冷清。後來才知道，是老人家特意叮嚀的，不讓徒弟學生們破費，包括平日到老師家學戲、逢年過節去看望老人家，無不如此。
2011年終身成就獎頒獎後臺留影
“劉軍，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這是2011年4月13日晚上在易俗大劇院後臺，兩人見面，餘媽突然問我的一句話，問完之後依舊給我狡黠一笑。這一問，讓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心想：“今晚老人家來領秦腔表演藝術家終身成就獎，是個大喜事啊，怎麼會這麼問我？”這一問，直到現在依舊縈繞在我的心頭，從未忘懷。
“我不在了，你會不會想我？”
“您說呢？餘媽！”
如果您能聽到我這樣回答，會不會依舊對我“狡黠”一笑？
餘巧雲&田正武《汾河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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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軍 稽核/妍薇 終審/何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