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今天我們欣賞的,是倪瓚存世最早的一幅畫作——《秋林野興圖》,收藏於美國大都會博物館中。

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倪瓚《秋林野興圖》

這幅畫創作於1339年,倪瓚時年38歲。

畫面上的提拔,寫出了他的靈感來源——

【我為小山畫《秋林野興圖》後,九月中旬他攜畫而來,請我題詞。恰巧上月十五,我看見經鉏齋前木樨花開得正盛,因而賦詩一首。今年自春天起,至今無一日有好興致,只寫下這一首詩,姑且記錄在左邊】:

政喜秋生研席涼,捲簾微露淨衣裳。

林扉洞戶發新興,翠雨黃雲籠遠床。

竹粉因風晴靡靡,杉幢承月夜蒼蒼。

焚香底用添金鴨,落蕊仍宜副枕囊。

已卯秋九月十四日雲林生倪瓚

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秋林野興圖》題跋之一

透過繪畫,我們能感知倪瓚的審美與意趣,而透過文學,我們能窺見他的日常生活。畫史中的倪瓚,是一個一塵不染的高士形象,潔癖、清高,總有拒人千里的感覺,但在這首詩裡,我們能感受到一個活生生的凡人,對於秋天到來的欣喜。

“近來幾個月一直悶悶不樂,好在遣人悶懷的秋天來了。”說這話時的倪瓚,像個噘著嘴的小孩兒。

倪瓚畫中的意象,例如山中的屋舍、松柏,都是前人運用得非常普遍的,但他浪漫的思緒,又能發展出“竹粉因風晴靡靡,杉幢承月夜蒼蒼”這樣的新意,竹葉在風中摩擦,窸窣作響;杉樹托起月亮,又令人感到夜色蒼涼。

習慣了城市夜晚的燈火,我們有多久沒有感觸到這樣的夜色了。

當杉樹托起冰冷的月亮時,詩意已經烘托到了高點,而後迅速地落下,用一隻鍍金的鴨子迴歸現實,那是他案頭的小香爐。而後,你能看到一個在彎腰的倪瓚,他把木樨花的花瓣撿起,塞進他香噴噴的枕囊。

這時目光再回到畫面,這幅畫的意趣,或許會變得與之前有所不同。它是倪瓚慣用的構圖:一條江流分開近景與遠山,只是作為早期作品,它明顯尚未成熟。

但它的意思已經到了——垂直的、由宋代繪畫提煉出的林木,點染濃淡相交、堆疊講究的石塊,以及簡單樸素的草亭,猶如三位一體,構築起倪瓚的繪畫世界。而在這一幅畫中,草亭中竟然有一位文士,這是在他其他畫作中極難見到的。

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在山水畫中,人物是作者與觀者交流的媒介,藉助小人,我們能夠自然而然地將自己代入畫中,想象以畫中人的視角面對風景。

《秋林野興圖》中,倪瓚明顯留下了代入的空間,使我們能夠一窺他筆下的秋天。不妨設想一下:你獨自坐在山野間的草亭中,背靠磐石古樹,面對一江綠水,身邊秋風帶來涼意,落葉掃著枯草窸窸窣窣的翻飛……這不得不讓人心頭一緊,想到屈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的意境。

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這可能正是他的心情:沉悶低落,“無一日有好興味”。因為自四年前,1335年始,江南歷經久旱與洪澇,倪瓚生活的區域充斥著飢餓與混亂,元廷又濫用刑法,苛稅重賦,尤其針對倪瓚所處計程車人階層。所以,本來生活還算優渥的他,被時事攪動得力不可支。

但秋天還是來了,硯臺涼了,席子也涼了,竹林的風、樹梢的月,落下的木樨花,都在無言的提醒他,於是38歲的倪瓚,在那個初秋,寫下這首自得其樂的詩,鼓起勇氣迎接了新的秋天。

那年之後,倪瓚交遊漸廣,他四處接受朋友的邀請,往來不斷。他或許忘了那個秋天,可能鍍金的小鴨子也早已弄丟。但在十六年後,54歲的他又與這幅畫重逢了。於是提拔又加了一段——

那張秋天的畫,是倪瓚最不能被忽視的作品

《秋林野興圖》題跋之二

【嘉午十一月冬,我停留甫裡時,陸孟德從吳淞歸來,帶來這幅畫給我看。原來一直藏在他的友人黃君允家中。那年我一時興起,畫了這幅畫,如今已過去十六年了,想到這裡,我不禁嘆了口氣,恍然間已如隔世。】

16年後的倪瓚一點也沒變,他依舊遊走在朋友們間,暢談詩書,飲酒繪畫,在太湖邊緩度餘生。

然而即便16年前鬱悶成那個樣子,即便老來妻兒盡喪無依無靠,面對新朝廷——朱元璋的明朝,倪瓚還是拒絕追隨,1374年,那個畫作上題詩書款只寫甲子紀年,不用洪武紀年的清高老頭兒,最終病逝於朋友家中,享年74歲。

而那幅《秋林野興圖》,實則是代表著倪瓚最安逸的一段歲月,因為自它之後,倪瓚根本沒有緩度餘生。它載著關於那段歲月的斑駁記憶,永恆的閃爍在這位畫家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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