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記】大同街巷:一個被歷史遺忘的歷史遺存,一個被遺忘的城市

平城舊曾諳之忘不了

任翔宇

【老城記】大同街巷:一個被歷史遺忘的歷史遺存,一個被遺忘的城市

有的時候在幾個本地的群裡轉悠,不免會碰到幾個發牢騷的或者沉湎於過去久久不能自拔的,有時候同情有時候共鳴,有的時候還有些不可名狀的感慨。這感慨不僅是為了他們或者我們,還為摸不著看不見的城市根脈或者靈魂,儘管一介布衣,但是隻要是吃這裡的水長大的,怎麼會不觸景生情呢?人吶,都一樣。

大同的街巷和其他城市一樣,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它隨著歷史的演進,朝代的更迭,城市格局的變更而不斷髮生著變化。大同街巷的隋唐裡坊制形式一直是北方城市的一個重要樣本。儘管歷經風雨,儘管屢經損毀重建。從許家窯人在這片土地上定居到秦漢魏晉鮮卑人龐大的都城在這裡定型,也奠定了一個城市的輪廓和走向。此後,越來越外展的街道形成的城市肌理髮展成熟。

歷史的車輪行進到當下,大同的街巷有些恢復了曾經響亮的名字,有些消失在時光的剪影裡,街道的佈局、大小、範圍在大同這座魅力城市的定型中上演著它的變化軌跡。

大同衚衕兒有多少?“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條綿綿巷”指的是哪條街?大同城市屢經戰火和復建、重建,很難有一個完全共識的標準答案,“四大街”基本上沒有疑問,到了“七十二條綿綿巷”,可能就存在太多種組合了。其實,大同市古城範圍的街道何止七十二條,實際上,北京之前也有類似的說法,單是北京曾經有2000多條有名的衚衕,無名的加起來就更多了。這樣說只是個虛數,表明大同街道多、互相連通。明清不說,單就解放後,根據資料解放初期城區共有街道辦事處1 3個,居委會2 6 8個,街巷5 6 7條;上世紀九十年代的時候,居民委員會共309個,街巷839個。2000年新編社群居委會108個。2012年新建11個,隨著城市改造和新建,有一批街道更名,還有一批街道,消失在古城風貌或舊城改造中,還有一批街道,嶄新亮相在御東或新拓展的城市範圍中。

【老城記】大同街巷:一個被歷史遺忘的歷史遺存,一個被遺忘的城市

我是七零後,我曾經生活的學習的工作的老街老巷,有百分之七八十已經消失了,我以前寫過的一些地名,總是會有更年輕的讀者在公號的後臺留言問是現在的什麼地方。以前我記得還沒改成平城區的“城區”在整理轄區的時候,還會標註那些街道已經因為拆遷因為城市改造因為修路已經不存在,現在,新的導航裡,已經不再有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甚至更早的街巷名稱,“四大街,八小巷,七十二條綿綿巷”能剩得下的越來越少,能數得上的人更鳳毛麟角。

我舉幾條現在已經消失的街巷例子吧,曾經,它們佔據著我們生活裡非常重要的位置。

火神廟街,東起大北街中段路西,西至司令部街。該街東段原有“火神廟”。故名。該廟為清代道光年間所建,是大同灶王爺的總廟,每到臘月二十三,前來供奉的人絡繹不絕。90後們對這條街估計不會有什麼印象。而對於50、60、70、80的種種“後”們來說,火神廟街,就像香港的廟街一樣,充滿著青春躁動與市井文化。上世紀七十年代,因為軍分割槽就在左近,各種軍裝少年、軍裝青年構成一道特別的風景,冬天軍帽、軍棉襖,春秋的軍大襠褲,亦莊亦痞。到了80年代,錄影廳在這條街上最火,《射鵰英雄傳》、《泰山屠龍》甚至美國的《第一滴血》,很多人都是在這條街上看的。城區的十四小、十五小也是在這個時候合併成了一所學校。

北龍王廟巷和南龍王廟巷,司令部街西段有龍王廟,廟之南北各有一小巷,分稱北龍王廟巷和南龍王廟巷。1975年6月將兩巷和火神廟街通稱司令部街。龍王廟巷和熱鬧的火神廟街相比,低調,平庸。大多數人穿行而過,沒什麼印記,而居住在這裡的人,是再平常不過的普通市民,不惹事,不生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的時候放學回家,總是會經過這裡,街道充滿了寧靜的平和。

六福巷,大西街西段路南。二府巷斜對面。此巷在大西街擴寬時消失。還有人記得當年的婦女兒童商場麼?它的旁邊是大同市電影公司,電影公司旁邊,是工藝美術商店,工藝美術商店旁邊,是五一菜場……對,六福巷就在當年的婦女兒童商場附近,七十年代末的時候,它,消失了……

稻米店,位於大西街中段路南,北起大西街,南至巷底。相傳清代,江南客商在此出售稻米,並建有店鋪,後發展為居民區,逐以此得名。因建華嚴寺廣場,此巷徹底消失。稻米店是一個大下坡,夏天這裡容易積水。裡面很多院落都是後建的排房,而不是傳統意義的院落。從大西街原供銷社這座樓邊進去,80年代初還是很熱鬧,印象中還有家“老山東”的牙醫。

亂衙門街,青年宮附近。併入小皮巷。相傳,此處為明代五將之一的參將衙門。清順治五年(公元1648年)大同總兵姜鑲叛清,清帥貝勒博洛攻入大同,搗毀參將衙門,斬城五尺。好端端的一個衙門府,一時成了爛攤子。後雜耍藝人常常擺攤於此,後逐稱“亂衙門”。這是我兒時最熟悉的一條街。春節看紅火撓擱,下學看小人書,中午出來看拉洋片看胸口碎大石,那悠閒時光吶,一去不復返了。那些青年宮裡看雜技魔術、大同電影院看《摩羯星一號》、《傲蕾一蘭》,藝校院子裡看學員們壓腿練功,少年宮裡自己唱練坐打的文藝歲月,也遠去了。

上寺南巷,南起一萬貫廟街,北至巷底,該巷原名“上寺巷”,後來,因重修華嚴寺,將巷截為兩段,此為南面一段。擴建華嚴寺,此巷消失。上寺北巷,北頭就是原來大同照相館一邊的土樓房,和上寺的圍牆正好形成一個丁字形。這裡有我一個小學同學,一箇中學同學,他們是鄰居,但是小學卻分別去了實驗小學(那時還叫師範附小)和十四小,以至於兩個學校的孩子們在這裡踢球或是遊戲時,自然分成兩派,爭鬥不已。不過,那時在街上踢球,即使踢碎了街坊的玻璃,最多賠一塊,多數是臭罵一頓,沒什麼大人會限制孩子們的行為,受個小傷、起個小衝突,也很容易被進球的興奮沖淡。

貴兒寺街,位於歡樂街之南,北起縣角西街西口,南至教場街與西羊市巷交匯處。相傳,該街未形成前,曾有人在此棄一怪胎,後居民增多,形成街道故取名“怪兒市”後因此名不吉利,改稱“貴兒市”後演變為今名。因蓋樓拆除。好吧,寫到這條街,就要說一說這條街上的人和事。街不長,三百米左右吧,有一個沿街的公共水龍頭,沒有公用廁所,廁所要到鄰近的南籸籽巷或縣角西街上,大概六七個電線杆,從13號院為界,以北院落成群,以南是一堵高牆加牆下的供水點加零星一兩個院落。七八十年代的時候,這條街上男孩子數量明顯多過女孩子,後來這批孩子散落社會各階層,黑白之間、好惡之間皆有,有一家人甚至上過央視,而且是90年代,但這次上鏡不是光彩,而是慘痛,在改革初期富起來的一家,因為吸毒而家破財散。也許每一條街都有這樣的悲歡離合、曲折蜿蜒,市井故事,太多,但是這條街的故事,是我看過最清晰的。

姚家角東、南、西、北街位於段市角之南,樓房巷之北,東起教場街,西至邱家角西街。北接賜福庵街。相傳,晚清有姚姓在姚家角西街路北開設當鋪,該街逐以姚姓取名。以十字路口為中心,分東、南、西、北四街。東、西街併入教場街,南、北街因蓋樓現無存。 姚家角的孩子們當時基本上都在五中上學,一個字,亂。這裡的家庭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居多,孩子們繼承了家庭的豁達和火爆氣質,遊戲往往伴隨著打架,每當我看到《與青春有關的日子》或是《你是我兄弟》這樣帶有強烈時代感的片子時,就會想到和姚家角的孩子們衝突、交往,直到消散不見的過往。

唐市角,位於一萬貫廟街與太寧觀街交界處之南。北起下寺坡,南至段市角。相傳,唐代天寶年間,與突厥互通貿易,在此開設市場,以成交畜牧為主,故稱“畜市”。清代大同知府嫌此名不雅,改名“唐市角”因擴建仿古街此巷消失,只留有樓房後幾戶人家。八九十年代的南街辦事處就在這街上,辦事處門口有好幾個井蓋兒,下雨天經常有騎車的人摔倒,這裡也是那個時代我們放學一起回家分手或聚合的一條街。

下寺坡,位於大西街中段路南。北起大西街,南至唐市角。此地原系高低不平的坡地,因下華嚴寺在該街南段路西,故名。擴建仿古街時消失。下寺坡的北口上,80年代曾經有個破鐵皮房子,在那個買書基本上只能去新華書店的年代,這個小書屋的書就顯得十分另類。《數學故事》、我買的第一本鄭淵潔童話《牛王醉酒》,都是從這裡交進去幾張不吃早飯省出來的鈔票,一路邊走邊看。走過當年城區三中的門口,下寺的高臺階下往往聚集著各色老頭兒,有的是擺攤賣《少林太祖長拳》之類武術教材的(是不是很像《功夫》裡忽悠童年周星馳的橋段?),有的是扎堆聊天的,還有就是誰也不理,自己個兒發呆曬太陽的,和如今老頭們都扎堆四牌樓類似,不過當年的四牌樓,是板兒車扎堆的地方,當年的計程車集散地,哈哈。

【老城記】大同街巷:一個被歷史遺忘的歷史遺存,一個被遺忘的城市

南倉街,位於善化寺西側。北起教場街,南至南寺街。清代此地建有倉廒十八楹,儲備救濟糧,名“保義倉”。後大同地區乾旱成災,儲糧用盡,後繼不接,逐空鎖多年,桓倒房塌,成為廢墟,標價賣出,建成民房,形成街道,。因地處城西南,故取名“南倉街”。駐有金屬工藝廠,尤以銅火鍋,在省內外享有盛名。因擴建南寺,消失。南倉街是一條細細的街巷,也許不是大同最窄的衚衕兒,也估計也可以排進前五名。我記得有個同學家冬天拉炭,車只能停在巷口,三輪車勉強可以進去。這裡的金屬工藝廠過去門衝南開,旁邊就是南寺和五中。南寺的牆上被人為地敲打出了很多豁口,孩子們會從這裡攀爬到裡面玩耍,從南面的土坯城牆穿行過去,可以進入五中的操場,緊挨操場的,是實驗室,那時的校園,簡單,簡陋,簡約。

院巷,位於大西街中段路南,與帥府街相對。北起大西街,南至鼓樓西街。相傳,明正德年間,該巷是大同富豪王龍產業,南北兩口均設有木柵欄門,每日啟閉有時,整個巷形成院落,故名。因建華嚴寺廣場,此巷拆除。院巷連通的是南街和西街,因此是大人小孩上班上學的必經之路,這條路上在80年代最多的就是髮廊和裁縫鋪,第一批在大同紮根的所謂的“溫州商人”很多從此地發家。最輝煌的時候,我記得冬天過年前會有一溜兒的燙頭玻璃罩子立在馬路上,好幾十個婦女們或抱怨等待,或燙著頭手裡也不閒著還織著毛衣,蔚成景觀。

塔寺街,位於觀音街南端,東起武廟街,西至神曲巷,呈不規則形走向。該街建有慈雲庵和法華塔,慈雲庵面對法華塔。故名塔寺街。因建法華寺,此街大部分消失,只留靠近神曲巷一小段。塔寺街因塔而得名,我幼時曾在這裡暫住,就在正對著白塔的高臺院子,每天一出門就可以看到“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歪脖樹和破圍牆”。白塔在一個工廠的院子裡,平時不開,偶爾可以混進去,也也沒什麼令人驚奇的特別之處。塔寺街的位置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北方民居街巷,往南可以去東街,往西可以繞到北街和西街,毗鄰鬧市,但又安然恬靜,住在那裡,很有一種“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俯瞰感。

曾經深諳每一條衚衕通往何方,曾經深諳每一處可以登攀翻越的殘破城牆,曾經深諳每一個高低廟宇後的傳說故事,曾經,無視眼前是昏黃還是光亮,都不曾迷路迷惘的地方,陌生了。我就是那個對著鏡頭一次次發愣的最熟悉的陌生人。時光,不僅僅是磨平記憶,還意味著降生未知。

大同的東南西北四大街我都住過,但只有西街和南街的舊模樣尚能留在記憶中。亂衙門裡大同電影院的光怪陸離\藝校的咿咿呀呀,南寺城牆根兒下的太極推手,已經不復見了。本來真實的影像,如今就像夢一樣,變得縹緲起來。人到中年後喝酒屢屢斷片兒忘事,現在非常恐懼失去記憶失去思考失去下筆的勇氣與情緒。銳氣大減在我看來是歲月的必然,我沒覺得有什麼委頓惆悵的,而記憶力的衰退和下筆次數的越來越少,倒讓我覺得寒意凜然。等到我們老的哪兒也去不了,那些能讓熱血化冰、蒼顏迸淚、開懷大笑的歸結點在哪裡?記憶的閘門從哪裡開啟,塵封的往事又從何處開啟,我倒覺得,歷久的文字比泛黃照片更有畫面感。

前些年,北京有些人在提一個觀點,老北京胡同文化,又過了些年,上海人,在用重講上海話的方式,提醒海派文化的失落,尤其是周立波,幾乎以“清口”的方式換回了不少新上海人的撿拾本土文化熱潮,不過這些,都擋不住越來越多的五湖四海兒女湧入和融合,都擋不住城市改造、新建、追求新發展方向的摧枯拉朽。一線城市、國際化都市尚且如此,一個四線的地級市也就難敵時代洪流的沖刷,我們的城市,我們越來越不熟悉,也就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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